门客录

　　墨影受伤的程度远比自己想象重要重，他几乎是拼了性命与墨千夜决斗。

　　于是，白空只能轻轻拍了拍脚下的千纸鹤。

　　“小仙鹤，麻烦你飞快一点。”

　　仙鹤在山野之间朝一个方向飞去，那里鲜花怒放。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不是其他的地方，而是上南花家。

　　上南花家拥有这么多的植物，医疗的技术也是整个上苍最好的地方。

　　白空低头望去，却觉得有些怪异。

　　他曾经来过上南，那时鲜花怒放，百鸟争鸣，而如今暗沉一片，周边许多动植物都枯死了，连最肥沃的土壤都有战争的残骸。

　　慕紫行的战火竟然都已经波及到这里了吗？

　　正想着，下方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快点儿快点儿。”
　　“他们要过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来了一大波人群，挤满了羊肠小道。白空抬头望去，发现他们的目的地竟然也是上南，于是扭头望去，发现人群身后不远处竟然还有追兵。

　　不多时，白空便抵达了目的地。

　　他抱着墨影直奔花家而去。

　　“花公子，花公子！”一看到熟悉的大门，还未走近，白空就忙喊道。

　　里面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连忙跑了过来。
　　出来的人是之前的阿秋，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看到白空道：“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又给我花家带人来了？”

　　白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请问花家主和花公子在哪里？”

　　一听到又是来找自家家主，阿秋脸色有些不耐烦：“他们不在这里。”

　　“可是去哪了？”

　　“都在城门口呢，家主现在都急得满头大汗，没空理你。这些难民涌到我花家，本来我上南的地盘就不大，土地还被占领了大半，慕紫行这个臭小子，老子迟早要把他千刀万剐！”

　　他愤愤不平，为自家主子心疼。

　　看起来门客茶会的事情也已经传遍了整个上苍，导致这个世界都乱了套。

　　阿秋下着逐客令：“现在来找我家主人看病的人可多了呢，白公子，你呀，请回吧！”

　　“不得无礼！”

　　阿秋刚说完，一道声音就从外面响了起来。

　　花千树撵着步子朝他们走来，似乎最近的事情让他心里有些憔悴。以至于眉头蹙得更紧，显得更不耐烦。

　　“我说你啊！你这脾气怎么还不改改呢？”
　　阿秋解释道：“小公子。主上现在都忙得不可开交，昼夜不分了，哪还有时间管他们的事情。我这是心疼她啊。”

　　花千树手中的扇子立刻一收，在船长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击：“你这个臭小子，有病人不给看病，让我阿姐知道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一边说着，扭头对白空道：“先把小墨送进来。”

　　一边走着，一边问白空：“他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上次上次茶会之后，慕紫行，烈长宇，墨千夜，不是成一伙的吗？怎么会有人把他伤成这样？”

　　白空顿时哭笑不得：“能把阿影伤成这样的，当然只有他最在意都主上了。”

　　“你是说墨千夜？”

　　白空点了点头，然后大致的把事情告诉了花千树。

　　花千树不由地晃了晃脑袋：“择主择主，择明主为主，这小墨也真是够笨的，竟然会选择这么一个主子。”

　　一旁的阿秋道：“都怪他运气差，没有遇到我家主上，倘若选我家主人，他哪会发生这等事。”

　　白空不由得叹气，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墨影被白空放到了床上，花千树拿刀将他身上的衣服撕开，身上往生绳的痕迹顷刻展露，深深浅浅。

　　花千树不由得啧啧几声，吩咐船长去拿一些药过来。

　　药拿上来后，花千树直接把药递到了白空的手上。
　　“你先去给他抹药，我先去我阿姐那里看看。”

　　“花家主怎么样了？”白空下意识问道。

　　一提到这花君阳，花千树脸色难得认真起来。

　　“这怕是我上南花家至今遇到的最大麻烦了。”

　　这已经是最危急的时刻，倘若慕紫行的军队继续来临，花家可能就要陨落，不仅仅是花家，怕是整个上苍会迎来再一次的天地翻动的天地变局。

　　白空顿时噤声，没有说话。

　　花千树匆匆地走了，吩咐阿秋继续待在家里看守花府。

　　白空则留在房间为墨影上药，他坐在墨影身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似乎他每次遇到墨影，他都会受伤，旧的伤疤还没有好，便留下了新的伤疤，反反复复。

　　墨影整个人还在昏睡的状态，睫毛上翘，嘴唇颜色浅浅。

　　“抱歉，商公子，这已经是目前我们能够提供的最大量了。”

　　“行，那目前先这样了。但沫飞金不能少，这可是治命的药。”
　　“放心，这个还是齐全的。”

　　白空刚抹完药，门口就传来了阿秋的声音，门口又来了客人了。

　　白空起身，走到门口，发现来者是商言星。

　　商言星也望见了白空，双手作揖：“白兄。”

　　“言星，你来订购药材？”

　　商言星点头：“嗯，每半个月都来，来了好几次了。”

　　战争一来，血流不止，这药材买卖自然也水涨船高。见二人刚刚一番争夺，怕是远西无归储存的药材已经弹尽粮绝，否则，定不会多次来来上南订购药材。

　　二人商讨结束，商言星望向白空道：“那言星就先行告退，无归众那边正需要人手呢。”

　　“多加小心。”

　　见他离去，白空抬头望了望天。上南以往最多的欢欣笑语，如今此刻也变得哀愁漫天。

　　阿秋愁眉苦脸，道：“这世道啊这世道啊……”

　　突然，一小厮从远方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拉着船长，连忙道：“不好了！不好了！花少主要打人了！”

　　闻言，船长脸色立变：“少主不是去找花家主吗？有她在，少主怎么可能打人？”

　　“不是不是！”小厮喘着大气，“另外三大家族说要在花香阁开个会，少主就先去了，结果与那花采发生了争执！两人就打起来了”

　　花采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家主，花千树竟然敢打他，这个节骨眼，竟然作出这种事情！

　　阿秋都快被气晕了：“通知主上了吗？”

　　小厮道：“派人去了！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到，我就先回来找你了，快去拦住少主啊！”

　　阿秋立刻挥挥手，叫了几个人，朝花香阁的方向奔去。

　　虽然花千树脾气暴躁，但胡乱打人也并非他的本性，这里面一定另有其因，于是，白空也忙跟了上去。

　　*
　　花香阁内，火药味弥漫。

　　花千树和一老者面面相觑，身后皆被几人拉着。

　　想来这人就是刚刚小厮提到过的花采。

　　花千树怒目而视：“你再说我阿姐一句，小爷我拔了你的舌头！”

　　老者也不服输：“本来就是！救那些难民，浪费药材，如今我们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花千树更怒了，似要挣脱，阿秋连忙又拉住了他：“少爷息怒！息怒啊！家主可还没到呢！”

　　花千树哪会管他，咬牙咧齿：“你花采家见人数众多，把药材藏到地下，别以为小爷我不知道！这四大家族里面，就你家的药材剩下最多，何必藏着掖着！给死人用吗！”

　　花采气得跺脚：“你你你！”

　　白空站在一旁，看来今日四大家族齐聚在此，主要为处理难民的事情。

　　眼见两人又撕打成一团，花君阳终于姗姗来迟。

　　“成何体统！”她推开门，声音明亮，房间安静了一瞬，“在花香阁上，与前辈吵吵囔囔，大打出手，也太无礼了吧！”

　　“阿姐……”见花君阳目光犀利，花千树擦了擦灰头的脸，站了起来。

　　见能压住花千树的人来了，花采立刻气势昂扬起来：“说的对！成何体统！”

　　只见花君阳犀利的目光突然扫到了老者身上：“我说的同样也是您！”

　　老者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花君阳同样以下犯上。

　　花君阳道：“前辈遗失大体，与小辈挣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何来前辈之风范？”

　　这话一出，全场霎时间又安静起来。
　　一边说着，站在了一个凳子旁边，她道：“各位还要浪费时间吗？请坐，既然四大家族的家主都在这里，可以开始了。”

　　这话，彻底结束了刚刚的混乱，所有人回到原位，按照规定的位置坐下。

　　白空是站着的，在这里，只有四个位置，给谁坐的，自然不言而喻。

　　一鹰钩鼻男子率先开口：“诸位就先来讨论讨论这难民的事情吧。”

　　一个中年女人道：这难民关我们花家什么事，不如多派些人手把他们赶出去！”

　　刚刚与花千树争执的老者也道：“对啊！这些人，占我花家的地盘，抢我花家的东西，还砸了我花家的花花草草！”

　　鹰钩鼻男子道：“这样说的可就不对了。如果态度如此强硬，怕是会引起反抗，到时候又是一次引火上身。”

　　老者道：“引火上身、引火上身，我看这群难民就是一团火，想要烧尽我上南花家！况且现在边境艰难，慕紫行大军来势汹汹，解决这个，这才是头等大事！”

　　鹰钩鼻男子道：“说得并无道理啊。”

　　老者道：“现在最需要先处理他们的事情，才是关键，先把我们花家的地盘夺回来！”

　　房间内吵得不可开交。

　　待几人争论了好一番，见花君阳没有开口，于是几人试了几个眼色，见她只是听着，于是老者催促：“花家主不说点什么吗？”

　　花君阳似乎这才回过神来，道：“制生灵于不顾！各位前辈可真真是好样的！遗先灵之训诫！染恶习于一身啊！所犯之事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愣。

　　当年四大家族建立时，他们的先祖寻到了上南，靠着奇花异草在门客大战中活了下来，之后，他们感恩天之馈赠，便凭借独天得厚的地理，成为上苍最富有的世家，也延续祖宗的吩咐，治病治人。

　　几人都默不作声。

　　鹰钩鼻男子试探着问道：“所以这难民……”
　　花君阳道：“我要救！”

　　鹰钩鼻男子继续问道：“所以这慕紫行的大军……”
　　花君阳道：“我来扛！”

　　这世间，何等的人敢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卑不亢，纤细的身子仿佛扛着什么。

　　白空有种直觉，花君阳这种人，注定是上苍历史中最闪耀的人之一，她必定——名垂千古。

　　*

　　一场并不愉快的会议之后，白空回到了花府，墨影还没有醒来，他便守在墨影身边。

　　他在花家待了几天，听到仆人窃窃私语，说什么花家的地盘越来越少了，东边和西边的地盘都已经被完全占领，似乎慕紫行的军队都要打到城中央来了。

　　世间难得两全法，虽说花君阳在众人面前想要两全之法，可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呢？
　　慕紫行用现世人的生命，将他的亡灵大军带回来，上南花家人才辈出，但上一辈东西皇都大战时的门客又岂是泛泛之辈。

　　又待了三日，墨影才醒了过来。

　　白空从屋外给他端来药，见他醒了，立刻扶住了他，眼神充满着喜悦。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叙旧，花千树猛地闯了进来：“你们快离开这里，慕紫行打过来了！”

　　听到这话，白空还没反应，突然手被人握住，刚刚躺在床上的人瞬间拉住他的手，一个起身往花千树身后奔去。

　　街道上，周围传来了兵戎相见的声音。
　　人群里，白空望向墨影，担心地问：“阿影，你的伤……”

　　墨影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力度更用力一分，似乎是在说“别担心”。

　　人群拥挤，哭嚎边野。
　　这是白空第一次亲眼看看这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挤在一堆，混杂在一起，哭声，连绵不断，震耳欲聋。

　　有人拼死抗争，有人伤了，有人死了，也有人疯了。

　　仿佛有一种，上南花家，那个上苍最耀眼的世家之一，在今时今日，就要灭亡的感觉。

　　他们穿过了念佛桥，四周的许愿树连根拔起倒下了一大片，白空下意识往高处的山头往去，发现之前他与墨影一同许愿的心愿树也摇摇欲坠。

　　仿佛这世上所有人美好的心愿在此刻皆被摧毁。

　　白空突然有点难过。

　　花千树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没有打斗的湖水旁，才停了下来。

　　这人群里，有人穿着上南最常见款式衣服的百姓，有破烂不堪的难民，也有身披战甲的门客。

　　看起来，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这里了。
　　花千树挤进了人群中心，周围的所有门客灰头苦脸，四大家族的人都站在中间，大声叫嚷，理智与体面在这一刻完全破灭。

　　有门客丧失希望道：“这下好了，该怎么办啊……花家这是要灭亡啊！”

　　“去你的灭亡！你全家才灭亡了！”花千树立刻朝那人翻了几个白眼，“知不知道别说丧气话，会传染啊！”

　　“这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现在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他刚压住一道，另外丧气声音又响了起来。

　　“都怪花君阳！老子都说了，要集中一切力量对付慕紫行！都是他的错。”中间，四大家族的家主又开始叫嚷。

　　这一说，立刻又引起了不快，就在这的难民又纷纷叫嚷。

　　“你以为你全力去抗敌真能赢吗？！”

　　“他慕紫行都吞并大半个上苍了！”

　　就在众人呼闹之间，一道女生呵斥道。
　　“诸位想自相残杀吗？！”

　　霎时间，周围的人全部安静下来，人群纷纷散开一条道。

　　那人从远方走了过来：“前辈，不是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吗？”

　　“阿姐……”看见她，花千树叫了一声。
　　四大长老分分面面相觑。

　　“你说的该不会是幽青山……”

　　“不然你以为我让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那里是天然的屏障，不可攻之可守之，当年我们的祖先不是靠它躲过一劫的吗？”

　　此刻，那的确是最好的去处。

　　“不行！”一听到她说这话，中年女子站了起来，“那里可是禁地！想要开启屏障，就会收到反噬！灾难就要降临我花家的！”

　　花君阳道：“你认为现在不是灾难降临我花家了吗？”
　　中年女子立刻被噎住。

　　花君阳道：“到时候天塌下来我顶着。”

　　花千树一听，心情澎湃，连忙道：“阿姐，我帮你一起顶着！”

　　花君阳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她那个不懂事的弟弟，似乎终于长大了呢。

　　说罢，花君阳扭头，独自走到了岸边。

　　“吾乃上南花家四大家族之一——花君阳，此刻，打破永孤岛的禁锢，带我花家百姓及难民在此避难，望祖先庇佑。所犯条例一切后果，皆由我个人承担！”

　　一边说着，她双手举起来，放在半空，嘴角念叨着什么，大概是咒语一类的东西。

　　对面的山传出一阵声响，钟声突然疯狂地摇了起来。

　　她花君阳从阎王手里抢人的事，从没少干过。

　　她花君阳想救的人，一定都得救。

　　那座被封锁的岛屿爆发白光，一直笼罩它的屏障消失了。

　　“可以进去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花千树上前，率先进入，他进去后，屏障又自动生成。

　　“阿姐……你、你成功了！”

　　花君阳眨了眨眼睛，收回了双手，仿佛力气被全部吸走，就要摔在地上，花千树连忙上前抱紧她。
　　“阿姐……”

　　花君阳眼神微微合拢：“你带领他们进去。我花君阳要救的人，阎王也不能抢着走！”

　　她有气无力地说着。

　　鹰钩鼻的男人道：“花家主，你的头发……”
　　在众人面前，花君阳的头发顷刻变白。

　　看来，这就是代价。

　　所有人屏着呼吸，连一直与她作对的老者与中年女子，此刻脸色也挂着一丝佩服。

　　突然，鹰钩鼻的男子举起了手，他这一举手，手下的门客也一并举起了手。

　　千万无语汇成一句。

　　“多谢……花家主！”

　　“无碍。先进去，到时候再说。”
　　花千树表情痛苦，却也知道此刻该干什么。

　　于是，少女带领着众人，前往那座被封锁的岛屿，这岛屿，足够抵抗慕紫行一段时日。

　　她猛烈地喘着气，花千树立刻扶着她，眉头禁蹙，连一直看不惯花君阳的老者都有些为之动然。

　　“你跟他们一起把人都带进去，确保一个都不漏。”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花君阳道：“不要任性。”
　　花千树的嘴角扯了扯，都没有说话，转身跑开。

　　白空站在在人群当中默不作声。他看见了一个少女肩上所扛起的重任。他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不再笑了。

　　世事无常，冰火相间。这不喜欢这些。这不是他想要参与的事情。

　　“阿影，你不进去吗？”
　　从离开花府后，白空发现墨影一直牵着自己的手，不曾松开。

　　人潮向岛屿涌入，他却无动于衷。

　　墨影道：“我还有事。”
　　大概是关于他主上的事情。

　　墨影道：“你不进去吗？”

　　白空抽回了手。
　　白空道：“我该离开了。”

　　墨影沉默半晌，突然他上前又抓住了白空的手。

　　“让我送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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