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雪停了一会儿，太阳冒了尖儿，一片清明。

　　左卫走后，我踏着悠闲长步，踱到了厨房门前。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一个身影在忙忙碌碌，我认真打量着这个人，他手起刀落，饺子肉馅被剁得细腻均匀，点缀着最普通的青葱。

　　平时那拿剑的手现在手拿菜刀，脸上还无意识地沾上面粉，手上揉着面团，一个个地包好，饺子圆润饱满，看起来手艺还可以。

　　小巧玲珑的，比我包得好。

　　那场面还有些滑稽。

　　我悄悄迈着猫步，走到男人身后，他忙碌着，刚调好馅儿，已经包好几个了，我心里想着吓呼他，趁他不注意，从背后抱住他，抓住他正包饺子的两只手。

　　头舒服得埋在他颈间，对方的动作因为我的到来而一顿，顿在原地，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默默地等待。

　　良久，他放下手里的面皮，把我的手给抓住，一转头就看见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

　　这个男人平时手起头落，那双手因为练刀的原因，指腹中间有点茧，只拿过剑，杀过人的手，给我包饺子是什么感觉？别人不知道，但是今天我是知道了。

　　那种感觉就是，心里一只狗崽子在嗷嗷叫，怎么也安抚不住，不是小鹿乱撞，是一只不懂事的狗崽子，搞得我心中闹哄哄，一团火在燃烧，暖意从心底爬上来，让我脑子一抽 。

　　“谈完了？”江犹把我的两只手固定在胸前，让我抱着他，因为比他矮一头，刚好可以把头揉进去，很暖和。

　　话语间尽显温柔宠溺，我紧紧抱着他，跟他说话，脑子里却想着刚才和左卫的对话，闷着声音回答他：“嗯，谈完了，那老头子啰嗦得很，久等了……”

　　“没有，我才包，你要帮忙吗？”看得出他不太擅长说这种家常话，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话语，从他嘴里蹦出来我都觉得稀奇。

　　我憋笑，看男人眼里的真诚，就放开他，拿过他手里的面团，准备开始包。

　　“放下，”语气刻不容缓，江犹的眉头还微微蹙起，我一脸茫然，“把手洗了。”

　　“哦……”我乖乖去洗手，站在他旁边，捏起那面团不知所措，说着轻松，我无论是大少爷还是王爷，都不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就那么呆呆看着江犹，江犹正低头垂眸认真包，还没发现我在看他，等我看了很久他包饺子的手法，也没看懂。

　　等他发现我在看他时，我也看着他。

　　他看我，我看他。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突然走过来，把我抱起来。

　　我：“？”

　　他的手很脏，但是我不嫌脏，不过我很懵，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不等我说话，他轻轻松松抱我上桌，温热的大手摸上我的脸颊，好热，烫着我了。

　　那么近，他看着我，好丢人，怎么这么矫情，红晕熏染上我的脸庞。

　　刘海柔软，一抹就被翻上去，刘海被翻上去显头秃，这个事我一直挺在意，偏偏江犹就爱把摸我的刘海，搞得我不好意思，感觉好丑。

　　他低下头亲了我一下，我愣着，然后他憨憨地说了一句：“这下可以了吗？”

　　我：“？”

　　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说：“你干什么？”

　　江犹同样很懵，说道：“你不是嫌我没有亲你然后不高兴吗？”

　　我看他那副自己很有理的表情，就觉得好笑，想憋住，但憋笑失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江犹，你……”

　　“怎么了？”男人脸色不好，本来主动亲我就不是他常会干的事，现在主动一次，居然还被对方嘲笑，他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侵犯。

　　我没意识到，他的气息加重，笑得死去活来，正准备从桌子上跳下来，结果被他一把按住，不让我动弹，我意识到不对劲儿。

　　他咬住我的下唇，顺势扑倒我……

　　“你笑什么？”他问。

　　我真的受不了，他怎么这么好笑，真的，我要笑抽了，平时江犹这么严肃，什么时候因为这点儿小事烦恼过。

　　我哭笑不得，推开这条恶狗，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就是不会包而已，怎么会一天向你索要亲亲抱抱举高高，那今晚你不给我举高高我还不睡觉了，是吧？”

　　看吧，狗崽子你仰慕的男人，其实心里觊觎你已久了！

　　江犹这才放过我，听见我说我不会包，面子上因为刚才的事挂不住，刚才都干了什么蠢事啊，愣了很久才缓缓道出一个字：“哦。”

　　看他耳朵根子红，我就想捏，经过刚才一团乱搞，现在我们两个人都脏了。

　　只好继续包饺子，中途我不会他还教我，可惜我眼睛看明白了，脑子也过了一遍，但手却说我不会，这有什么办法。

　　别人教你包饺子就是示范给你看，但是江犹教我包饺子就是走到我身后，抓着我的手，真.手把手教。

　　最后，我不负众望，还是没学会，但很好，我独创了一种新包法，就是一款“不像饺子却是饺子的饺子”。

　　江犹这样的大师也被我搞无语了。

　　“子絮，谁教你包的饺子，你居然会这个！？我还以你只会玩剑呢。”我好奇心作祟，一边研究一边问他 。

　　今天邵酌不在府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晚饭只需要煮两碗饺子就好啦！

　　江犹专心包饺子，毕竟我军的主干骨就只有他了，我就是个废人。

　　“嗯，原来去卖过饺子，当时那个大婶教我的。”他平淡地说着自己的过去。

　　我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想，卖饺子……皇族……

　　两个词连在一起，是个人心里估计想的都是什么皇族落魄，王子流浪人间靠卖饺子谋生计。

　　“真好，你什么都会。”心里那一片软得一塌糊涂。

　　却没有再试探。

　　等包好后，他就带我这个捣乱的去洗手，洗好后就安置好我，说什么也不让我乱逛，把我固定在凳子上。

　　“别乱跑了，乖乖坐着吧，我给你下饺子，马上就好。”他拍揉揉我的脑袋说。

　　我不服气，争着抢着道：“子絮，你是不是嫌我只会帮倒忙，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他牵起我的手，捏了一下我的手指，温柔道：“我知道。但是你再在我旁边，我们一会儿天黑了都吃不了，又把这里搞得乱糟糟的，厨娘得说我们两个了。”

　　“哦……”我思考片刻，还是不想耽搁他，乖乖听话坐好。见我答应他才起身去煮饺子。

　　江犹到底是谁？他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来自哪里，父母是谁？将来又去何方，有什么打算，我都一概不知，谈什么喜欢。

　　饺子很香，不知道江犹加了什么，味道和厨娘做的不一样。

　　“真好吃，子絮，你手艺这么好，下次给我做点其他的吧，”说完我又怕他累着了我心疼，改口道，“算了，要是累着你，我心疼。”

　　“没关系，你喜欢我就常给你做。”江犹说。

　　嘴里的饺子嚼着嚼着就突然不香了，我吃两口就抬起头来问江犹：“子絮，你是哪儿的人？本地的吗？我听你说话挺像的。”

　　我见江犹吃饺子的动作停住，但还好那个饺子被他吃了没掉回碗里，我笑盈盈地盯着他，一不小心被烫着，还叫了一声“哎哟”。

　　“你没事吧？”江犹担心我把筷子放下，就起身来到我旁边，让我张嘴给他看看，烫出泡了嘛。

　　我撇着嘴使劲摇头，就是不张嘴，多丢人啊，说：“不要，没事的，你吃你的，我真的就是不小心烫了一下，你别那么紧张，乖，坐下来吃饺子。”搞得我跟哄小孩子一样，他将信将疑看我一眼，对于我不把嘴张开让他看舌头这件事耿耿于怀，我哭笑不得。

　　等他坐下，他才“嗯”一声。

　　我埋头苦吃，听他出声才也“嗯？”了一声。

　　“我是本地人。”他重复一遍。

　　“哦。”

　　“你……父母呢？”这个氛围，特别好，我无意识地步步紧逼，询问他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问他这些很亏心，但是我不知道也很亏心。

　　他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有什么内伤，就是平淡回答：“死了……”

　　“哦……”

　　话题就这么被引入了死角，气氛再次古怪起来，死了？我就不该问的，瞧我这破嘴，要是我现在不嫌尴尬的话，肯定会打自己的破嘴一巴掌。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小心翼翼盯着江犹的表情。

　　“没事，我对他们俩没什么感情，就跟陌生人一样。”得，整得更尬了，原来和父母关系不好啊，那童年生活岂不是很悲惨。

　　我刚想开口安慰安慰，就又听他蹦出一句：“他们都不要我……”

　　“……”

　　刚要安慰他的破嘴，又默默闭上了。

　　等吃完饺子，我就帮他把碗筷收了，然后洗碗，本来他不让我洗，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还是让我洗了。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本来已经下过一轮，快要化了的雪，现在又推上了。

　　走在雪地里，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因为刚才的话题，搞得我沉默了，而江犹本来就很沉默，两个人就都没说话。

　　等快进屋了，我才不明所以地说：“子絮，要是可以，我把我的家人分给你怎么样？”

　　这个话也是脑子一热说的，虽然不过脑子，但是我也不后悔。

　　如果可以，你童年的遗憾我都能弥补，你没有的爱我都能给你，我的家人你想要，通通都拿走。

　　江犹却不为所动，雪模糊了他的五官，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心情的低落。

　　不知道是他犹豫了吗，还是做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我不注意的轻蔑。

　　他说：“不用，我不需要。”

　　现在的我不懂，或许以后的我深知，甚至熟知，刻在心底，一辈子也不会忘，就是到死也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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