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

　　终于熬到了大年二十七，这一天是公司发年终奖的日子。古小石老早就捧着手机不停地看工资入账信息。
　　虽然鲁桓不厚道，但是由于古小石在这两个月以来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工作，公司高层仍然多多少少考虑了古小石的付出，将他的年终奖增加到四万元，比去年多了一万多。加上出差半年的补助，共计大约七万元左右。
　　想着即将有七万元的年终奖即将为自己解决一大笔资金烦恼，古小石的干劲更足了，老早就来到工作间，动作熟络了许多，思维也变得更清晰。
　　年终奖的计算金额已经发送至古小石的邮箱，可是真正的现金入账却显得尤为缓慢，尤其是像古小石这样继续资金周转的人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时不时地把手机摸出看看。没有任何信息，又失望地踹回到口袋里。
　　就这样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手机，收到好几条提醒还款的信息，都还没有看到年终奖到账的提示。古小石心慌了，如果年终奖到不了位，征信受到严重的影响，今后可能连回家的机票都没法买了。
　　难道还要伸手向姐姐借钱吗？
　　越缺钱的人就越想看到钱，就像饥饿的人想起饼子就会觉得更加饥饿。日落西山之时，满怀希望的古小石坐立不安，也无心吃饭，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坐在这件房间里唯一的凳子上，一遍又一遍刷新信息，手机忽明忽暗，闪烁着诡异的光。
　　鲁桓吃过晚饭，到设备室来看古小石的工作进度。只见他捧着手机不停地刷，一大堆捆的线还没有插到相应的接线口，冷哼一声：“别看了，明天才能到账呢。”
　　古小石抬起头说：“不是说好今天的吗？”
　　鲁桓扬扬眉毛说：“今年公司接到的业务不算多，业绩比去年稍微低一点，新疆这边做得不错，所以会发一半的年终奖，另一半年后三月份补发。”
　　“只发一半？”古小石腾地站起来，“每年不都是一起发完的吗？今年好不容易涨个薪，怎么就只发一半？”
　　鲁桓撇撇嘴，抽动了一下眉毛，歪着脑袋看着古小石：“年前和年后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你的钱，早点晚点而已。”看古小石气哼哼的样子，他略有深意的说：“难道你想领了就辞职呀？”
　　古小石避开了他的目光，说：“没有。”虽然他否认了，但这个小动作证实了鲁桓的猜测。
　　鲁桓抓起身旁的线晃了晃说：“别那么多心思。好好干，你可是比谁都更需要这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又扔在了地上，转身离去。
　　“笑话，没了这份工作，我立即就能找到下家。”古小石不服气地吼道，狠狠踹了一下地上那一捆线。但声音大的人并不代表有说服力，工作能力和经济实力都是需要用实际物质来体现的。目前，他没有这样的实力，所以只能用咆哮的方式宣告自己那可笑的能力。
　　所以鲁桓连头都没有回就大笑着离开了。他的笑无疑是对古小石最尖锐的讽刺。
　　接下来的时间，古小石不得不再次套用昨天才还掉的信用卡来支付小资乐贷款平台上的账目，在一场又一场的卡套卡恶性循环中挣扎。
　　第二天，一半的年终奖如期而至，古小石看着这可怜的三万五还没有在口袋里揣出温度就被用来支付了本月即将到期的还款金额，和同学的钱，他剩下三千元没有动，垫付了回家的飞机票费用，剩下几百元作为春节的费用。
　　订好机票，古小石揉着自己干燥的皮肤喃喃自语：“真可怜。”
　　这时候，母亲打来的电话响起。古小石好怕遇到这种场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可是他又不能不接，不能不面对这深如大海的深情。他深呼吸了两口气，等电话来电提示音停了再拿起手机拨打回去。
　　以前都是他回拨，今天也一样，不一样的是他今天的心情。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再没有了往日的潇洒和自信，而是一种偏于冷静的语调，说：“妈妈，你们吃饭了吗？”
　　母亲最喜欢的就是古小石，那是她辞掉有编制的工作，在严格的计划生育制度执行下躲出来的二胎。如今他工资高，人又帅，年纪轻轻就在直辖市重庆的主城区买了房子，可谓是她今生最大的成果，他的声音为母亲注入了欢快的情绪。笑着说：“还没呢。小石，你哪天到家呀？什么时候的飞机？我们等你回来团年哟。”
　　“哦，腊月二十九晚上的飞机。大年三十的中午赶回家团年应该是没有问题。”
　　母亲在电话里那头激动得提高了声音，说：“哎呀，那太好了，我叫你姐姐县城等你，你搭她的车回来。”
　　古小石连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他们的事情多，不用等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立即拒绝了和姐姐一起回老家的安排，不想见到姐姐和姐夫，总想着晚一点和他们见面，能晚一点是一点。
　　另外，他总担心姐姐会把自己被骗几十万的事情说给母亲听，所以他画风一转，试探性的问：“姐姐平时都在忙什么？她经常回老家吗？”
　　话题转得快，老母亲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她忙得很，领导又重用她，学校工作很多很多，周末要照看孩子，又上兴趣班，一周七天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哪里回来得了？”
　　听姐姐七天无休，古小石内心的愧疚感多了一分，唯唯诺诺“哦”了一声。
　　母亲又接着说：“你姐姐能干，又好学，又勤奋，你要多向你姐姐学习。”然后又忍不住笑意地说，“你呀，更能干，我这有编制的工作没有白辞，多出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我为有这一双儿女感到特别幸福呢！”然后就是一阵满意的笑声。
　　古小石松了一口大气，看样子姐姐并没有把自己的事情讲给母亲听，他也就少了很多烦恼，说：“团年那天要我带什么年货回去吗？”
　　得意的母亲并没有注意到电话那头的情绪，继续说：“不用，家里什么都有。鸡呀，鸭呀，猪肉还是我们自己养的土猪杀的，一点饲料都没有喂，全是吃绿色食品长大的，肉质可好了。而且我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爸爸今年一月份就开始领社保了，一个月有一千多呢，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每个月有两千多块钱。”
　　听到父母的生活有保障，古小石觉得自己有轻松了好大一截，不必再为父母的养老问题担心了，说：“那你们就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累了。”
　　母亲说：“我们还年轻，抽空做点小生意，还能存不少钱呢。说起这社保呀，真得感谢你姐姐和姐夫，要不是当年他们坚持帮我们缴了社保的钱，不然哪来这么悠闲的生活。”
　　“是，这都得感谢姐姐。”古小石附和道。
　　“我们呢，一边做生意挣些零花钱，一点把社保钱存着，以后你结婚的时候我们才能拿得出手礼金来，不至于让女方低看……”
　　“妈，说什么呢？”古小石打断了她的话。每次一打电话就会讲起结婚的事情，一提到结婚，他就会想起宋雪霖，想起那些令人伤心的过往，还有拿至今还没搞清楚的分手缘由。他无比烦躁，说：“不要说这些事情，我不想提。”
　　这番谈话从愉快到烦躁的发泄急转而下，作为母亲，她迅速做出反应：“好好好，我不说结婚了，不提就是。你回来的时候要记得搭姐姐的车回来哈。”
　　“我说了，我不用他们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
　　古小石莫名其妙的倔强让本来喜气洋洋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电话之间出现了一阵寂静，最后还是母亲率先打破了这种僵局：“好吧，你怎么方便就怎么回吧！我要去做饭了，到了重庆记得给我打电话哈。”
　　“好的。”古小石说完就挂掉了电话，靠在椅子上大呼一口气，仰面，又一次看着光秃秃的房顶。宋雪霖的脸又浮现在自己的眼前，他们逛过的夜景、乘坐过的车、吃过的美食、相互触碰过的礼物、她那甜甜的微笑和冷冰冰的声音都像电影胶片在房顶上走过。
　　他使劲挤着眼睛，揉着太阳穴，却还是控制不住胸口里那一口闷气。他想忘掉这一切，迫使自己侧过头。
　　窗外的茫茫戈壁，和遥远的那一栋和戈壁颜色融为一体的房屋，传递出更加悲凉的情绪，仿佛自己就是那一栋在荒凉的戈壁滩中被遗弃的小房子，孤孤单单、冷冷清清，任凭烈日暴晒，寒冰围困，风沙肆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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