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

　　程国栋后脑勺冷汗如雨
　　拿官服宽大的袖口擦擦额头。夹着脑袋，怯怯道，“尚书大人---近来可好？”
　　葛修不冷不热的撇了他一眼，“尚算可以，就是，最近三年一度的考核期又到了，外官进京忙着递表。又加上最近又要开恩科，正和礼部的几个大人忙着拟折子推主考官人选。哎，真是-----”
　　程国栋两眼一直，心里开始无边的盘算。
　　京官难做啊。程国栋当年从政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就会混到今天这么个尴尬境地。说好听了当他是京城令尹，往实在里说就是众位大人养的条看门狗。
　　手里有财不敢外露，顶头的就是皇帝和太后，那眼睛跟明镜似的。手里有权不敢乱用，放眼偌大个京城，随随便便一个修鞋卖瓜果的都得有个为官做宰的二叔三舅七大爷。他一个区区四品，能得罪谁。
　　昨晚，自己的儿子和人家在隐逸居大打出手结果搞得鼻青脸肿。抬回家夫人老太太守在床边嗷嗷嚎了一个晚上。现下还没找到凶手。
　　上个月雷雨，天雷劈下来点着了前街一棵枯槐，烧了镇远将军的老宅。那老家伙一本参上去，硬生生就搞成了自己治理不力，罚奉半年。
　　上上个月宗正寺卿那个毛还没长全的的儿子，和兵部侍郎的外甥在摘星楼为抢一清倌砸了摘星楼。又陆续召集家丁，在当街宣布开战，偏偏，街口被砸坏门脸的恒生当铺的老板是钦天监监正那个老神棍的族亲。是以三拨人不依不饶的继续砸，等他的衙役和寻城卫赶到的时候，已然去了一条街。这事闹成了这样，搞的人尽皆知，这帮二世祖丢不起脸，上面的老子更咽不下这口气。那几天，三拨大人朝上朝下轮番的训示。搞得他差点就要见祖宗。
　　在如此恶劣的政治环境下，程国栋当这个令尹一年不到，头发先脱了大半。如此简直就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程大人深深感到这一生的错误，除了那个倒霉儿子还有就是该死的京城令尹。
　　必须要想些什么办法摆脱这种境遇。
　　比方说，掐死那个儿子。
　　当然，他办不到。
　　再比方说，迁官。
　　方法嘛----
　　程国栋贼眉鼠眼的瞟了眼葛修。
　　“尚书大人真是操劳呀。”
　　“为了皇上太后与万千黎民，”葛修为了以示敬意还向皇城方向拱了拱手，“这都是应该的。叔叔也常常如此教导我们这些后辈。”
　　“哎呀呀，葛大人如此博大的胸怀真是另下官钦佩，肃然起敬啊。”
　　叶守已然回到了叶锦身边，和敖裳三人看着这一幕，体内不禁翻江倒海。
　　葛修却一本正经道，“我一定将你的拳拳之意转达给叔叔。”
　　程国栋大喜，“哎呀呀。真是，真是，”边说边搓掌心，“要下官说甚么好呢？”
　　那便甚么都不要说。叶家俩徒弟深深感叹。
　　葛修含蓄一笑，“其实，叔叔也时常向我提起程大人您----”
　　“哦？”程国栋眼前一亮。
　　葛修低了头凑在程国栋耳边悄声说，“程大人，这一年来，当真是委屈你了。”
　　程国栋吃惊的睁大眼望着葛修。
　　葛修一双眼睛迎上他的目光，份外诚恳，拿手捋着他官服接着道，“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您这官当的啊---憋屈。”
　　一句话点到伤痛处，程大人泫然欲泣。
　　“就拿上上个月摘星楼的事情来说罢，您说，您得罪谁了？被那三个大人提溜孙子似的来回提溜。又不是您儿子，您这么废寝忘食的协调各方，求的是甚么？还不是君臣一心，朝堂上下一派融洽？结果呢？结果怎么着？被太后一顿申斥说你办事拖沓---哎，程大人，您的苦，我们这些人，都晓得，都晓得呢。”
　　程国栋反手攥住葛修的手，眼中泪光闪闪，头点的啄米小鸡般。突然，四下望望，小声道，“这事---您可不要和别人说起。”
　　“诶，当然，当然。”葛修窃笑，随即正色道，“叔叔有时和我谈论时政，经常感叹，未见隐忍如程令尹者也夫！”
　　“哦？”程国栋彷佛看见京城令尹的官帽向自己挥手告别。
　　“尚书大人他他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葛修淡淡一笑，扇子一扇，话头兜的一转。
　　“听说，这次芜湖巡抚的差事---空着呢。”
　　芜湖----
　　稻米？盐田？茶叶？美女？
　　为官一世，还要追求些甚么呢？程国栋咽了口口水。
　　葛修继续道，“是以，在这么个紧要关头，您可千万不能犯甚么错处。一旦给人捉了把柄，只怕----”
　　程国栋拼命点头，继而犹疑，“下官有错处么？
　　葛修不吭声撇了眼四周带刀的官兵。
　　程国栋心里咯噔一声。
　　“可---这是-----”
　　葛修机灵，一下抓到话头，“这是什么-----”
　　程国栋心里思想斗争很激烈。要不要说要不要说要不要说。
　　旁边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咳了一声。程国栋全身一个激灵。
　　望向葛修，说，“葛大人，我对不住您。只是今儿这帮犯人，是定要抓捕归案的。”
　　嘿！葛修咬牙。扫一眼那个眼熟的师爷，开始甩脸色，“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程大人，证据总是要拿出来的罢。”
　　“呃---这个么-----”程国栋语塞。
　　刚刚咳嗽的师爷上前，“有一人证。”
　　葛修凉凉的撇了他一眼，“现在哪里？”
　　“在府衙内。”
　　“何不带来与我见见。”
　　师爷笑的颇有几丝霸气，“哪有带着证人捉犯人一说了？再说，这个案子现在程大人手里审理，就算是大理寺的卢大人也不好直接过问罢。”
　　葛修挑挑眉梢，“还轮不到一个师爷为本少卿解释律法。”
　　程国栋一边吓的三魂七魄飞了一半，紧忙插进去道，“诶。这事，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扫了眼众人，尤其是那个师爷一眼，程国栋将葛修拉到一边，悄声道，“葛大人，您看，这兵也带来了，文书也有了。总不好来了不抓人罢。实在不好交代的。要不这样，这几个人您先让我带走。”
　　葛修瞪圆了眼睛。
　　“诶！别生气，先听下官说，这人，我带走，一定好吃好喝好生照看。也就是审问个半天。要是您葛大人力保的人，肯定没有甚么问题的。今夜之前定能放回来的。”
　　葛修那眼角斜了下那个趾高气扬的师爷。面上越发不快。
　　“而且，这事，您也掺进来了。要是这么了事，对您和您的叔叔大人，都有些妨碍的。您说，是不是？”
　　叔叔？葛修一想起葛重明，心里不觉灰暗下来。
　　他在原地踏了几步，扇子一个劲的砸手心。
　　“如此，我们也不能让葛兄为难。”叶守突然插话，上前一步，“这位大人，我们叶家师徒一向守法知礼，蒙受此不白之冤心里也是不甘。既然大人贤明肯明察秋毫那我与师弟去走上一趟又有何妨？”
　　程国栋心下大喜。
　　葛修却依旧板着脸，叶守果然单纯。
　　自古道，冤死不告官。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想他在大理寺多年，这多少的案子进了衙门，就不是一加一那般简单。而且，这事发生的实在蹊跷，一旦进了衙门，说不得再生出甚么变故，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就算有心也不一定有力---要不是叔叔和爷爷顶着，他真的就是草芥一般。
　　“哎呀呀这位少侠果然义薄云天！”程国栋在一边紧忙帮腔。“不愧是葛修大人的朋友。各个都是敢作敢当的大丈夫！”
　　程国栋在一旁将马屁拍的天花乱坠。葛修一脸忧色。
　　叶守拍拍他的肩头，“无碍的。葛兄。”
　　葛修看一眼陈国栋，欲言又止。
　　叶锦在一旁扯着敖裳的袖子，悄声问，“衙门里有老鼠么？”
　　敖裳心里莫名一疼，不觉的将剑又握紧了几分。
　　既然，人间的方法行不通，那便按仙家的方法来。
　　（哦，天啊，仙家也不主张用剑的，哦，敖裳，谁教你这种想法的？妈把你关了好几章把你关出病了咩？）
　　练剑得人自然懂得，气息微动处，身型暗变。叶守看着敖裳手里的剑，大叫一声，“敖公子！”一院的人皆望向这里。
　　这般，连不懂功夫的葛修也看出了意思。
　　敖裳瞪着叶守，气息渐渐有所松动。
　　“你与葛修公子来访不想竟碰上这种事情，真是见笑了。此去有程大人在，想必不会出甚么事端。咱们过几日再聚罢。”叶守朗声道。
　　敖裳仍旧望着叶守，将手紧紧攥住叶锦的手，一声不吭。
　　复转头过去望着葛修，葛修仍旧一脸凝重，此一刻，他大脑里甚至过了一个想法，应当去学功夫的，和敖裳公子一人一把剑打出去，又能怎的。
　　程国栋老儿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向师爷一个眼神，官兵几人立刻上前。不过，此次皆是收了兵器，看上去很是规矩，甚至还有几分毕恭毕敬的意思。
　　叶锦突然将手从敖裳手里抽出，向师兄跑去。敖裳连抓住他衣摆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见他瘦削的背影自面前跑开。
　　何其相似的一幕也曾在记忆里发生过，只是，太过遥远。
　　敖裳恍惚。
　　只这一微微的恍惚，就听得，“多谢葛修大人通融。”程国栋向葛修拜谢，说罢，带着叶家两人和一院官兵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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