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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狱
谢北辰也是反战的。
他说智取原本只是缓兵之计。打算拖个几天,一来冷一冷谢沅这一腔热血,二来拉长文臣武将之间的冲突时间,便不会形成太尖锐的对立。不曾料想风清晏竟给出了更为诱人的提议,若他不想他前往东、南二都涉险,便必须在短短几日内想出智取的法子。
谢北辰一时无奈,直想将人抓过来打一顿屁股。
那夜封王宴,他已确定莫怀安就是风清晏了。
莫怀安,字南柯——南柯一梦,莫怀稷安。这是风清晏想时时提醒自己,忘了他,忘了过往真心。
谢北辰一听见他的名字便已什么都明白了,同时明白的还有自己伤他多深,深到让他想忘情。他不敢再逼他,怕他又消失不见了。
风清晏也好,莫怀安也罢,总归他还在,还能日日得见。谢北辰已觉得上天待他不薄,没有让他彻底失去他,还给他留了一线机会。
五日后,谢北辰亲自递了一道奏折给谢沅。
谢沅看完后,很沉默了一阵,一时竟不觉得这是在作假。实在太有可能了,在旁人看来不这么发展都有些奇怪。谢沅甚至觉得这他妈其实是这小子的真心吧!不过他未说出口,只当着谢北辰的面将那奏折烧了。
第二日,谢沅敕封谢北辰为燕定侯,罢烬霖军统领一职。
自此以后,谢北辰在朝堂明里暗里地给谢沅使绊子,处处针锋相对且言辞多有不敬。朝中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暗暗传出大统领自认功高盖主,不忿被夺帅职的流言。
烬霖军中亦早有微辞,即便没有帅印大半烬霖军也只听谢北辰调令,并不服谢沅统帅。谢沅封王后收归军权无可厚非,但却只封了谢北辰一个并无实权的燕定侯。明里体恤他经年为国守边留在西京休养生息,实为圈禁以削弱他对烬霖军的影响。
自打谢北辰被封了燕定侯,军中几乎人人不忿,不少军士将领都有为其抱不平的念头。远在北境的向远听闻此事时,亦是蹙眉片刻心中隐隐有些怒意。
飞鸟未尽,良弓已藏。
谢沅忍了几日后终于大发雷霆,怒斥他不忠不孝,枉为人子愧为人臣。
谢北辰只不羁一笑,道:“王上自号靖字,却忘了真正靖国戍边的是谁。如今卸磨杀驴还要泼儿臣一身污水,又是哪般为君为父之道?”
此言可算将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且是当着文武群臣的面让靖王下不来台。
谢沅面色涨红,顿时气得一个倒仰差点厥过气去。
殿中一时静若寒蝉,众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恨不能将头低得再下去些。梁岑和刘奕均额角冒汗,潘从锦眉间紧皱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敢开口。
立在文臣列队靠后的风清晏眉头一跳,很有些不解地越过众人朝谢北辰望去。他以往是这种性子么?还是……一年不见,他确实不了解他了?
思及此,风清晏略自嘲地笑了笑。好似他何时了解过他似的,他自以为的心照不宣与深情相付,不也轻易就被他踩在脚下碾入泥土了么。
“来人……来人!”谢沅厉声喝道:“将这逆子押入天牢!”
“王上息怒!”众臣立即乌压压跪了一地,纷纷劝阻。
然而越劝谢沅火气越大,劝到最后恨不能直接将人推出去砍了。
“不劳王上费心,儿臣自去。”谢北辰冷笑一声说道,当场褪了朝服官帽扔在地上,转身便往殿外行去。
谢沅愤恨地跌坐回椅中,颤着手指着他的背影直呼逆子。
谢北辰行过风清晏身侧时,脚步略缓了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见他始终垂眸并未看向自己,不由得苦涩一笑,快步走了出去。
昔日意气风发的烬霖军大统领,在被封燕定侯不到十日便成阶下囚。
与之相对的,谢北川成为靖王承德殿中红人,几乎每日都被叫去考问功课和传授治军之道。谢沅在处理政务之时也会同他解说一二,竟隐隐有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意思。
谢北川一时心情复杂,他自小便憧憬着谢北辰。
在他心中,他大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能荡平千山开万世太平的神祗一般的人物。即便父亲都不及他大哥在他心中形象伟岸。往日他所有的努力与挣扎,都只为能靠近他一点,哪怕一点都好。如今好似突然能与谢北辰并肩而立,让谢北川既迷茫又兴奋。
这几日替燕定候求情的人络绎不绝,多为武将。然而却是越求情谢沅怒火越甚,越认为谢北辰功高震主结党营私很有谋反之嫌,于是越加恨之入骨。谢北川深觉天威难测,他不懂为何爹坐上那个位置后就像变了个人。
王后霍谨云在谢北辰入狱的第五日脱簪侍罪,一身素服面白如纸地跪在承德殿门前。谢沅只避而不见,遣了太监送她回宫。霍谨云不肯,声称不见谢沅一面绝不离开,便硬生生跪了一夜。急得季大总管团团转,一夜下来嘴角生了俩大泡。
“王后姐姐……”翎妃弯身半蹲在霍谨云身侧,想扶她起来,“姐姐何苦要在王上气头上求这情。”
霍谨云面色惨白,颤着唇道:“那是他亲子,他怎狠得下这个心。我不信,我要见他。”
“姐姐,深秋寒重,你跪这一夜身子受不住的。我,我斗胆替你劝劝王上……你且去喝些姜汤去去寒吧。”
翎妃眼中略有不忍,十几年朝夕相处的姐妹,霍谨云是怎样大气果敢的女子她最是清楚。她儿子谢北川能有今日,霍谨云功不可没。她内心对霍谨云一直感激居多,从未有过不敬之心。
但不可否认,只要有谢北辰一日,谢北川就永无出头之日,永远会被谢北辰压一头。以往想着嫡庶有别,终究不能与嫡长子一争长短,如今……
“好。你去替我说一句,是我教子无方,愿辞王后之位赎罪。”霍谨云淡淡说道,就着她搀扶的手缓缓起身,“若他肯放过稷安,我们母子立即远离西京,无诏永不入京。”
翎妃心头猛地一跳。
原本只模糊一个念头,顷刻间随霍谨云的话落在明处。如醍醐灌顶,她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人心埋藏至深的欲望,平日或许不自知,但若有只言片语的提醒,加上和风细雨的契机,便能滋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地将内心笼在欲望的阴影下,再难见天光。
霍谨云离开时遇见风清晏。因跪了太久膝盖已痛得麻木,且她是来脱簪侍罪的,便并未乘撵。行动间很有些踉跄,由侍女扶着缓步行走,略显狼狈。
走至近前,风清晏拱手低头朝她行礼,道了声:“下官莫怀安拜见王后,王后金安。”
霍谨云扶着侍女站稳身形,看了他片刻后露出个虚弱的笑,说:“莫大人与本宫一位故人很相似。”
风清晏略颔首,说道:“下官之幸。”
霍谨云的目光转向被宫墙裁成一条线的天际,怅然道:“他在的时候,王上还不是王上,我也不是王后。我还能下厨给他煲碗汤,他极喜爱的。”
风清晏沉默片刻,瞥了那侍女一眼,垂眸缓声道:“王后不必忧心。燕定候,不会有事的。”
霍谨云只当他在安慰她,便温温地笑了笑以示谢意,却不置可否。
“王后还请保重自身,否则燕定候出狱后定然自责。”风清晏拱手道,“下官告退。”
更多的,他也不能说了。
这几日细思下来,风清晏隐约明白谢北辰的打算了。若他所料不错,在谢北辰的智取之策中,入狱是第一步,之后应是要逼反烬霖军。虽不想承认,但他这招无中生有确实比他的浑水摸鱼要更高明些,风险也更小一些。
但这些也只是他的猜测,还需寻谢沅证实。
风清晏进入承德殿时,见谢北川正立在谢沅身旁点头应着什么,谢沅唇边含笑似是极为满意的模样,另一边立着翎妃满眼柔情在伺候笔墨——这什么恶心吧唧的父慈子孝和夫妾恩爱的场面,风清晏撇撇嘴,觉得谢沅戏有点多。
没必要将谢北川也拉下水吧,日后真相大白的时候要如何交代?平白伤人。
“你们先下去吧。”见风清晏进来,谢沅对身侧二人说道。
风清晏跪拜,道了声:“拜见王上、翎妃娘娘,二殿下。”
翎妃和谢北川朝他略点了头,迈出承德殿的大门。谢沅挥退殿内伺候的人,示意人将殿门关上,并交代无要事不得打扰。
“我就猜你差不多该来了。”谢沅挑眉,笑着朝风清晏扬扬下巴示意他坐。
时至今日还能得谢沅赐坐的,只有潘从锦和风清晏了。谢沅是武将出身,对文官却极为尊崇,内心深处有种文人高洁贵雅的想法,那是自己和天下武将身上都没有的让人艳羡的气质。武将,就是大老粗,就是没有文人细腻聪慧,让人倾慕。
谢北辰之所以瞧上风清晏,说不定同他爹这根深蒂固的想法不无干系。至少潘从锦是这么想的,只是一直没敢告诉谢沅,怕他心梗。
“看来,无须再去引二都对战了。”风清晏亦唇边含笑。
谢沅点点头,道:“那孩子,从没叫我失望过。只是有时……”
他话未说完便止住了,神色似感慨,也似犹疑。
“只是有时主意太大,也太自信。”风清晏替他说完。
谢沅便挑眉看了看他,轻笑一声道:“你倒是很了解他。”
闻言,风清晏便垂了眸,目光落在自己光裸的左手小指上,缓声说:“我也以为我了解过。但是,这世上大约没有谁能真正了解另一人。”
这话落在谢沅耳中却自顾变作另一种意思,只听他蹙眉道:“你是指,他真的有反意?”
“……”风清晏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能弄死谢北辰,然而这个念头只一闪便被他掐灭了。
不至于不至于。风月事风月了,别扯上身家性命。
风清晏抬手擦了把额头瞬间冒出的冷汗,急忙道:“王上想哪去了!微臣指人心善变罢了,今日喜欢阿猫明日惦记阿狗。微臣可没在说朝堂事,王上千万别胡思乱想!燕定候吃饱了撑的才去谋反,天时地利人和他一个不占,谢北辰不至于这么蠢。”
说到最后,风清晏不自觉地直呼了谢北辰的大名,可见是真急了。
谢沅“哦”一声,看风清晏似乎确实不是这个意思,这才放下心。
“说来,稷安年纪也不小了。早先年替他张罗过一次婚事,后来因久守边关女方等不到便退了婚。他再过几月都要二十七了,也该成家了。你会这么说,是不是知道他喜欢谁了?”谢沅说着闲话,端起茶杯润润口。
风清晏有些发怔,谢沅喝完一口茶仍未等到回话便抬头瞥了他一眼,说:“阿晏?”
“啊!没有,我不知……”风清晏立即回话,顿了顿又补一句:“微臣不知。”
“怎么心不在焉的,有何事?”谢沅蹙眉道。
“禀王上,”风清晏起身,拱手道:“燕定候的智取之策固然很妙,只此计究其根本依然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若鱼能忍得住就是不咬钩,其实也是无用的。”
谢沅正了神色,便道:“你有何妙策?”
“若是大厦将倾,总会有聪明人提前嗅得气味早做打算。良禽择木而栖,此木不成另择他木,才顺理成章。”风清晏缓缓说道。
谢沅明白了他的意思,眸中顿时一亮,下一刻又犹豫道:“确实把握会大些,但去的人怕是很有些凶险。一旦败露,必死无疑。”
风清晏笑了笑,垂眸拱手正色行了一礼,道:
“臣愿往。请王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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