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车辙
“当——当——当——”沉重的三声钟声响起。
科温起身,揉了揉因为长时间跪坐而酸痛的膝盖,整理好一身礼服,拎起桌上的那盏油灯,推门向屋外走去。雨幕隔断视线,天色更是昏黑,连灯火也只能挥退一小片阴影。他向院内其他方向望去,除了几只湿漉漉的鸟,依偎着蜷缩在檐下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淅淅沥沥的雨声搅扰地他本就紧张的心绪一时有些心烦意乱,心底不禁升起一丝异样。
火之神宫就在眼前,科温将烦乱的思绪抛之脑后,定了定神,迈步上前,推开大门。神宫内寂静无声,好似与整个雨幕相隔绝。
神宫内并没有窗户,里面几乎是漆黑一片,烛火将科温的影子拉扯地很长。科温转身关住大门,提着油灯绕这间宽敞空旷的大殿一圈,发现只有正中央一座巨大的铜炉和墙角处的一只蒲团。
科温走上前,用灯内烛火将铜炉内的炭火引燃。火焰蔓延着,舔舐着,发出“噼啪”的声响,更显得这一方屋内异常寂静。确认这炭火短时间内不会熄灭后,科温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构思着这簇火焰的轮廓。片刻后,他睁开眼,转身离去。耀眼的火光曾照亮他那双湖泊一样的眼眸,随着他的动作,又重新被黑暗侵蚀。
“当——”人们再次听到一阵钟声,主祭完成了他的仪式,天火已被引燃,“炎之祭”由此,正式开始。
渡边香织饱含深意地望了渡边源一眼,渡边源回以一个难以撼动的坚定神色。渡边香织叹了口气,似是接受了命运的裁决。她站起身,摘下了架上未点燃的火炬,向屋外走去,直至合上这间净室的门,她再未看兄长一眼。
“当——”第三声钟响,青之副祭已经成功引燃了炬火。
渡边源起身,穿过被风雨侵蚀着的长廊,穿过满园的寂静,从那一无所有、空空如也的火之神殿中盗走了火种。他捧着手中的炬火,高大的身躯,宽阔的臂膀被雨幕模糊,远远看去,像一座庞大的山。
“当——”第四声钟响,院外原本静立着的众人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只需再等片刻,他们就该依次参加净化仪式了。倘若没有这扇阻隔人心的雨幕,或许他们会发现,同样是在这里等待,每个人面上却都戴着不同的神色。
沉静?淡然?惶惑?迷惘?紧张?窃喜?
半晌,这条寂静长龙动了,最前方那撑着黑色纸伞的身影上前几步,缓缓推开封闭已久的院门。随着“吱呀”声响,她也消失于众人眼前。
净室。
渡边佳子站在廊下,收起纸伞,将之插入和室外的瘦高竹筒内。她拉开净室的门进入其中,室内陈设极其简洁,只有一张方几,和方几上金属架里安静燃烧着的炬火。父亲渡边源跪坐在方几后,察觉到她的进入,阖上的双眼终于睁开。渡边佳子躬了躬身,问候道:“父亲。”转身轻轻将门合上。
她跨步走到方几前面跪坐着,渡边源沉默地指了指勉强的炬火,渡边佳子视线再次转向这簇格外显眼的火花,火光充盈着她的瞳孔,在她眼眸中舞蹈翻涌。
“啪”,像是一声敲击桌面的声响,唯一的火光霎时熄灭。渡边佳子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一般,只是惊讶了一瞬,就平静下来,丝毫不介意四周笼罩着的黑暗,站起身来,绕过方几,摸索着试图靠近她的父亲。
突然,她不动了,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危险直觉。【玲珑】,可以洞察周围环境的变化。她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这一切,却感觉到,身体里一股奇异的能量横冲直撞,大脑里混乱的思绪也在扰动着。
她张口下意识地想喊“父亲”,脸上却随即被按上了一块厚重的东西,她的声音闷闷的,散在那东西底下。
“啪”,微弱的火光再次亮起,她眼中一片朦胧,嘴角翘起,遵循着本能向火光扑去。“噗”,她迟钝地慢慢低下头,一柄长刀,刀锋映着暖融融的火光,直直插进她的腹中。“啪嗒”“啪嗒”,血沫不可抑制得从唇边淌下,滴在那暖融融的刀锋上。她像是力竭了,不得不跪了下来,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喘着气。看到这一幕,躲在阴影里的人似乎是放下心来了。可下一刻,渡边佳子细若游丝的声音轻轻道:“逢……逢生。”阴影里的人顿时警觉,上前一步,似是要制止住她,却发现什么也没发生。
奇怪,这人思索着,渡边佳子没有在使用【逢生】?
却看她勾着唇,痴迷地望着火光,呢喃着:“逢生,逢生,这样才算是逢生了。”眼前跳动的火光似乎凝成了实体,凝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羚羊,凝成了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羊灯笼。似乎是睁着眼睛看了太久,她眼角溢出一丝清泪,顺着脸上细细的皱纹淌下。
半晌,渡边佳子不动了,净室重归寂静。
厚重的面具从脸上滑落,摔在地上,也是一只羚羊。
红色灯笼在风雨侵袭下剧烈地左右晃动,拍打着屋外廊柱,发出轻微的声响,又消失在风声中。
静室内,科温皱了皱眉,距离钟声响起已经过了许久,按理说渡边佳子应该已经在渡边源的指引下来到这里,而他会在这间屋子的阵法配合下制伏她,将她暂时送往这间屋子连通的地库里。
渡边佳子为什么还没来?难不成是渡边源的布置被识破了?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下一秒,科温感到一阵茫然,他刚才在思索什么?脑中思绪像是断片了一样。他摇了摇头,心道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
嗯,这时候不该胡思乱想,他只需要耐心地等渡边佳子就好了。
“哗啦”“哗啦”,雨水冲刷着地面,将园中的泥沙冲积到砖石路面上。忽然,回廊边的一小片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显现出若隐若现的红色,雨水中混杂着淡淡的腥味。
一身藏蓝色长袍,腰背有些佝偻的平次郎,撑着把与渡边佳子一模一样的伞。他嗅了嗅空气中古怪的味道,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望向挂着白灯笼的那间和室,他不以为意,径直走了过去。
屋外瘦高的竹筒内已经插着把黑伞,大约是父亲的,平次郎想,顺手将自己的伞也插入其中。
屋檐下蜷缩在巢穴的鸟好奇地深处脑袋,它看到男人走近屋子,关上门,随后很久再没有动静,鸟悻悻然收起脑袋,缩回巢穴里睡觉去了。
只是风中的腥气没有被雨水带走,反而更加浓重了。
科温皱了皱眉,印象中距离钟声响起已经过了许久,按理说渡边佳子应该已经在渡边源的指引下来到这里,可她却还未出现。
渡边佳子为什么还没来?难不成是渡边源那里出了什么问题?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下一秒,科温感到一阵茫然,他刚才在思索什么?脑中思绪像是断片了一样。他摇了摇头,心道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
这时候不该胡思乱想,他只需要耐心地等渡边佳子就好了。
……
到自己了,“凛太”,不对,是鹤。鹤深呼吸了几下,在廊中收起伞,正要将伞插进屋外的竹筒里,却发现筒中已经有三把伞了。竹筒口径有些小,鹤按着那三把伞,用力将手中的伞插入其中。“哪儿来这么多伞,狐狸也不知道收拾一下……”祂小声嘟囔着。
进入这间和室,祂习惯性地抖了抖,似乎是想抖掉羽毛上沾染的湿漉漉的雨丝。祂突然反应过来,掩饰性地避开屋中人的视线,低头理了理本就整齐的衣衫。片刻后,祂抬头望向炬火映照下正在忙着什么的渡边源。
鹤上前几步,似是要弄清楚这位渡边家主大肆操办这一场“火之祭”,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随着祂的靠近,炬火中渡边源越来越清晰,只见他低着头弯着腰,正在擦拭着面前的方几。“这些活怎么需要祖父大人亲自来做?祭典之前他们没有准备好吗?”鹤装模作样问道。渡边源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示意他上前。
鹤再上前几步,垂眸凑近看去,看清楚的一瞬,他睁大了眼睛,身影晃动之间,猛地后退几步,脚踩着虚空,顷刻间离地比渡边源还高。是【幻梭】和【滞空】。他转身正要拉开推拉门,却猛然想到,滞空状态下难以发力。犹豫不绝间,渡边源庞大的身影已经掠至祂身后。来不及了,“噗”,鹤感到背后一阵冰凉,湿漉漉的触感,顺着脊骨而下。祂徒劳地转身想做最后的挣扎,眼前一阵昏黑,祂彻底失去了意识。
“砰”,【滞空】的效果随着施术者的死亡失效,渡边凛太的身体坠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沉默的身躯旁边,是血迹还未擦拭干净的方几。
“哗啦”,净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科温向门外看去,屋外不比屋内明亮多少,一个矮而宽的身影靠近过来。
不对劲,印象中渡边佳子是偏瘦高的。科温攥紧了掌心握着的匕首,那人的影子随着他的靠近逐渐清晰。是她,那个戴着姜黄色面具的老人,那个带领他佩戴面具参加晚宴的渡边家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佩戴着面具?!科温现在对这些动物面具格外敏感,这有可能加强结契者与地仙的联系,方便地仙对结契者身体的掌控。
科温警惕地盯着老人,苍老的声音从那张姜黄色的肮脏面具后传来,“主祭大人,赤之副祭大人那边出了点状况,请您去协助。”渡边源那里出了状况?科温皱了皱眉,渡边源负责的是用【神威】初步筛查入魔状况,【王封】配合自己后续的任务,按理说应该没有难度。难道是渡边佳子太过熟悉她父亲的作风,看出了什么破绽?科温思索了片刻,渡边佳子有【玲珑】,确实麻烦。
他摩挲着匕首的匕柄,起身跟在老人身后。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抽出匕首,抵住老人的脖颈。“赤之副祭只是在为你们的族人做净化仪式,能出什么事?你是在破坏炎之祭典吗?”
老人似乎有些诧异,随即咧嘴笑了声,这声音好似破风箱一般。“星川大人骗骗其他族人也就罢了,似乎是骗不到老朽,炎之祭到底是什么,星川大人是清楚的。”
“你到底是谁?”
听到科温的问题,老人似乎更加惊讶了,“星川大人到现在都没有认出老朽?”
科温神情更加严肃,他完全听不懂老人在说什么。老人试探性地伸手挡开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匕柄,科温顺势松手,闪身拦在老人身前。“星川大人应该知道,近年来第四起‘入魔’案中,死了一个渡边家仆。”
姜黄色面具上,那双无神的黑色假眼死死地盯着科温,“这家仆的结契地仙是黄鼬,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黄鼠狼。你难道真地认不出来?”科温还真的认不出来什么是黄鼠狼,他只在管委会的幼教图画册子上认过一些域外常见的动物,毕竟域内很少有活物,就算有也都各自躲起来了。但倘若在听了老人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真的是傻子了。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老人”,就是地仙黄鼬。
第四起案子入魔的家仆叫什么?科温大脑飞速运转着,对,叫渡边熏。她居然没死,而是成功被地仙替代了。他又一次懊悔自己常识不够,不然早就该意识到这个老人的古怪了。不过好在泽维尔阁下去过域外,肯定是能认出来的,等等,泽维尔是谁?科温愣了愣,算了,现在首要任务是顺利完成炎之祭。科温将刚冒出来的疑问抛之脑后,“黄鼬,你要是想破坏炎之祭,那可来的不是时候。”
隔着这张厚重的面具,科温却还是能察觉到黄鼬在笑,破风箱似的声音缓缓道:“星川大人,在破坏炎之祭的可不是任何一个地仙。”科温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冷着脸继续道:“不如你来主动说。”
“老朽正是来将此事告知主祭大人的,破坏炎之祭的人,正是赤之副祭。”
科温看向黄鼬的眼神愈加冰冷,还未等他开口,黄鼬接着道:“是不是如此,主祭大人跟着老朽去净室看一眼便知。炎之祭是主祭大人和两位副祭大人设计的,大人自然应该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插曲根本不会影响各位大人的计划。”
科温闻言不再犹豫,让开门口,站在黄鼬身侧,匕首离祂的脖颈只有一小段距离。“地仙大人先请。”黄鼬没有计较这些,先他半步跨出门去。
屋外还是下着暴雨,一人一仙从回廊下绕去,狂风还是卷着雨水冲他们袭来,科温感到身上愈加冰冷。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纷乱的思绪却像一个打结的线团,怎么也找不到线头。而身前这只黄鼬,也必然在耍着不知是什么的花招。
净室。
绯色长裙的年轻女人睁着惊恐的双眸,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祖父大人……不对,源大人,源大人。我是美惠子,我是渡边美惠子啊。”脊背撞上了墙面,显然已经是退无可退了。渡边源听着渡边美惠子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的脚步没有丝毫放慢,顷刻间,他已经来到她面前。渡边源双手握着手中的弯刀,高高抬起,正欲向下劈去。眨眼间,渡边美惠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身影倏然消失在渡边源眼前。
【隐匿】。
麻烦,此时,渡边源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不忍与怜悯,只剩下漠然与一丝不耐。
渡边源提着刀向门的方向劈去,却还是扑了个空,晚了一步。“哗啦”,和室的门被猛地拉开。渡边源追至门口,再次将弯刀狠狠劈下,刀锋在半空中停滞,发出“铮——”的刺耳声响。渡边源意外地向外看去,门外立着两个人,一个是个戴着黄鼠狼面具的老妇人,另一个赫然是炎之祭的主祭,阴阳师星川。将他的弯刀格挡住的,正是星川。
只见星川皱着眉,道:“源大人!这里出了什么事?您在干什么?”
渡边源愣了一瞬,随即挥刀再次向星川和老人劈去,沉声道:“渡边美惠子,何必挣扎,无论生死,你都是渡边族人,而我是渡边家主!”渡边美惠子,结契动物为猫,结契仙力是【隐匿】和【重塑】。【重塑】可以改变血肉的分布,完成外形的伪装。渡边源似乎是认定了渡边美惠子就在这二人中。
“咯咯,咯咯。”更加嘶哑的笑声从黄鼬那张面具底下传出,“星川大人,您猜,渡边家主这是在做什么?”科温眼眸中闪过极其震惊的神色,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渡边源。科温随即感觉到,渡边源身周散发着一股令人心神震慑的气场,好像是自己后脑被重击一般,科温眼前一片昏花。朦胧中,他隐约听到渡边源道:“得罪了,星川君。”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