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揍敌客

　　不过可能活着已经是太强大的习惯，或者还有其他冥冥中不靠谱的原因，不是理性不是情感的另一种东西告诉我：挺着，不能死。

　　那十多天我都在努力地让自己扎根挺住别去死，所以当丹问谁陪小鸟做任务的时候，我很快地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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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有课树，枝疏叶零，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在没有月亮的晚上硬生生造出了月影阑珊，我坐在桌前，看着影子在我的手背上滑动，滑过指甲、关节、纹路，忽明忽暗。
　　夜里很静，静到我可以听见走廊脚步声由远到近，门响了两下，然后一个人闪了进来。
　　门是锁了，但是锁对小六没用。
　　“你这几天怎么了，好几天没出现了。”小六把一根发夹插回兜走过来，“停，停，别看我，你眼神都不对……这是干嘛呢你？”
　　“……”我把头转回来看放在桌子上的手。
　　为了确认它们还在那里，没有乱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怎么才能告诉他，全身心不想活的时候必须倾尽全力地看住自己的手，自杀是如此容易的事，一瞬间就可以做完，而每次就这么杀了自己压抑不住的想法都不止一瞬间。
　　放在面前，用眼睛盯着，让手的每一块关节都接触到桌子。其他半吊子的方式只会放任自杀的想法肆虐，何况也没有别的能用的方法。
　　小六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吐了口气：“算了我不问了。你们回来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他不问我都快忘了：“可能是希雷，我们回来的时候……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接下来对希雷要做一系列调查和预防。小六表情严肃，听完半响慢慢点了头，意思是交给他了。
　　等他走的时候问我：“你还要把手摊在桌子上多久？”
　　我摇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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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日头正好，太阳拼命挥洒让地面遭殃，空气一片片地跟着扭曲，视野白茫茫。
　　打劫了罗伯斯大叔的杂货铺，我提着整整一箱各色烈酒穿过半个流星街找到他。
　　他坐在地下一个封闭、黑暗的屋子里。他总是喜欢这样，这里安静，而且确实很凉快。

　　我把一箱酒往他面前的茶几上一放，嗙地一声然后是酒瓶互相碰撞的叮咣：“喝酒！”
　　他抬头看我，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反光。

　　流星街也喝酒，我偶尔也喝，但从不喝多。
　　他大概是奇怪，因为他不喝酒，也因为一箱烈酒——哪怕是还没开封他也闻得出来——不是“不多”的量。

　　我笑，伸手扭开他旁边的灯，空间啪地一下清晰明亮，靠近灯的那边银发变得耀眼灿烂。他保持着原状。
　　“今天我一滴不碰，”我拎出一个酒瓶，撂在他面前，“但是我想看你喝醉了什么样儿。”
　　无理取闹的一句话，谁要是这么跟我说，我一定把他拍对面墙上去。
　　而他连银色的发丝都没有一毫移动，只是继续用那双眼睛盯着我。

　　我笑，安然的躺回靠背让他打量。

　　他的眼睛一闪都不闪，说是在考虑更像是发呆。我等着，知道他不会让我等太久。
　　他没让我等过太久。

　　“好。”他真没让我多等，答应之后就自己把那瓶酒拧开，扬起头开始喝。
　　像喝水似的，不快不慢，但是不停。

　　我向后靠着，看着他灌下一瓶又一瓶。喉咙因为吞咽的动作而一动一动。
　　其实把自己灌醉也是有难度的一件事情，念能力者的恢复力在这个时候特别烦人，
　　首先要控制住自己的念尽量别发挥正面作用，然后还要快。

　　我看着他喝了两瓶之后速度加快，显然感觉到了念的阻力。
　　也许还有他们揍敌客好酒量的身体素质。

　　不过有素质也得有练习，杀手是不喝酒的。
　　于是我看见他越喝越慢，身体越来越低，最后好像眼睛都要睁不开，最后的最后砰地倒在茶几上。

　　我看着他趴在那里，身体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
　　很感慨。

　　我喝酒，不喝多，为了安全。
　　流星街不危险，但是也绝不安全。闯出名头的人要是突然没了力量可就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哪怕有个大靠山也是一样。

　　所以杀手不喝酒。
　　在流星街里，任务途中，不算太严密的临时落脚地里，一个不是家人不是下属的人旁边，喝酒，到醉。这可真不像揍敌客。
　　但我知道他一向很揍敌客，标准的那种。

　　我看着他均匀地呼吸，气息还因为刚刚他自己的干涉而毫无防备，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
　　原来他喝醉了就是睡着，不哭不笑也不发酒疯。
　　我笑，我也想知道自己喝醉了什么样。
　　可惜从来都不敢试。

　　他给了我全然的信任，超出他们原则限度的。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眼睛一刻都不离开，我也想知道他喝醉后醒了是什么样。

　　地下很安静，哪怕外面喧嚣，地下很凉爽，哪怕外面草叶都打蔫儿，我看着他银发铺在茶几上，身体缓慢的起伏，觉得可以一直看下去，或者，至少看到他酒醒了起床，眼睛都不眨地。
　　我真的看了很久，久到我看见他微微动了一下，呼吸的节奏也改变了，像是要起来……

　　。

　　我睁着眼，眼前却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屋里很亮，却不是太阳直射的那种，温和的漫反射光线中一切物体的每个角度都清清楚楚。我听见玻璃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是雨点在砸，我听见了雨落在树上、地上的声音，我听见窗外有人走动，我听见了自己的呼吸悠长而深切。
　　我想起来刚刚是一个梦。

　　我躺着，觉身体里没有一丝力气，一点都不想动。
　　过了很久，我把另一个我叫了出来。
　　有些事不能跟别人说，哪怕你只是想说出来不想得到什么，后果也总是比期望的糟糕十倍。
　　但是另一个自己，不算别人吧？

　　另一个我站在床头，俯视我，我躺着看向他。我自己的脸，比现在的我年轻。
　　“你有没有想过，想知道自己喝醉了什么样？”我问。
　　另一个我凝视不动，他知道我还有后续要说。
　　“我想知道了，我现在想找个人试试了。但是那个人不见了。”
　　另一个我无动于衷。我猜这些话听起来很无聊。
　　“我说想看看他醉了什么样，他就喝醉给我看……我自己都做不到。”

　　我做不到，当时他要是这么跟我说我肯定用酒瓶扔他。
　　现在没有这个选项了，但是，也许我可以做点别的。

　　总叫“另一个我”太奇怪了，我问他：“叫你2号怎么样？”杰克2号简称2号，童子这种外号的我叫不出口。
　　他点头。
　　“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的我？你有……那一晚的记忆吗？或者那之前？”我问杰克2号，有点好奇。
　　如果有那个时候的记忆，他应该跟现在的我没有区别，如果没有，那他也许应该恨我，或者他其实觉得事不关己？如果他只有做了决定的记忆而没有之后的……那就怪不得他这么悠闲了。
　　或者他看现状，同情我？

　　被自己同情一点都不有趣，我道：“那，再见？”
　　他点头。
　　收回替身，掀被起床。

　　念能力变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久，但是却没用几次，我还是习惯于原本的战斗方法，强化系的办法。
　　当然明白这不对。

　　现在的能力有几个盲点，比如叫出替身之后，如果意识在自己的身体，那么我本身不能移动否则2号会消失，这个移动是以什么为标准，幅度是多大？时间静止的范围和持续时间？
　　这个能力是突然冒出来的，不是我修炼的，所以搞不清能力限制也不奇怪。
　　回到十多天前穿过水雾的那条钢索，我把一条绳子拴到自己腰上，走到中间，蹲下把另一头紧紧系在钢索上，然后两手抓住钢索，跳下让自己吊在下面，直到完全静止身体不再摇摆。
　　叫出2号。又是脚下没有陆地的状况，他看起来都习惯了，见我身上有绳子脸色也不急就什么都没做，任凭自己下落。他落到我下面一点的时候，我也小心松手。
　　我低着头，浓浓的水雾，我在往下掉，他也是，我踢踢腿动动手，他还在，他没消失。
　　我笑了。

　　2号消失在我向崖壁挥了一拳之后。
　　看来垂直下落不算移动，甚至微小的偏移也不算，但是半空中大力的一拳造成的偏移足够算作“移动”了。
　　第二次实验我硬邦邦地任凭绳子吊住在半空，保持身体一动不动。尽管绳子吊着我钟摆状地摇动，但是2号还在下坠，意外之喜。

　　类似实验做了不少，最后结论是：叫出2号之后如果双脚不移动，上身可以随便动，而如果双脚离地，身体不变坐标位置的话腿脚也可以随意，还有外界移动并不算做“我”动。至于原地打人踢人什么的，只要注意收敛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不过鉴于那样替身和自身的过大差距，有没有那点打人能力都无所谓。也许应该好好练练轻盈灵巧的招式用小、轻、快的武器。

　　而让意识进入2号时，我自己的身体是一动不动的。2号如果在此时搬动我的话意识就会瞬间回归，因为2号本身消失了。
　　也就是说“外界移动”不能是我本身的力量，念能力也不行。其他人行不行，根据我指令的他人行不行，受2号操作的器械行不行还得进一步验，这就要找人帮忙了。
　　不过我才发现，之前每次需要2号的时候他都能很好的完成我想要的，需要随机应变的时候也不负“我”的智能，不过如果不说话，我没法直接告诉他想让他做什么——这是我对他默念命令十分钟“去跳舞”的结论。
　　也有可能他只是装傻不想搭理我。
　　不管怎么说，任何念能力，念能力者本人即使按规则也不能随意使用、没有强制执行力的话，简直不靠谱到极点。可惜能力可以改进，或者增加条件，自来已经这样的话没法子可想。
　　不管限制这么多，执行力没有保障，如此苛刻的条件说明它威力应该很可以深挖。

　　晚上我去找丹，告诉他还是我陪小鸟去。
　　丹问：“为什么？”
　　我答：“没什么。”

　　危险的气息，奇怪的举动，隐瞒的眼神，防备的动作，可能被知道的真相？
　　没什么。

　　——现在没有那个选项了，但是，我可以做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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