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

　　烈日当空，雨林褪去晨雾的清爽，湿热的气息围绕着人们。
　　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此时安静得像小猫，动也不动地伸直双腿坐在泥地上。
　　他们当然是被迫的，因为此时此刻，他们每个人的手腕脚踝都被一根细麻绳给绑了，手都被掰到了背后，想动也是动不了的。
　　青帮中，管这种绑人的法子叫“绑猪猡”，几个孩子被捆得牢实，全是赖富贵的手艺。他家是杀猪的，自己又干□□上的营生，自然熟能生巧。
　　三个孩子的神智已然恢复正常，他们的枪都被缴了，稚嫩的脸上终于有了孩童害怕时应该出现的表情。
　　其中一个孩子开始哭着求饶，另一个则是闭着眼恐惧地等死，那个叫沙楚的男孩，因为中弹失血过多，面色极为难看，厚厚的嘴唇正在渐渐失却血色。
　　淳墨岚知道若不止血，那孩子可能拖不了太久。
　　于是，他不管别人看法，从楼内取来医箱，从箱子里拿出一圈止血带，在沙楚的右肩上扎了一圈，暂时将血止住，然后用纱布将他弹孔周围的血擦净，用酒精给伤口消了毒，最后才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
　　尽管淳墨岚断指的一只手仍缠绕纱布，但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非常顺利地完成了一切。
　　沙楚茫然不解：“刚才我差点儿打死你，你还帮我？”
　　淳墨岚一副不以为然，笑道：“我是医生，救人是天职。何况，你是乌鸦的儿子。”
　　英国水兵大副切尔西杵着拐就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听淳墨岚这么说，嘴里嘟囔一句不好听的洋文，用拐杖指着那位青帮枪手抱怨：“你差一点打死乌鸦的儿子！”
　　白小宝不服气地骂一声，“明明是你的手下先打死一个的！”
　　葛天阻住道：“诶，别跟那群黄毛计较，他们以为长咱们这模样的，都怕他们！”
　　“带路的人死了，现在咋办？”葛天转头问阿月。
　　阿月正把玩着从几人孩子手上缴来的一支勃朗宁，绕有兴致地在面前比划，看起来他对这种枪很感兴趣。
　　碍于阿月是领头人，又是叶启山身边的红人，对于阿月的无视，葛天不得不服气，原地等了几分钟，阿月这才抬头看他一眼，提着枪慢慢走到三个孩子面前，冷道：“我们是从上海来，要和乌鸦做生意的。可你们却把带路的杀了！如果你们真是乌鸦的儿子，就给我们带路，领我们去见乌鸦。”
　　沙楚应声道：“我们带你去见爸爸，你就放了我们？”
　　阿月点头，复道：“不过，如果让我知道你们是骗子，”男人将枪空手一抛，眨眼间又稳稳接住枪托，食指扣在扳机，枪口正对沙楚眉心，“我一定打爆你们的头！”
　　三个男孩相互看了看，决定答应阿月的要求。
　　葛天在阿月身边低声提醒：“英国佬干掉乌鸦一个儿子，他见到我们，能说得清？”
　　这也是其他人担心的，适才那四个孩子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一支好枪，可想，乌鸦那帮人手里不知掌握着多少先进的武器，就算是阿月能以一抵十，也不是那毒枭的对手啊！
　　阿月早已想到这层，悄声道：“我不会让他们见到乌鸦。”
　　葛天听懂了阿月的意思，这位神枪手是打算杀人灭口。这是一计险招，他日若是乌鸦知晓真象，一定不会放过阿月，甚至因此牵连青帮，到时，叶启山追究起来，今日在场的人只怕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阿月将几个青帮的兄弟，英国人，还有淳墨岚聚到一处，吩咐道：“为保周全，我带沙楚先找到地方，再回来带你们过去，留下的两个，当作人质，你们照看好，以防不测。”
　　青帮的人听罢都在计较得失，只有切尔西只顾利益，并不会为青帮着想，一脸红包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意，十分赞同阿月的办法。
　　阿月看出兄弟们疑虑，笃定道：“出了事，我一人担，和你们没关系。”
　　见阿月已下定决心，众人也不再劝，任他去了。
　　且说阿月转回小楼随便拿了些干粮，征得英国人同意后，他在切尔西的货箱里抓了三十来发子弹，和着缴来的两支勃朗宁，一同用一块布打成包，单肩背着，又把遮眼的头发朝后扎成一束，待收拾整齐后，他将沙楚脚上的绳子解下一只，只留一只栓着麻绳，麻绳的另一头阿月则抓在手上，让沙楚走在前面带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雨林，背影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一路向南，大概走了个把小时，沙楚提出要休息一下。
　　因为之前失血太多，现在这个男孩感到浑身泛力，双腿发软。
　　阿月看他脸上汗如雨下，虚弱得很，应当不是撒谎，便让他坐下休息。
　　这时，身后莫明传来一声腐叶被踩踏的声响。
　　阿月猛然转身，右手上已多了一把金枪。
　　枪口正对一人额头，阿月惊呼：“淳墨岚？！”
　　背着白色医箱的男人温和了面容，抬手小心移开那枪，笑着说：“小心，走火。”
　　“你怎么跟来了？”阿月撤手，质问男人。
　　淳墨岚见他认真，解释道：“这孩子虚弱得很，我担心他走不到地方，所以便跟了过来，一路上可以有个照应。”淳墨岚顿了顿，认真道：“你也不愿意这一趟找不到乌鸦吧……”
　　阿月剑眉微蹙，想到之前这男人的表现，嫌弃道：“你只会添麻烦。”
　　“回去。”他命令那私文秀气的医学生。
　　淳墨岚一时无言，心下却庆幸……这个人对我的身份，可能真的没有怀疑过吧……
　　阿月以为对方被说服，转身不再理会，手上麻绳用力一扯，沙楚被绑着的一只腿顺势朝他的方向滑了出去。
　　“差不多了，走！”阿月板着脸孔，对那孩子没有一丝同情。
　　沙楚刚才听了二人的谈话，就多了个心眼儿，整个人向旁一倒，嘴里哼哼着：“我走不动了……我要死了……”
　　“那我现在就让你死，反正后面还有两个可以用！”阿月冷冷地回答。
　　沙楚见遇到了硬茬儿，只得不甘心地站起身来，任他摆布。
　　“阿月！”
　　淳墨岚从后扳住那枪手的肩，阻住他前行。
　　阿月侧目，眼角余光中看到肩上那男人裹着纱布的手，想到之前淳墨岚为他断指一事，不得不将一点点不耐烦压回心底。
　　“我答应过叶小姐，要将你平安带回上海。”阿月似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说服对方，只得又将这句话重复一遍。
　　淳墨岚放开手，坦然道：“你受叶先生器重，也是君晗看重之人，若你出了事，我也不好同他们交待。”
　　哼，阿月嗤笑一声，“你觉得~你帮得了我？”
　　淳墨岚呼一口气，幽幽道：“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帮得了你，但至少，在你受伤的时候，我能及时为你医治，尽最大的努力，保住你的命。”
　　阿月心思略动，他转过身来，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审视着淳墨岚。
　　好像……从未有人说过，要尽最大努力保住自己的命呢……
　　阿月不禁想到几个月前在百丽大皇宫的遭遇，黑暗中他为保护叶启山被乱枪射中，可他不敢告诉叶启山，担心叶老板骂他没用，硬撑着开车将叶启山送回公馆。
　　他一路流着血，以为自己可能要死了，这时候他想起了许久不见的姨母，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想和亲人在一起的。于是他去到旧故里，叩响了姨母王红的门，彻底昏厥之前，他却是庆幸，总算有人为他收尸……
　　万幸，他活了过来。
　　第二天，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为叶启山卖命。
　　只身闯荡大上海种种遭遇和经历，让阿月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要有用处，他的命才值钱，才值得去救。
　　所以，当淳墨岚真诚地讲出那句“尽最大的努力，保住你的命”，阿月心底，些许微澜。
　　“看好你自己的东西，一路上我可管不了你。”隐藏好不能言说的心情，阿月轻扯淳墨岚肩上医箱的背带，吩咐的口气，却是少了几分冷漠。
　　淳墨岚唇角弧过，心中，却是别有一翻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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