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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一场血的洗礼，浑邪王与休屠王部落终于走上了通往汉朝长安之路。
浩浩荡荡的队伍，前边是数万骑兵，后边是老弱妇孺，背后是无垠的大草原和渐渐远离的宫殿。
摇摇晃晃的马车在草地上行驶，间或发出“吱吱”的声音，让原本烦乱不安的心更平添几许落寞。
马车内，日伦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着母亲，均匀的呼吸声让凝晨有了一丝笑容，甚至是安慰，休屠王的死，大规模的迁徙，让这个小小的王子心中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阴影，好在，孩子始终都是孩子，母亲在哪，家便在哪，睡吧伦儿，梦中一定有你喜欢的世界。
花氏，休屠王的阏氏，她的姨娘，这个柔弱的女人在丈夫惨死、残酷杀戮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隐忍与不屈，坚强与智慧狠狠地撼动了凝晨的心，她尊敬她，更佩服她。可这个女人老了，一夜之间多了白发，她的心该已荒芜。
悠悠地叹了口气，凝晨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五天五夜了，她们一直在赶路，却始终没看到磾的身影，他是男子，该是身在军队中吧。马车周围都是些身穿白衣的女子，大都是休屠王宫的宫女，走了五天五夜，奄奄一息。
他们是归降汉朝，却为何看起来像是俘虏一般凄凉？这样的情形让凝晨再度升起隐忧，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真的像汉朝皇帝说的那般荣华一身？可她为什么会担心，会不安？
“母亲，我饿了。”伦儿微弱的声音让凝晨收回视线，她笑着朝他招招手，“伦儿，到姐姐这来。”
日伦很听话地坐到她怀中，委屈地扁了嘴，“姐姐，我肚子好饿，我想吃东西。”
“伦儿乖，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东西吃了……”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看到伦儿眼中饱含的泪想要掉落下来，她搂紧他，“伦儿，你忘了上次说过什么话了吗？你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怎么可以流眼泪呢？”
“嗯，”伦儿一把抹去眼中的泪，“可是我还是很饿，这几天都没有吃饱饭。”
他的话让凝晨一阵悲伤，对面的花氏已是泪流满面，无声地流着泪，凝晨没有打扰她，几天了，她没看她哭过，可她知道，她心里的煎熬比任何人都要多，索性就哭一哭吧。
“姐姐答应你今天让你吃的饱饱的，好不好？姐姐先给你讲个故事，等故事讲完了，就可以吃东西了，嗯？”
“好……”
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伦儿睡了醒醒了睡，可盼望已久的食物还没有发下来，凝晨看看太阳早已过了头顶，秀眉微蹙，再次掀了帘子，“花珠姐姐，早已过了午时，汉军还没有给我们发食物吗？”
一直跟在马车旁步行的花珠气喘吁吁地走近一些，摇摇头，干涸的唇瓣动了动，“没有。”
“姐姐上来休息一下，马车里还有位置。”
“我没有关系，我能撑得住，小姐不要担心，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
凝晨无奈，只得又坐了回来，思索片刻，突然将伦儿递到他母亲的怀中，将面纱重新敷在脸上，喝令马车停了下来，自己跳下车去。
“别去，晨儿！”花氏伸出手却没有拉住她。
“姨娘别担心，我去去就回。”面纱后的容颜笑了笑，转身离开。
凝晨在人群中不断穿梭，寻找着通常给他们发放食物的兵卒，她的心中有着不解，甚至有些愤怒，远远地便看到那士兵端坐在马背上，缓缓地跟着队伍前行。
凝晨跑到他面前，直接说道：“午时已过，我们的食物呢？”
士兵原本不屑的脸上多了一抹讥笑，斜睨着她，“哟，还会说汉话。食物早发完了，没有了，等晚上吧。”
“没有了还是不愿给？”凝晨冷冷质问，这几天她看多了他们丑恶的嘴脸，摆明了是欺负她们。
“这小妞脾气还不小，大爷不给又怎么了？你以为你是谁？还是王宫里锦衣玉食的娘娘公主？哼，你们现在是汉朝的降臣，爷高兴了，赏你们口吃的，不高兴就一口也没有。”
“你说对了，我们是降臣，可我们不是俘虏，你们凭什么虐待我们。”
“凭什么，就凭爷高不高兴，走开走开，不要挡了大爷的路，不然对你不客气。”
“哼，”凝晨冷笑，眼中怒火攀升，“你已经够不客气的了，不挡路可以，把属于我们的食物还给我们。”
“呀嗨，活腻了是不是？你们这些阶下囚，居然还有胆子要吃的？还不滚开，否则爷的鞭子可是不长眼的。”
阶下囚？凝晨眼中突然多了抹恨意，“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难保有一天你们不会落入别人之手。”
“啪”，话音未落，狠狠一鞭子甩来，凝晨下意识地转过脸去，背上顿时火辣辣的痛，愤怒的目光再次瞪向马背上的人。
“有种你今天就把我打死，否则，把食物还给我们。”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士兵看到她眼里的恨意愣了一下，随即再次扬起鞭子，凝晨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那鞭子竟久久未落。暗自诧异间，士兵竟翻身下马，从粮袋里掏出几块干粮来，轻蔑地笑了，“不就是想要吃的吗？好啊，大爷赏给你。”说着，将干粮往地上一扔。
哼，凝晨在心中暗笑，改变策略了？居然用这种方法来羞辱她，若是以前，即便饿死她也不会弯腰去捡，可现在不同了，伦儿在饿肚子，她答应过要让他吃顿饱饭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又何尝不是？她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让大家饿肚子，没有迟疑地蹲下身子去捡草屑里的干粮。
士兵在一旁狞笑着，看她一块块将干粮抱在怀中，眉毛一挑，一脚踩在她手背上。
“啊－－”凝晨轻呼一声，反射性地抽回手，却被他踩得更紧，并恶劣地以手为支点转动着，十指连心，凝晨冷汗直冒，她咬着牙没有叫出声，只是更为愤怒的瞪着他。
“还敢瞪？信不信爷把你眼珠子挖下来，”士兵恶狠狠地威胁道，“求爷饶命，爷就放了你，吃的也有了，你好好考虑？”
“像你这种败类，想让本姑娘向你求饶，下辈子吧，啊－－”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凝晨闷哼一声便不再吭声。
“好啊，那就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爷的脚硬？”
凝晨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断掉了，可他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渐渐地不知道疼为何物了，只觉得从手背到整条胳膊都是麻木的，磾，你在哪？快来救救我吧。
“住手！”
一声冷喝让士兵快速收回自己的脚，一脸谄媚的走到来人身边，“赵将军，属下正在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匈奴女子。”
“哦？”赵破奴淡淡一笑，看到那白衣女子艰难地将自己黑紫一片的手托起，身边散落着一些干粮，大致了解是怎么回事，“拖出去赏三十军棍。”
“还不快拖下去！”刚才那士兵狐假虎威地朝身边的士兵喝道。
士兵上前欲拽起凝晨，却听到赵破奴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的是他。”
“啊？将军饶命啊！”那士兵拼命求饶，还是被拉下去了。
自作孽不可活，凝晨始终没有抬头，她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将干粮再次一一捡起，一双略显粗糙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手中放着几块干粮，她伸手接过，却没有说谢谢，因为这些原本就是属于她们的，是她付出了代价得来的。
“你们听着，以后谁要是再敢私自克扣口粮，一律军法处置。”
头顶上的声音让凝晨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庞，心中多少有些安慰，还好，汉人的军队里不全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全是狗眼看人低的混账。
赵破奴的视线再次回到她脸上时，凝晨已经敛下眸子，转身往回走了，“姑娘，如果不够随时来拿。”他说完之后，才想起这个匈奴女子或许听不懂他的话，谁知她竟顿住脚，轻轻说了声“谢谢”。
凝晨回到马车中，带着一脸愉悦的笑，“伦儿，快醒醒，有吃的了。”
小伦儿一跃而起，迫不及待地拿起干粮往嘴里送，凝晨笑意更深，眼中竟有一丝泪光闪现。
“姨娘，你也吃点吧。”
“晨儿，你的手怎么了？”花氏讶异地拉过她的手，触目惊心的黑紫色让她再次流下热泪，“傻丫头，以后不许再这么做，我们就是饿死也不求他们。”说着将凝晨搂在怀中，凝晨低着头一阵呲牙咧嘴，她的背也好疼啊，可看到伦儿大口大口地啃着干粮，她觉得就算是再疼也值得。
夜阑人静，凝晨却没有丝毫睡意，她的手也疼，背也疼，全身上下快要散架一般，找不到一点舒服的地方，可是想起那些还在露宿的宫女们，也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悄悄地走下马车，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泛起一丝寒意，她轻搂住双臂，独自在月光下散步，她的脚步很轻，生怕吵醒了草地上沉睡的人们，连日来的赶路，都疲倦之极，时不时传来一阵鼾声，凝晨轻笑，这一幕似曾相识。
马上就要出草原了，很突兀地生出几分留恋之情，是被磾感染了吗？她本就是汉人，草原并非她的家，怎会生出这种情结来？可此一去，真的是遥遥无归期了，草原，多保重！
另一头，也有一个无法安睡的人矗立在月光下，时隔三个多月，再次踏上这片土地，霍去病的心仍然不由自主地揪疼着，这里，有着关于“他”的所有回忆，这里，也是“他”永远长眠的地方。
轻抚着手上的指环，幽幽的光晕与月光交相辉映，他的思念无止境。宁辰，我回来了，你在哪里？宁辰，我已经收复了二王，收复了河西，为你报了仇，你看到了吗？宁辰……
回应他的只是天空中清冷的白色月光。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秋，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一万精骑兵渡过黄河，受降之时，斩杀哗变匈奴兵八千余人，收服降军四万余人，肃清了汉朝通往西域的要道，将河西走廊划入大汉朝的版图，自此多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今日河套平原大片地区）。
匈奴人哀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向长安驶去，将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留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年仅二十岁的少年将军霍去病，宛若战神的卓越风姿也为这片承载了无数爱恨情仇的大草原谱写了一曲华丽的赞歌。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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