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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铁骊城毕竟是边陲小镇,山高皇帝远,连窑子房都没有大城市的妓院风光。北二道街整条街只有“野花店”一家是挂了招牌的窑子房。野花店是一个四合院。前面是一溜门房,住着老鸨和大茶壶。后面是五间草泥房。五间房间并出一个一个的小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铺小火炕,门上挂一个红布门帘,里面住着窑姐。正房和门房之间用干打垒的土墙连着。土墙有一人多高,与左邻右舍隔开。别看这个窑子房土鳖,窑姐却一个比一个水灵。尤其新来的山梨花,长得那叫一个白净,比春天山梨树开花还要惹眼,浪得也是没了边,初来乍到就迷倒了一大片。
常富迷恋上山梨花已经有些日子了。这一天,他下了班没回家,像一条发情的公狗,并着大腿,小腿紧倒腾,一溜小跑,直接奔野花店来了。进了门,一路高叫着“山梨花”,直接扑进山梨花的房间。
常富今年三十岁了,家里有老婆,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孩子已经七岁了,可是他偏偏好这一口。他媳妇明知道他逛窑子,就是管不住他,索性由着他的性子来,总比领家做小老婆强。
“山梨花”正新鲜,奔她来的嫖客多。常富今天抢了先,进门抱住山梨花就是一顿“啃”,一边吭哧吭哧地亲着,一边忙不迭地往下扒山梨花的衣服。
山梨花推开常富,用手整理了一下花鬓,故意逗着常富:“你怎么这么猴急,先坐下喝口水,喘口气。咱俩说说话,唠唠喀。”她说着,拿起茶几上的茶壶盖轻轻敲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男的。这男的穿着大茶壶的衣服,戴着一顶瓜皮帽,但是根本不像一般窑子房里的大茶壶。一般的大茶壶都是老妈子的得力助手,不光打杂保镖,还专门给新来乍到的窑姐□□,而且整天被这种□□的环境刺激着,总忍不住偷嘴吃,趁老妈子不注意,就会钻到哪个姑娘房里去,所以都弄得白脸咔叽,走起路来直甩裆。而这个男的虎背熊腰,红光满面,充满阳刚之气。山梨花一看进来的大茶壶并不熟悉,以为原来的大茶壶掏空了身子,办事不得力,老妈子又找来一个壮实的。见这男人如此伟岸,“山梨花”芳心摇动,真想撇下常富扑进这个人的怀抱。
常富以为进来的是嫖客,不客气地说:“有人了,你先出去。”
进来的男人也不搭话,一把把山梨花揽在怀里,用手在她的头上轻轻一敲,山梨花便睡在他怀里。他抱起山梨花,把她放到小炕上。
常富一看来了个争风的,醋意大发,张口骂道:“他妈的,你找死呀!”便伸手去掏枪。
这男的上前一步,抓住常富的手腕一拧,常富的枪便到了他手中,然后用一只手掐住常富的脖子往墙上一推,常富差一点背过气去,还没等缓过气来,一把小刀已经抵住了喉咙。
常富眼前突然闪过黄狗剩死时的惨状,立刻吓尿了,随着喉咙口上的小刀一点一点地往下压,他的身子渐渐矮下去,慢慢跪到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说:“你要啥我给啥,千万别杀我。”
这个男人就是榆树。榆树一看常富这么容易就被制服了,心里暗自高兴,心想,再吓唬吓唬他,让他不敢反悔,便说:“我啥也不要,就要你的命!”
常富哭叽尿嚎地说:“饶了我这条狗命吧,以后我给你们办事还不行吗!”
“你真能为我办事?”榆树心里好笑,表面上装出凶狠的样子问。
“真能,一定能!”常富可怜巴巴地说。
“你说话算数?”榆树说着,将抵住常富的小刀移开。“你要是变卦,我可以随时要你的狗命。”
常富一边磕头,一边不住声地说:“算数,一定算数,绝不反悔!要是反悔天打五雷轰。”
“那好吧!”榆树说,“你到警务科的拘留所给我提两个人,提出来之后送到城外。”
“谁?”
“李山他们两口子。”
“这?”
“行不行?”
“行!行!行!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常富说着,站起来,见榆树真的要放他,撞开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常富出了窑子房,长出一口气,心里骂道:“他妈的,吓死人啦!”他看见有一队警察在巡逻,立刻又来劲了,拼命吹起了哨子。
正在巡逻的警察跑过来。有人认识他,问道:“常中队长怎么了?”
常富气急败坏地说:“窑子房里有一个抗日分子,给我逮住!”
这些警察冲进窑子房,里外翻了个遍,只轰出一群嫖客,根本没有榆树的影子,警察们倒是没少在窑姐身上揩油。常富跑到门房去找老鸨和大茶壶。大茶壶的衣服被扒去了,和老鸨睡在一起,人事不醒。
常富白折腾半天,没有逮住榆大疙瘩,心神不宁地回家去。大老远,就听见他妈在大门口骂街。
原来,常富刚走出野花店,榆树就翻过土墙,跳到隔壁的院子里。他一是不放心常富,二是想暗中跟着常富。没想到常富竟是那种提上裤子就不认帐的主。榆树想,这个狗汉奸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先认认他的家门去,改日再修理他,不信整不老实他!
离铁骊火车站一百多米就是警务科。警务科后院有几个大院套。吕大麻子和常富都住在这一溜。榆树找到这儿,认不准哪个门是常富家。榆树向人打听,有个人回手一指说:“你找常富家,跟那个老太婆儿走,那老太婆儿是常富他妈。”榆树往前一看,前面有几个半大老太婆儿,其中一个穿金戴银,十分光鲜,估摸这人就是常富的妈。榆树想来个火力侦察。他捡起一颗小石子攥在手中,趁人不注意,用手指一弹,“叭!”石子打在这位“贵夫人”后脑勺扣着的抓髻上。多亏有抓髻垫了一下,不然非打个窟窿不可。
这个老常婆子就听着嘎崩一下了,后脑勺让人削了一下。她用手捂住后脑勺,急回头,也没看见哪个孩子扔石头子。这个臭婆娘在自己家门口让人打了一下,岂能善罢甘休,张牙舞爪,满嘴喷着唾沫星子,跳着脚地骂起街来。一时间,好像大喇叭窜了台,将最肮脏的语言、最恶毒的诅咒播放出来,传出去很远。
常富妈大老远见儿子回来了,不再咬牙切齿地跳着脚骂了,坐到地上手拍大腿干嚎起来,一边嚎还一边跟唱似地:“你跟你姐夫这警防大队的大队长中队长是白当了,你妈青天白日脑袋让人凿了个窟窿你都不管……”她见常富走到了跟前,像是要抽似地歪下身去。
常富紧走几步扶住他妈,问站在一旁的媳妇:“谁惹妈了?”
“我哪知道!”常富媳妇说,“我就听说不知道是谁扔块石头砸了妈的头。”
“砸啥样啊?”常富问。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常富媳妇没好气地说。
常富掀起老妈的发髻一看,后脑勺打出个血印子。他故意邪乎打掌地说:“呀!都流血了,还不进屋包扎,在这闹腾啥?要是得了破伤风就没救了!”
坐在地上的老常婆子急忙爬起来,拍拍屁股回去了。
其实常富心里明镜似的,但是嘴上不敢说出来。一定是榆大疙瘩找上门来了。
常富逛窑子受到惊吓,再不敢到野花店去了,下班就蹲在家里。这下子他老婆高兴了,跟婆婆说:“常富咋学好了呢?”
“我儿子本来就好!”老常婆子歪歪媳妇,“是你这个当媳妇的不会当,栓不住男人,还怨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要是依我,非给我儿子娶二房不可。”
常富媳妇闹了个倒憋气,不敢再吭声。
这天下班,常富不愿意呆在家里,又不敢去野花店,一想,不如到赌场玩几把,有些日子没赌了,心里怪痒的。
东北人喜欢直来直去。赌场的玩法也简单。那时候有玩麻将的,但玩的人不多,多数看纸牌。纸牌的玩法和麻将差不多,也是条饼万。这里玩推牌9的人多,再就是一翻两瞪眼,比大小点。
俗话说“牌斗英雄色斗胆。”常富逛窑子吓着了,赌博却不含乎。他爱玩一翻两瞪眼,痛快!他压了两把都赢了,便忘乎所以地喳呼起来。突然有一个人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脖子,感觉着有一把小刀抵在胸口上。这人用一只胳膊盖着握刀的手,别人并不知道两个人已经动了刀子。
这人哈哈笑着说:“好你个常富,欠了我的赌债不还,跑这来吆五喝六。”
常富一看这人是榆大疙瘩,脸色立刻白了。
榆树伸手把桌子上常富赢的钱抓起来,说:“赢的钱得拿着。”然后搂着常富,好像搂着好哥们儿似的离开了赌场。
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榆树放开常富。
常富见榆树也要钱,跪在地上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交给榆树。
榆树心想,田顺一家的日子那么艰难,这钱不拿白不拿。
常富把兜里的钱全都掏了出来,见榆树还伸着手,把所有的挎兜都翻了过来,嘴上说:“你放了我,我这就回家给你拿。”
榆树嘿嘿一笑说:“本来没想要你的钱,我的一个朋友揭不开锅了,顺带给朋友弄点钱花。”
常富说:“你的朋友住在哪?你告诉我,我给他家送去。”
“哼!你还不得杀了他!”榆树的眼珠子又瞪起来,“现在言归正传,我让你办的事你到底办不办?”
常富现出很为难的样子,眼睛里还挤出两滴眼泪哭叽尿嚎地说:“榆大侠,放过我吧,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
榆树说:“你欺压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别人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你们杀害张家湾那么多人家,怎么没想过那是上有老下有小?说吧,我让你捞的两个人到底能不能捞出来?”
常富低声下气地说:“你让我干啥事都行,就这件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你给我办了这事能不能保住脑袋那要看你的道行,但是,你若不给我办好这事,你的脑袋一定得搬家。”榆树蹲下身来,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常富眼前摇晃。
常富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小刀,只好点头答应。
榆树说:“你要是再敢蒙我,我绝不饶你!”
常富连声应着:“不敢!绝对不敢!”
榆树把常富从地上拎起来,凶巴巴地说:“你自己要想清楚,你要是把咱俩的事说出去,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常富连声答应:“是!是!是!”
常富站起来,一边作揖一边往后退,见榆树站着没动,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他想跑去报告,让警务科和宪兵队封索铁骊城,抓捕榆大疙瘩。可是又怕自己这么丢人的事让同僚知道,更怕跟上次在野花店似的,打不住黄鼠狼自己倒惹一身臊。黄狗剩的死到现在还让他经常做恶梦。他这个时候开始长心眼儿了,自己告诉自己,给日本人做事也得悠着点,也不能太死心眼了。可是真的按榆大疙瘩的要求去办也不行。要说到警务科的拘留所捞两个人并不难,可是犯人从他手上跑了,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他姐夫这一关倒好说,要是宪兵队插手就不好办了。
常富在人多的地方转悠一会儿,便忧心忡忡回了家。一进家门,看见他媳妇抱着孩子和他妈坐在一起抹眼泪呢。他心里一惊,能让一向强势的老妈和不知天高地厚的媳妇坐在一起抹眼泪可不容易,他急忙问:“出啥事了?”
常富媳妇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常富,你的死期到了!”
常富一屁股坐在椅子人,整个人好像泄了力似的堆萎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神才定下来。“这张纸是从哪来的?”他问。
常富媳妇说:“我哪知道?我从外面一回来,后脊梁骨就背着这张纸,还是妈看见的。”
常富妈说:“整天没心没肺地跑出去腊骚,脊梁骨让人贴上这么个东西自己不知道!”
常富媳妇小声嘟哝:“还说我呢?你后脑勺险些让人凿了个窟窿不也是不知道谁凿的吗?”
常富的脸色愈发惨白。他说,“看来这是往死路里逼我。”
“你告诉我,到底出啥事了?”常富媳妇催问。
“我能出啥事?放心吧,没事!”常富强装镇定。他心里不傻,知道榆大疙瘩对他还不死心,还是想利用他放出李八门子两口子。现在他想明白了,这事先不能让家里的这两个女人知道,这两个女人肚子里都盛不下四两香油,一旦把事情说出去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叹口气说,“用不着紧张,这是抗联在吓唬我。我跟狗剩子不一样,抗联的人真要杀我,不会送信提醒我。别怕!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常富的妈是个出了名的打八街的臭婆娘,前天骂街的时候还是盛气凌人的,这会儿像斗败的鸡,哆哆嗦嗦地堆萎在那里,不停地嘟囔:“可别出啥事,我可是让你二姨家的狗剩子给吓坏了,现在一想起来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第二天,常富去北关警防大队上班。吕大麻子把他叫了过去,和和气气地问他:“怎么?收到一封恐吓信?”
“嗯!姐夫,谁跟你说的?”常富抬脸看着吕大麻子满脸的麻坑,有心想把榆大疙瘩的事向他汇报,姐夫的鬼点子多,或许有什么高见。又一想,跟他也不能太死心塌地,姐夫更是臭名在外,跟他还是留个后手好。
“老太太知道的事我能不知道吗?”吕大麻子盯着常富忧心忡忡的脸问,“你觉得真的有人要对你下手?”
常富抬起两个嘴角,强挤出一个微笑,他说:“听兔子叫还不种黄豆了?姐夫放心,我该咋干还咋干!”
“这就对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吕大麻子阴冷地嘿嘿一笑,“干咱们这一行没有回头路可走。”
“是!姐夫,这事我懂。”
常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个人坐在那里抽闷烟,心里还在想着榆大疙瘩。你榆大疙瘩不是厉害吗?我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我不露面,我看他还敢来攻警防大队不成?这一天,常富下班也没有回铁骊,就住在了警防大队。他怕家里出事,专门派四个手下去他家守卫,以防万一。
榆树见常富不上套,心里想着要给他下点儿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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