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都一饷》

　　从龙虾店里出来，街灯都亮了，居然还飘起了雨花。细蒙蒙的落在身上。
　　带伞了吗？没有。你呢？当然也没有。
　　这真是个难以预料的好天气。我让他把手里的充电宝给我，我帮他放包里。然后我们缩着脖子，试图找个卖伞的地儿。也奇怪，谁也不提出来说避避过会儿再走，好像我们都喜欢淋雨一样，就那样并肩在淅淅沥沥中走着。
　　路上的行人依旧很多，车水马龙。拐角的地方，一家糕点店前停放着一辆很漂亮的小车。只有驾驶和副驾两个座儿，十分小巧。欧阳彬一直打量，走过去后，还不舍地回头望了好几眼。看得出来他很感兴趣，男生喜欢车子很正常，但我没想到他说：
　　“以后开这么一辆载着女朋友，就美滋滋了，我的理想生活。”
　　我放松下来故意打趣，“就这么点追求？”
　　他把心思从那辆精致的小车上收回来：“我不追求什么，只希望快乐。”
　　“原本以为你是个志向远大的好青年呢”
　　我曾以为我认识的欧阳彬是一个会走向远方的人，并不是说追求朴实的快乐就是眼界狭小，但他前言后语表达的意思都是，他真的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想找个女孩平稳地过一生。我甚至想到多年后，欧阳彬如愿以偿地开着小车载着漂亮的女朋友，不知道那时他的心境是否会像现在憧憬的一般快乐、满足。那时他还会记得大学里他认识过一个叫做林冉冉的人吗。
　　可我没想到的是，他会徐徐说出下边的话：
　　“没有比快乐更重要的。我一直没和你说过吧，小学毕业我爸妈就离婚了。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快乐才是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我跟着我爸生活，我妈会给我打电话，但无论她怎么关心我，我还是觉得生分，如果不是坚持相信她是生我的人，我会觉得那只是一个和我无关的陌生女人。冉冉你知道吗，我并不觉得他们离婚对我有多大伤害，我只是觉得快乐真的很重要，一个不快乐的人太悲哀了。我不想成为那样一个人。”
　　听着他的话，我走得越来越慢。仿佛他那段话的重量像大铁球一样坠在我身后，再走不动。
　　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埋怨他责怪他，他过分主动地闯进我的世界，带着我不能抵抗的善意和热情，但当我坠入后，他又走开，走向别的女生。他永远不缺陪他玩的女孩子，我为成为他的玩偶而气愤恼怒。
　　然而，今天他的这段话才让我彻底明白，他不是故意的，或者他的故意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渴望有着女性身体有着女性声音有着女性特征的女孩子，在她们身上，他可以找寻到点什么，弥补他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儿。
　　他看我不走了，回过去站在我对面。脸上没有往常那样灿烂的笑脸，也没有悲伤，只是淡淡的没有表情。那一瞬间，我突然鼓起勇气拥抱了他。心疼。我像理解弗洛伦蒂诺·阿里萨[ 《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男主人公。初恋不得，以身体经历几乎所有可能的“爱情”形式。]一样理解他心疼他。
　　这个总是开朗乐观笑呵呵的大男孩。他好像被我吓住了，身体僵直。与此同时，我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到。
　　衣衫差不多都被打湿了，贴在一起的温暖让我们都不适应。我马上离开他的身体，佯装大大咧咧的样子，边说话边大步走开，“没想到你这么可怜，给你一个友情的拥抱。”
　　说完后我又立马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可怜两个字怎么可以随便用呢。我并不想用无畏的同情伤害他。可我已经那么说了……我还可以怎么说呢。我觉得很紧张，紧张到把脸颊都挤得绯红。然后我听到他像往昔一样轻快的声音，“这么多店，怎么就没一家卖伞的呢。”

　　走了几步后便到了地铁站，伞也没必要买。因为雨神奇地停了，不下了……
　　我们像落了汤的鸡，看着彼此尴尬地笑着。地铁里无比的温暖，也无比的人多，别人怎么看我无所谓，我只知道在欧阳彬那里，那晚上的我是最丑的。虽然我知道他是在故意打趣，但还是很过分！他居然毫不修饰地对我说，被雨淋了的我丑死了！

　　回到宿舍后我的心里乱成一团，就像胃里和其他食物搅在一起没有消化的龙虾。洗澡。水流顺着头发流到身体，我屏住呼吸。一切都是乱的。
　　那晚我才知道我们有多少的不同。我喜欢城区的人烟气儿，他喜欢园区的高端感；他比我成熟多了，他关注房价金钱，而我呢，天天想的都是些什么？如果我告诉他整天烦扰我的都是一些莫须有的意义价值存在灵魂等词汇，他会觉得我很难理解吗。比起只求快乐的他而言，总是想地更广更大更空的我像个疯子吗？
　　于他而言，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简简单单的一顿饭。他是不是可以和所有女孩子都度过这样的一天。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带着关心与体贴。但没有贴上任何与爱情明确相关的标签。他是快乐的人。他是没梦想的人。庸俗的人。像康慨一样。可不庸俗的人是怎样的呢……
　　我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是不是说我谁都不爱。我不光不爱康慨，让我备受折磨的欧阳彬我也不爱。我可以理解他、原谅他，可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他。爱究竟是什么，什么才算是爱呢。
　　可毫无疑问的是我喜欢他。因为不同所以喜欢。我喜欢他的开朗、喜欢他的热情、喜欢他乐观率性的心态，只因为这一切我都没有，所以我欣赏。如此说来，喜欢的感觉仅仅限于我们之间的摩擦。可摩擦出来的情感能够维持多久呢。在现实的磨砺下，在一切都在动荡不安的变化中，如何让那份喜欢深入呢。能深入吗。
　　有些人生来就是悲哀的，活着就是战胜原生态，尽全力消除那些悲哀。

　　身体很沉很沉，心也是一样。无法安宁。欧阳彬的每句话。每个笑容，都像毒品一样驻扎在我的脑海里。明明见面两个人都在不停地谈话，可我那一肚子最想说出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去，我依旧没有和他坦诚半点我的真实感受。我仍旧牢牢地掩饰。
　　仿佛有股子劲儿想冲到他宿舍楼下，把我所有隐藏起来的埋怨、喜爱都告诉他。说出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什么结果，只是想把那一肚子因他而起的话还给他。
　　可我做不到，我不敢。我怕什么呢。我怕抹不开面子，我怕毁掉那份友情，此外，我还怕他骄傲。向一个人表白，意味着你先一步喜欢上他，那么所有的主动权都会在他手里。我不喜欢被动的位置，从来都不喜欢。

　　洗好澡后整理东西我才发现，他的充电宝还在我包里，分开时忘记还他了。

　　好了，这不是我想见他的问题了，是我必须要见他，必须要见。我拿着充电宝冲出宿舍。什么都不知情的舍友一定觉得我疯了。穿着睡衣跑出去，夜已深，快十点半了。
　　我给他发消息：“欧阳彬充电宝忘记给你了。我在天台等你，有话说。”
　　这样很奇怪。大晚上的，直接给他不就完了吗，非得上天台。可今晚也不是只有那会儿奇怪，从头至尾都很奇怪。雨是奇怪的，拥抱是奇怪的，语言是奇怪的。也不差最后这个结尾了。
　　唯一不奇怪的是，如果我继续憋下去，我肯定会炸掉。我要说，说出全部，告诉他所有。我用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酝酿出这一晚的对白。我必须说出一切。毁掉友情也好，他骄傲也好，我没面子也好，怎么都好。我都必须说。
　　再次来到医学院的大楼前，我有种冲锋陷阵即使英勇就义也在所不惜的决心。门锁着，只有欧阳彬有钥匙。我在电梯口等他。大楼里安安静静，没什么声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无理取闹，这么晚了，欧阳彬可能不想出来。万一他真的不来呢。我拽紧了手中的充电宝，心里愧疚又不安。
　　等了大概有十分钟，漫长的十分钟里我想着自己要说的话，像个演员似的背着自拟的台词，琢磨着他是否会来，来了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寂静中我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踢踏踢踏似乎要把我的心给逼出来。
　　他来了，什么没说，只看了我一眼，拿出钥匙打开通往天台的门。我们朝前走，走向那张长木椅，心里杂乱如麻我强装镇定坐下。看着天边的月牙和隐约闪光的星宿。
　　“不就是个充电宝吗，改天给也行啊”他知我意，没有不耐烦，坐我旁边，扫了一眼后，接着背往椅靠上一仰，“有什么话，说吧”。故作潇洒的一个坏人。
　　可那下，我却突然不知该如何说起，卡词了。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欧阳彬，你有毒”
　　他听了我的话笑了，“什么毒？”
　　“你总是不经意间散发温柔，总在使坏时留一手，让人……”我说不下去。
　　“让人怎么？”
　　“你对所有女孩子都这样，是吗？”
　　“我对女孩子哪样了？”
　　“像个中央大空调一样，暖着所有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落入了你的阴谋陷阱里，怎么努力向上爬都爬不上去。你真的太过分了。”
　　他越发笑地得意了。
　　我却鼻子一酸，撑不住，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急忙擦干，怕他看到。却还是没躲过他的眼。
　　“怎么了？”
　　“以后不要这样了，不要再和我说好听的话，我们也不要再见了，我真的要被你整疯了。”这下怎么藏都藏不住了，啪嗒啪嗒如雨下。
　　“社团里是不是有人说你坏话了？”他突然问。
　　我不说话继续听他讲，“活动部的女生对吗？那天我听到了，我也和她们讲了，这不关你的事，她们以后不会再乱说了。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和女朋友分手后，有人说是我移情别恋，说我渣，怎么说我的都有。可事实上，除了我和她，别人根本不了解情况。别人的看法一点都不重要，沉浸在旁人目光中的你永远都有不了自己的风格和成长。”
　　“我不在意。我不在意她们说是我勾引你，勾引一个已经有女朋友的人，说我假戏真做，是破坏别人感情的插足者，我可以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欧阳彬，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吗？”我扭头看向他。喜欢你，这三个字要从我嘴里吐出来，是真的难……
　　他怔了一下，也看着我。四目相对，却不解其意。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淡淡的问。
　　我开始整理思绪试着把事情说清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你一起值班，排练小品剧，和你斗嘴、打闹，我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开始，我不知道你有女朋友，如果早知道，我不会和你有过多的交集，一定从一开始就躲你远远的。”
　　“躲，没用。有时候越躲越喜欢”他不是在开玩笑，是在认真地说。
　　“欧阳彬，你真的很欠揍”说了这话，我却没有丝毫的力气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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