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作者:死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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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逝了的小时候


      所谓春寒料峭,北方的二月仍携有冬季的严酷,干燥冷硬的寒风,如刀撕扯着干枯的大地和瑟瑟发抖的人们,天空阴霾凝重,给这本就悲伤的日子,增添更加沉重的一笔。
      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开学两周了,幼嫩的新绿才冒出头,这个噩耗就冲淡了所有生机。
      我一身黑衣,立在同是黑衣的人群外围,默默听着悲成汪洋的哭声。
      死去的这位是我曾祖母,我甚至忘记了她的模样,记忆中也没有与她在一起的影像,她离世那天我也没做任何异常的梦。她是我的亲戚,实际上,和陌生人无异。
      我老家在乡下,从县里坐半个多小时的公交就到了。周六上午,我还在家里写小说,早一步赶到老家的父母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参加葬礼。我听着音乐,头顶稍嫌阴沉的天空,跟萨菲一起回了老家。
      踏上乡间潮湿的泥土,看到环绕着这个小小村庄的树林和田地,过往的记忆如海水涌上心头,让我不由得生出一种悲凉的情绪来。
      让萨菲随便走走,我就跨入了正奏着悲乐的宅院。
      死亡如流沙,眨眼间鲜活的生命就化为烟云,承载着他存在印记的一切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直以来,这世上我最怕的,就是死亡。死亡代表着永恒的黑暗和结束,再也没有未来,没有感知,没有一丝丝希望。
      因此,我比谁都渴望永生。
      不论是悲是喜,是卑贱是高贵,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有人说生命正因为短暂才可贵,我却嗤之以鼻,生命因生而珍贵,因无限的可能和希望而珍贵,那些因生命漫长而变得麻木的人、求死的人,不过是不会活罢了。他们不懂得创造精彩,不懂得挖掘快乐,不懂得体味生的乐趣,他们的心灵太易碎太易衰老,那样的人,死之无谓。
      可我不同。
      只要能够永生,其余的我会自己创造。
      我希望永远活着。世事永远在变化,我希望用这双眼睛亲自观望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天地之大无边无际,我希望用这双脚一步一步走遍天下每一座山峰、每一寸土地。我希望去探索未知,去破解奥秘,去洞悉世界,去品味永恒。
      活着,然后才有自由,才有理想。
      可是人终有一死,万事万物都有运行规律,我无能为力。
      我还记得很久以前,我去姑妈家做客,看见他们床头摆着一张全家福,姑妈不满两岁的小儿子指着照片,叽叽咕咕地跟我说:“那是我。”
      他灿烂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睛仍清晰在目一如昨日,可现在的他早已入土,因为当时猖獗一时的甲型H1N1流感。不,其实,是因为医生的懈怠和他们奇差的工作效率。他们苦苦等了大半天,经过了不知多少无用的程序,等到终于见到医生,医生却给了必须转去大医院的答案。
      结果,当夜去了湘济市医院,已经晚了。
      杀死他的,是病,还是人?
      哭声和唢呐声中,我面无表情立在角落良久,直到有人往我肩膀推了一把,抹着泪花儿斥责我:“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我回神,看一眼明摆着想找我麻烦的堂妹,郭文雁,只比我小一岁,从小到大,我都是她的攀比和竞争对象,奶奶的偏爱和亲戚们的夸奖让她对我充满敌意。不过,我并不怪她,是那些总爱攀比和炫耀的大人们的错。不少兄弟姐妹因此互相心存嫉妒乃至怨恨,始作俑者就是那群肤浅的家长。
      再看向前方。趴在前堂的亲戚和兄弟姐妹个个哭得有声有色,好像真的很悲伤,好像一年到头不去探望的人不是他们自己。我与他们,不过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郭文雁见我爱答不理的样子,又用力一推我,哭喊道:“奶奶真是白疼你了!你就是个只会吃别人穿别人却根本不知回报的白眼狼!”
      是啊,我的亲情意识的确很淡薄。但是,如果你说我的血是冷的,我会认为那是赞美。
      我偏头看她一眼。我知道的,我的眼神一直很冷,或者说,里面从来没有什么感情,总是充满了敌意和攻击性。所有人都怕我这样的眼神,尤其是她。
      她下意识倒退一步。
      我笑了笑:“你知道曾祖母的名字吗?”
      她自然答不上来。
      我盯着她,微微露出笑容,缓慢道:“你想玩游戏吗?”
      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跑到长辈们那里哭着告我的状去了。
      这是个暗号。
      故事还要从七岁那年说起。某天叔父考我们背唐诗,小时候的我跟现在相反,很是活泼开朗,当即蹦跳着把他提问的全背出来了,一点面子也不给堂妹留。长期积压的怨恨这次到了顶点,第二天,郭文雁喂我养的小黑猫吃了一根鸡骨头,骨头卡在它喉管里,把它生生憋死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小黑猫看我的眼神,它软绵绵躲在我怀里,平日乌溜溜转得很机灵的黑眼睛失了光彩,疼得满眼是泪,望着我不肯多眨一下眼睛,我知道它舍不得我。它妈妈是我姑妈从路边捡来的,本就已气息奄奄,生下一窝小猫就死了。奶奶要把小猫送人,问我要不要养一只,我就相中了这只通体乌黑、看起来相当孤僻的小猫,因为我觉得它很像我。
      我把小猫埋在一棵老树下。郭文雁在家门口示威般看着我,我第一次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眼神,我问她,你想玩游戏吗?
      当晚,我抓了两只大老鼠,把它们用铁铲铲成两半,在郭文雁睡觉时偷偷丢在她床上。
      次日,她哭叫的刺耳声音穿透了屋顶。
      报复很快乐,可再快乐,我的小猫也回不来了。
      郭文雁哭得楚楚可怜,长辈们都看向我,又看看郭文雁,不知道该安慰哭得凄惨的郭文雁,还是信任看上去与世无争置身事外的我。最终,他们还是拉开郭文雁,继续低声交谈和哀悼逝者了。毕竟比起争风吃醋的小孩子们来,眼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看了看,我的两个堂姐都做出个“又来了”的表情,年龄小的弟弟妹妹们还在屋外玩耍,屋里的虚伪悲伤打扰不到他们。真正难过的人只有那几个,他们静静坐在摆放曾祖母照片的桌子旁边,一语不发,面色悲恸。
      我目视前方,冲曾祖母的照片垂了垂头,转身迈出门去。站在院子角落呼吸新鲜空气,玩耍的小孩子们都好奇地打量着我,碰上我的目光又都转开脸,他们大概觉得这个陌生的黑面神姐姐不好惹。
      说实话,一年到头只过年那天回老家一次,我也不指望他们记得我,当然了,我也不记得他们。别说谁是谁的孩子、谁多大了上几年级,我连他们是男是女叫啥名字都不清楚。最奇妙的是,上次见面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下回见到已经穿着开裆裤满院子跑了,再下次见人家男朋友女朋友都有了,我还是只单身狗。
      哦,我说的是之前……
      不过,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孩子们很快忽略了我凶恶的面相,旁若无人玩得开心。
      我百无聊赖,倚在墙角踢小草玩。
      他们还要哭多久,吹哀乐的还要吹多久,我可以看会儿视频吗……答案肯定是不行。
      如果我死了,可能不会有多少人难过,不会有多少人哭泣,没准拍手暗爽的比较多。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死人是不会知道也不在乎的。话说回来,死人在乎什么呢?泥土的柔软舒适度?骨灰瓮的空气流通度?嗯……果然还是不死比较好。
      我正胡思乱想着,郭文雁抹着泪出来了,看见我,恶狠狠瞪我一眼:“我跟你说,我绝对绝对会超过你的!我会比你考得好,我也会上比你更好的大学!”
      “哦。”
      “你!”她指着我手直抖。
      “比我过得好,做比我好的工作,比我有钱,找个更好的老公,生个更胖的儿子……但是,我活得好就好了,你是不是比我好关我什么事。”
      “你当然不懂啊!你是被人捧被人夸的人,你怎么会懂我的感受!”
      “所以你想的应该是怎样成为那种人,而不是怎样干掉那个人吧。”我继续踢小草,垂着脑袋,很没有生气的样子,“郭文雁,你知道曾祖母的名字么?”
      “我不知道!”她气冲冲地吼道,“知道了又怎么样,人已经走了。”
      “是啊……”我喃喃,仰头望天。
      人死了,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没了意义。他的爱恨已不重要,他的痕迹终将淹没在历史长河里。后世的人如何评说,是赞是骂,于亡者,都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了。有人说逝者的精神会长流于世,那是个多么美丽又多么可耻的谎言。逝者的精神转化成生者的精神存在,但逝者本人的精神,早已随着生命的消失而飘散了。
      死亡就是这么一件干脆彻底的事情,容不得一丝马虎。
      唉,关于死亡的悲哀太多了,我有点疲倦,起身想走。
      “明嘉,你去哪儿?一会儿就要吃饭了。”堂姐追出来喊我,“你这孩子,稍微走走形式也行啊,不然你爸妈会生气的。”
      我微微侧头,轻轻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是个合格的演员。”
      不会戴着面具生存的人无法畅游于世。
      我可能受古代自恃清高的文人墨客影响太深了,搞得自己都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么任性,未来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我这么想着,抬步跨出院门,走上被二月寒风吹得萧索寂寥的街道。
      小树林是我小时候放羊的地方,我喜欢仰面躺在草地里睡觉、看白云、数星星。树林不宽,却很长,如一条翠绿缎带盘绕在村庄外部,与缎带并行的是一条雪白长河。儿时约上三五个小伙伴,除了我都是男孩子,我们就在树林里捉迷藏,爬树抓蝉和小鸟,下河划船摸鱼。不过最后一条实施起来不大方便,我们就改成了钓鱼和撒网抓鱼。
      记录着童年悲欢的地方,也是我们聚散的地方。
      聚,很简单,我一个人爬树时遇见他们,很快就入了伙,白天黑夜都混在一起玩。散,更简单,我回了县城,从那以后就疏远了,成了陌生人。尤其女孩子初长成,他们看见我跟他们完全不同的婉约弧线,红着脸跑得比兔子都快。
      我又成了一个人,既不归属于此,也无归属之处。
      今天更是如此,我身着紧身黑色长裙——这是我妈借我的葬礼专用服,长发披肩——为了取暖,称得本就病态白的肤色更是霜白似雪。那群家伙就躲在街道最边上偷看我,边看还边议论,脸红成了晚霞,一看就知道没想什么好事。真让我恨不得冲上去提起他们的耳朵吼出那句经典名言——
      我TM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却想上我?!
      咳咳……当然我也不可能这么干,有点不卫生。
      自娱自乐着,慢悠悠走进小树林,我就看到了背对我倚在树下的萨菲罗斯。
      要说我男神,这颜值,这身材,真的是……举世无双。
      二月,草木不生,无花无果,没有鸟啼亦无色彩,暗淡天空下只剩枯枝黄土。可他立在那儿,高傲峻冷,身形笔直挺拔,身姿高挑健美,一时成就了枯索冬日最鲜活的颜色。一束阳光穿过树枝,将他拢入,长长银发折射出万顷光华,黑色风衣随风舞动成永远不变的严酷硬冷。
      他微微仰起脸遥望日光,青蓝眼孔,如水澄澈、如鹰锐利、如溪涧通透。嘴角紧绷着,平直成毫无笑意的直线,似乎永别了爱与柔情。下颌与颈项连成一条结实有力的曲线,媲美天鹅,引吭高歌。胸膛仅束了两条黑色绶带,男性起伏有致的线条、坚毅柔韧的肌理若隐若现……呃,我好像看得太多了?
      摸摸鼻子,确认没有流鼻血。
      可是……就他这样,黄金分割,宽肩,细腰,长腿,结实的手臂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做男模真的很可惜。他要是去参加男版维多利亚的秘密,肯定给众狼女一万吨暴击伤害,狼血喷满荧幕的那种。
      我这边正对着人家想入非非,那边他可能接收到了我意图不轨的脑电波,转过身看见我,竟然小幅度后退了一步。
      艾玛,把人家美男吓到了。
      我嘿嘿嘿赔笑。
      他表情怪异地走过来,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半晌,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道:“明嘉,要是太难过……可以哭出来。”
      我,无力跪地。
      他真认为我是太难过了,在我低着头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上前一步……拥住我。
      我,僵硬了。
      在他面前,我实在太矮了,头顶还不到他心口。我的鼻尖就贴着他的肌肉,接触到温热的皮肤,坚实而有弹性的。呼吸到他身上干净的气味,浅浅的薄荷清香,是他早晨沐浴过后残留的香气。他的手按着我后脑勺,没戴手套的右手,另一只手仍垂在身侧。
      一个理所当然的安慰姿势,纯粹到无法拒绝。
      我心如擂鼓,动不了,想说话又怕亲到他,就这么傻愣愣地让他抱着,不知为何突然悲从心来,抱住人家劲瘦的腰就默默地感伤起来。
      萨菲搂我的手收紧,我听到他急促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密集如鼓点。
      “……萨菲,你怕不怕死?”我埋头在他怀里,闷闷地问。
      他的心跳缓缓恢复平稳,没有思考太久,素来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现在,怕了。”
      我呢囔道:“我一直很怕,我不想死,我想永远活着。”
      他右手滑下来,捧起我的脸,认真地望入我的眼睛:“明嘉,正因为有所依恋,才对这世界眷恋不舍。你爱这世界比你认为的多很多。”
      我望着他的冰眸,清冽如酒,那么清晰地镌刻着我的影子。
      他瞳孔微收,眼瞳险些要变成竖瞳,倏然放开我,侧开脸轻轻长吸一口气。
      “萨菲?”
      他回过脸看向我,冰寒的眼如极冰初融成潺潺流水:“明嘉,我们往深处走一走吧。”
      “嗯。”
      我俩沿着小路向幽寂处漫步,阳光跟在我们身后,寒风吹拂,偶尔我的发丝黏在唇角或勾住睫毛,他会静静地看着我,似想帮我拂去却迟迟无法抬手。
      我跟他讲了小时候的趣事,春季在麦田中奔跑放风筝,夏季挽起裤腿下河摸鱼,秋季爬树摘果子,冬季堆雪人打雪仗。从第一次爬树掉下来哭得很惨,到抓到身强体壮的蛐蛐儿跟伙伴们斗着玩;从有次跟着大人下地被镰刀割伤了,到小身板背着满满的棉花得意洋洋地踏着夕阳回家……
      我还跟他讲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自己的“初牵”经历,那个胆大包天牵了我手的男孩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当时的我还纯洁到认为那只是个朋友间的触摸。某次我和小伙伴们被一群坏孩子欺负,我哭了,他们冲上去跟坏孩子们打架,我还扑上去补了几脚。某次跟小伙伴玩到深夜,不知不觉睡在一张床上,被子全教我抢走了,第二天大人们开玩笑说要给我俩张罗婚礼。某次我们一群人跑到泥潭打泥仗,全都变身泥人,回家一通好训……每每弄得灰头土脸,吵得天翻地覆。
      他听得直发笑,末了跟我说,他可以想象到我还是个野小子时的样子。
      我知道他这是想起一开始被我虐待的惨痛经历了,撇着嘴埋怨他,说谁叫他当时疯疯癫癫的,一点不顾形象,侮辱我男神,辱我男神者杀无赦。
      他笑着叹道,以后不敢了。
      我哈哈笑,告诉他不用担心,反正现在我男神已经换了,您可以洗洗睡了下岗吧。
      他笑不出来了,有点怨念地看着我。
      我挑着眉问他:“对了,我墙上新贴的那张光之战士的海报,是不是你贴的?”
      他很尴尬地轻咳一声,转开脸低声说:“正巧在香港一家店看到……我记得你那时很想要。”
      我嘻嘻笑着蹭过去戳他胳膊:“哎哎,那你贴的时候什么心情?尤其是你自己的海报就在旁边,却要贴一张新的上去?啊哈哈……而且你们都是一家的!”
      他无奈地看我一眼,喃喃道:“是有些别扭。”
      我哈哈大笑,跳起来给他一个熊抱,欢呼道:“萨菲你对我太好了!真不愧是我前男神!”
      他当然没我那么嗨皮。不过,已然进化为真实存在的他,是不会和一个3D人物计较哒。何况,说起来有些惭愧,他还真是无原则无底限地溺爱着我呢。
      天色渐渐黑了,手机震动,爸妈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我看萨菲罗斯,萨菲罗斯看着我,我就说:“你们不用管我了,我晚点坐公交自己回去。”
      爸妈针对我今天的不良表现又说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我和萨菲聊着天往回走,阴云散去,一路繁星璀璨,优哉游哉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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