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环游剑三

　　下坠的感觉有点爽又十分令人胆战心惊，最适合从梦中惊醒。

　　苏暖暖一直以为看到姬月就已经是从那两场以断头为结束的梦境中苏醒了过来，事实证明并不是。极速下坠令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就看到长安郊外黑沉沉的天空，以及抱着自己靠在树上休息的唐门弟子。

　　夭寿，明明做梦前还跟着独孤九，结果睡醒了陪着的又换成了个唐门炮。

　　心里莫名泛起自己劈了腿的罪恶感。

　　就在苏暖暖不太好意思地思考自己要不要从人家腿上爬起来的时候，定国炮睁开眼，低了头看向她。

　　眼睛里像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眼底却深藏着欣喜。只是因为平日一直压抑着真实情绪，以至于会让人感受不到开心。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苏暖暖就硬是能从这样一张怎么都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微妙地能察觉到面前这个人心底崩塌般的欣喜。

　　开心的情绪浓烈到让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层淡薄的喜意，她的情绪似乎能被眼前的人所感染。

　　“唐无乐？”来到这之后她认识的唐门拢共也就俩，唐无影眉眼不会那么冷厉酷烈，也不需要过于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所以，眼前的人是谁其实很好分辨。只是苏暖暖到底之前沉浸在姬月那么真实的梦境里过，此时不免想确认一下自己到底在不在真实的世界里。

　　真实与否对原来的苏暖暖来说是并没有多重要，在她经历穿越这一遭之前，她始终坚定自己活着的地方就是真实。

　　可自打穿越，她已经渐渐分不清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以前的成长经历十分鲜活，现在的乱世经历也印象深刻。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哪里是真实，哪里又只是她在做梦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哪个是庄生，哪个又是蝴蝶？

　　苏暖暖并不想思考这种哲学问题，每每想到这里就自动打住，不去深究。

　　庄生也好蝴蝶也好，总归在一定情况下都是真实存在的。当人的时候就好吃好喝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当蝴蝶的时候就可劲儿了采花喝蜜糟蹋春天。

　　苟活一天是一天，想太多是病，得治。

　　这厢苏暖暖脑子里杂七杂八想东想西，那边眼眸深沉脸依旧平平板板的唐无乐低下头，揽着苏暖暖的双手收紧，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夜里更深露重，男人身上原本穿着的一件厚厚的披风被解下来盖在了苏暖暖身上。尖削的下巴在肩膀上留下冰冷的触感，冻得神游的苏暖暖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

　　“你醒了就好。”抱着她的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松懈了所有精神。

　　“呃……”苏暖暖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憋了半天，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委婉地询问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跑到了长安郊外，身体先感受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湿热。

　　肩膀和胸腹，湿热的感觉尤为明显。

　　与之同时的，还有唐无乐越来越轻微的呼吸。

　　苏暖暖抖着手，摸向被唐无乐埋着的肩膀。

　　触手一片渐渐冷却的温热，和浓郁的血腥气息。

　　脑袋埋在她肩膀上的唐无乐，呼吸渐渐微弱了下去，脸上却是一片安宁，甚至还有点笑意。

　　像是不久之前，这场叛乱还没有来的时候，六月的长安西市，在赵家那个小院子里，对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年。

　　*

　　长孙笑对独孤九没有任何防备，毕竟在遇到苏暖暖之前，独孤九一直是一个合格的世家继承人。

　　统合四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明面上暗地里的手段都有不少，独孤九都能不露声色地处理好，并且全身而退，神情淡漠又疏离。

　　甚至面对亲爹，独孤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对从小照顾过她的堂姐独孤夭华有那么两三分亲近，更多的却是通过独孤夭华打探皇族的消息。

　　长孙笑以前觉得，这样一个男人，他不该有私情。

　　他生来就该掌控天下的。

　　可是，现在独孤九被那个莫名出现的天外来客拉下了神坛，坠入红尘。他甚至不顾自己的死活，不管独孤家与天外来客之间的恩怨，一心想为苏暖暖求一个生路。

　　他是四家供养出来的首领，是独孤家心心念念多年的领导者，是长孙笑承认的日后将要追随的主君。他对女人可以宠，却不应该有爱，更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弃大局不顾。

　　长孙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不该因为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帮着独孤九隐瞒了苏暖暖的身份，更不该为了他的一点猜想出海寻找江山雪的踪迹，最不该的就是授意陆往星用苏暖暖的血激活了明王镇狱，唤出了沉眠长安的魂灵。

　　最可气的是，傻X发小为爱疯狂，徒手捏碎了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困山河，还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

　　要不是看在他折腾成这样也是为了能从安庆绪手底下逃出来，长孙笑能直接把人给丢进大明宫任他自生自灭去。

　　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的长孙笑扶着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独孤九一路狂奔，经潜伏在长安城的万花谷东方欣指点，外加突然冒出来说承蒙万花弟子恩惠死活要报恩的司马雁帮助，借道长安地宫，趁着安庆绪被突然爆发的独孤九打散了部署的时候，从长安城里逃到了长安郊外，顺利与等候的谷之岚汇合。

　　“独孤公子的情况我从未见过，恐怕帮不上什么忙。”白发的温婉医师面色凝重，“他的身体除了劳累了些以及曾经中过毒之外没有任何问题，其他层面并非我所擅长，目前我无法唤醒他的神智。”

　　“用些过激的手段能让他短暂苏醒过来吗？”长孙笑从怀里掏出个清花囊系到独孤九的腰间，沉声问道。

　　魂灵宿体能带来极大的战力，但是除了天外来客，其他人经受了这么一遭后若是没法及时醒过来，可能就会沉浸在魂灵生前的记忆里迷失自我，浑浑噩噩再也没法恢复正常。

　　作为一个普通人，独孤九现如今因为魂灵宿体，已经过了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可偏偏这个时候，他主动放走了唯一能管束魂灵的苏暖暖，还捏碎了能暂时困住魂灵的困山河。长孙笑心里再着急，都无济于事，只能靠着源明雅之前放在曲珑清花囊里的聚灵符暂时安抚住躁动的魂灵，尽力将独孤九会受到的伤害降至最低。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长孙笑心里清楚，比身为医师的谷之岚更清楚。

　　“我已经试过了几种于身体无害的，皆不奏效。其他手段对身体伤害过大，就算能强行唤醒，神智可能依旧无法清醒甚至永远不能清醒。”谷之岚放下手里的银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长孙公子若是有重要的事情必须与独孤公子商议，不妨带他前往纯阳宫。”

　　纯阳宫由吕祖一手创建，当年封印魂墟，吕祖居功至伟。纯阳宫中依旧留存着吕祖留下的手札，或许其中就有关于魂灵宿体的记载。

　　只是……

　　“纯阳宫现如今还存在？”长孙笑挑了挑眉。

　　四家收集的情报里清晰地写着，安禄山带人攻入长安城，另外拨了无数武林高手跟随安庆绪前往华山，准备一举拿下纯阳宫。

　　长孙笑从马嵬驿赶回长安围堵独孤九，暂时还没来得及知晓纯阳宫的现状，可是他在长安城里看见了奉命去围剿纯阳宫的安庆绪。

　　时间太巧，容不得他对纯阳宫报以最坏的猜想。

　　“李掌门带着全宫的弟子开启了吕祖留下的镇山大阵，纯阳宫暂时还算安全。也正是因为镇山大阵的存在，安庆绪久攻不下，返回长安另商对策。”谷之岚转身取来一只巴掌大小的浅蓝色葫芦，摩挲了两下，略微不舍地递了过来，“这是能进入镇山大阵的信物，公子若要前去纯阳宫，请带上此物。”

　　长孙笑认得这个信物，属于纯阳弟子的门派标识之一，出现在了一个万花的手里。

　　来源清楚明了得很。

　　“紫虚子道长当年交予我的。”谷之岚解释了一句，眼底平静无波。

　　一个从杀手黑幕中走出来的纯阳高徒，一个活在举家皆陨阴影里的万花新秀，本以为会是门当户对郎情妾意，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命运无常。

　　“多谢谷先生。”长孙笑没有戳人痛处的习惯，伸手接过谷之岚手里的信物，妥帖收好，然后抱拳告退，“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了。”

　　“一路走好。”谷之岚立在门前，穿堂而过的风卷起她鬓边的一缕白发，又被她纤细的手绾在了耳后。

　　长孙笑架着马车离开天都镇。

　　镇口，马车与两个相互搀扶的黑衣人影擦肩而过。

　　马车踏出的尘烟四散在焦褐的土地上，两道人影中矮瘦的那一道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看向马车离开的方向。

　　黑色的兜帽下，少女的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她直愣愣地盯住马车留下的两道车辙，烟尘散去后，车辙边突兀地出现了一枚小小的玉锁。

　　那个劣质的、十年前的她送给独孤九的玉锁，从中间裂开，碎裂在车辙中央。

　　失了原本苍翠的颜色，苍白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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