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雁书

作者:洛禊鸣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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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八


      这条街从未变得如此漫长,走也走不到尽头。看戏的客人也散了,台也垮了,彻底跌落黑暗的深渊。杜若还想回头看一眼,义父的背影似乎很落寞。听说春襄进宫了,即便不当武林盟主,国亲也是较好的地位。
      等走出长街,她还是她自己,没什么改变。收起剑来提在手里,整理蒙尘的衣衫。她脸上的斑驳泪痕,薜荔递去手帕给她擦拭,她却不为所动,浑身上下满是重重心事。
      “渡念门的门主很有心机,一定是她毒死了神爪手。她到底要干什么。”
      “姐姐,你管她做什么。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回宣城,再去找蒺藜,然后离开中原。去哪都好。这里终归不是你的家。”
      应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杜若敏感的看向薜荔,正色道:“薜荔,你千万不要有事瞒着我。”
      “我……没有啊。”
      杜若又想起去往费城的前夜租赁马车之事,便有意无意的提起。“那晚你去了好久,可有见到雁步风,不晓得他是否找到了知之先生,问清我的身世。”
      薜荔没敢告诉她,雁步风什么也不肯说,势必有他的缘由。现在她也没了信心,雁步风似乎有意避开她们。同往费城,她来了,雁步风就走了。
      “姐姐,你且放宽心吧。我怎么会有事瞒着你。”她说谎的时候,眼都不偏斜,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之后,她机灵的岔开了话题。“渡念门的狐狸,她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我看她不怀好意,你别上当了。”
      杜若也有心提防,可她还是要去。她说,
      “这附近有个马棚旧舍,她给我的地址,叫我去那里等她。”
      “她和我们并无交集,怎会突然有事找你。姐姐你不能去。我看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她早有心毒死神爪手,她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但是…”杜若踌躇不安。她能感觉到此行的危险,却不想逃避。况且……她叹了口气,“我也要给义父一个交代。”
      薜荔坐在街上,一棵柳树披风摆动着枝条,叶在旋转,坠落;它有翠绿的光泽,却早早夭折。月光铺满整条青石路面,沉寂而阴郁,揉捏着她的心。
      “姐姐,陈聚众那样对你,你都不觉得…”她停下来,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词语,最后没了思绪。杜若的内心非常敏感,只是把心事都压在心里,不会让人看出来。
      “薜荔,再怎么说,陈聚众是我的义父,他对我有养育之恩。”
      “我不觉得是什么恩德。如果是我,我会恨他。而你还向着他。陈聚众很卑鄙,他就是要利用你的柔弱善良,你越是觉得他需要你,恰恰因为他表现得好像很需要你。其实不是这样。”她把目光投向迢遰的远空中,又自嘲一笑,“他是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浪子,呵!浪子不是没有家,是他不需要家。他不会爱任何人,他自私,心肠歹毒,恨不能杀光所有不服从他的人。”
      杜若向下伸手抚摸薜荔的头发,轻柔的将温情传递。她觉得薜荔就像个孩子,总把事情想得极端又简易。设问这世间的道路哪有只朝着一个方向的?风从四面八方交织而来,路也要遵山而转,欲水而萦,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薜荔哽咽了,但她没有哭。她迫切的需要倾诉,她的心底实在压了太多秘密,快要将她压垮了。“我知道你又想劝我,你会说,他好歹是你的生父啊。哼,我倒希望我的身体里没有一丁点他的血脉。他死了才好!没有他,江湖会安稳很多,也就不需要有我,我们就可以浪迹天涯了。”
      她总是表现出张扬乖戾的一面,在她忧伤的时候,仿佛得了重病,另人感到惊讶。其实她早就病得很重了,自从她去了即墨,结识了杜若和彩蝶花蝶;从她侍奉陈聚众开始,她知道自己的病永远也不会好了。陈聚众仅仅是她的生父?这当然不能武断定论。究竟谁才适合像小孩子一样,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所以,她的心事要比杜若沉重千万倍,只是演的很好,这是陈聚众唯一遗传给她的必杀技。
      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往事。只是想保护如今正拥有着的朋友。她有师傅,有蒺藜,还有杜若的陪伴,这些就足够了。天下再无陈青娉,只有薜荔,只是薜荔而已。
      忧郁的时光转瞬即逝,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俨然还是原来的小魔女。
      “那我陪你去吧。彩蝶她们都跟着,量那狐狸精再大的本事,也不敢拿我们怎样。”她用手指打了个响,躲藏在黑暗中的两位姑娘默默走来。她们之间的亲密,心照不宣,无需过多言语。
      “姐姐你拿上剑,我们在棚舍外面给你守着。以拔剑为号,里面一旦交手,我就进去拧下她的脑袋。”
      杜若本还沉闷地揣测玉面狐狸此番前来有何用意,此刻却被她幼稚的行为逗笑了,“你这样太过紧张了,我们与她无冤无仇,她还想怎样。”
      薜荔咬紧牙关,从牙缝里发出轻蔑的声音。“哼,说不准呐。神爪手跟她有仇吗?他们可都是烈火教的,还不是被她杀死了。要我说,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仇恨,全是孽债。无辜的人死多了,慢慢就习惯了。”
      杜若向她投去惊诧的目光,伸手环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她的头靠在杜若怀里,汲取柔和的情意。
      “薜荔,你还小,怎么能存有这般邪恶的念头。”
      “有姐姐在身边,你总拿我当小孩子。其实呢,我也不小了。我见过的世态炎凉,也不少了。”她仿佛在说笑,拉着杜若的衣袖朝棚舍的方向走。那灰蒙蒙的茅草建筑已近在咫尺,似是被遗忘了,又被人从乌云里仍下来,就歪仄地插在地上。它破败、孤独、荒凉,却与时实情境融洽的合并在一起。看着它潦倒的模样,竟莫名感到亲切。特别是那些经过暴晒、雨水、风霜的木头支柱,就像师傅居住的山谷那般亲切——遍野的白茅厚葬了野鹿,那里是她的归宿,在召唤着她。
      临到门口,她用手指刮下一层篱笆上的灰沉,宛然放在手心里。她目送杜若走进去,兀自抬起头,感受风的气息。
      彩蝶和花蝶离她有一段距离,不敢去打扰她的忧郁。月光打亮她的面容,她闭着眼,沐浴月的冰洁——而她一开口,仿佛要乘风归月,缥缈的嗓音把风月都渲染的悲恸。她取下自己的发簪,篦子无法支撑厚重的发丝,长发便顺势散落到臀部。她用发簪在腐烂的支柱上随意刻画,她始终很安静,耳朵绝不放过附近的任何声响,心思却早已沉入土中。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是谁亲手培育了一棵结满悲伤的果树,唯有薜荔是那树上最好的果子,保留着最纯洁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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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章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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