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解言

作者:or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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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酌


      第二天一早,方盏就坐在一楼大厅正中,等着无那下楼。彼时昨夜寻欢作乐的客人正是半醒着酒从温软红玉里起身,回到烦愁缠身的现实里去。
      方盏拎起衣角仔仔细细擦着遂风,在荒漠的十几天里,空桑丝里混杂着细碎的沙粒,紧紧陷在其中,须得一粒一粒往外拨拉。
      身旁歪歪倒倒的醉鬼扰不到他的雅致,无那一下楼就见他抖了一桌的沙粒,眼睛里除了遂风,什么也装不下:
      “在我这晌欢楼里还能看到公子这般清心寡欲的人儿,姑娘们倒不如公子那把宝物了?”
      方盏拨下最后一点尘粒,扬起头来向无那笑道:
      “姑姑还不知道我嘛,我这一门心思全在许公子身上,哪还看得到什么姑娘。”
      无那不可置否的笑笑,召来丫鬟问了一遭南馆的情况,说是许半笙房里从昨夜三更就没了声音,今早已去问过三遍,具是无人应答,她们以为是小主睡得熟了,也不敢进去打搅。
      晌欢楼共有五层,前四层左右对半,分为南北两馆,第五层乃是无那以及心腹丫鬟住处。她带了丫鬟小厮去到四层许半笙的房间,果然见他房门紧闭,轻声唤了四五句都是没有回声,轻轻推了推房门却发现被从内里拿横杠阻死了。无那察觉有异,命小厮强行撞开了房门,一地的凌乱衣物,床榻上只有一位敞露着上半身,衣衫不整的醉鬼呢喃呓语,哪里有许半笙的影子。
      找来昨夜负责众位小主牌子的下人一问,才知道此人乃是北蒙王室禁军统领,昨夜特地来寻的许半笙,下人们只听得屋内言语调笑,也不好多听,只得躲远了去,谁知今早就成了这幅模样。无那似是早就料到这天,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
      “方公子你看,下人疏忽竟出了如此差错,昨夜之事怕是做不得……”
      “姑姑莫急,我有话说。”
      方盏划拉下桌上凌乱的中衣,将腰间纳物袋解了下来,置于其上,
      “姑姑不若就当是我带走了许公子,这囊里的东西权当许公子的赎金,从此他与晌欢楼再无瓜葛,如此可好?”
      无那这次倒是吃了一惊,不说许半笙连夜出逃,铁定了心不受人管束,即便她派出晌欢楼全数打手也未必追的回来,再者桌上那囊里的东西个个都是当世的无价之宝,多少凡人修士抢破了脑袋也得不到的东西,他就这样为了一个不知道找不找得到的人拱手相送,方小公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想来许半笙也是个厉害角色,一时大意放跑了虽是损失不小,好在拿到了三大至宝,也算失中有得。她自然无甚异议,让身侧丫鬟收下了纳物袋。
      无那当着方盏说的是他来头不小,但关于许半笙的真实来历,她根本就不清楚。当初楼里的小厮在人贩子的木笼里看到落魄的许半笙,见他形容惨乱,衣衫上尽是被皮鞭抽出的血痕,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是伤痕累累,可一双眼睛却是清冷自傲,仿佛眼下遭遇只是虚梦一场。
      小厮被他的气度吸引,讨价还价一番将他带进了晌欢楼。起先放在南馆,无那只当是个失势的金贵人,善言劝他前尘往事都作烟,只要听话,晌欢楼不会亏待他。
      谁知头夜的恩客就被他一掌拍飞房外,无那遣人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修缮门窗,好不容易将事情平息。之后就一直将他囚在房中,每日使些折磨人的法子教他听话,她明面上吩咐不要过分,那些下人们如何对待却不得而知。方盏来的那一天,才是许半笙第三次露面。

      方盏走出晌欢楼,摸摸腰间空空荡荡,自言自语轻笑:
      “这就倾家荡产了,你可不要辜负我一番情意啊,许公子。”
      下山游历已经近四年,既然没办法取得狼丹,方于木又不远千里寻到此处来,大约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还是趁此机会回去一趟。
      躲了这么久终究是要问一句故人如何。
      方盏转上去往北蒙的大道,临行前坑蒙拐骗在酒坊里灌了一壶酒别在腰间。
      到达北蒙国界后,外围一圈是近十里的防沙Ι林,因北蛮荒漠逐年扩大,北蒙百姓常常遭受风沙侵袭,粮食刚种下去就赶上一场遮天蔽日的尘沙,当年的收成便要减产半成不止,北蒙王室征召苦力,四方寻种移木,耗时一年才完成防沙Ι林的建设。
      这林子名唤防沙Ι林,景色却半分不沾染荒蛮景色,尽是枝繁叶茂的树种,四季都有应时的葱绿。方盏走进林中才发现这里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既是防卫之用,林中每隔一段皆设有岗亭,用于战时守卫。
      有人值守,自然也就有了消遣无味的物什,他跨入岗亭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罗网制成的简易吊床,拴在两棵树干上。吊床左右缓缓晃荡,细窄的罗网上正躺着一个人,那人仿佛睡熟,并没有对他的靠近做出反应,方盏看清小憩的闲人面庞,垂头无声浅笑:
      “许公子,真是有缘,咱们又见面了。”
      许半笙手里捏着颈间悬的一颗不知什么东西,捻在指尖来回摩挲,眼也不睁回道:
      “特地停在此处,何来机缘之说。”
      方盏在亭阶上坐下,取下酒壶灌了几口,一抹嘴角:
      “哦?不知许公子所等何人?”
      他口中的许公子在摇晃的吊床上翘起了腿,将手中物什塞回衣襟,又伸手朝他招了招,方盏一抬手将酒壶扔了过去:
      “不是等,是接,接一个迷途人”
      “可有接得?”
      “接到了,不过恐怕他不愿回头。”
      许半笙起了身,走到方盏身边坐下,手里拎着酒壶,却不曾饮过一口。方盏就势把头靠在他肩上,眯起了眼睛,叹一口气随即恢复轻松语调:
      “那我就祝许公子心想事成,不过许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留在晌欢楼又是为了什么?”
      “游侠一个,平生惟愿……天下安康。”
      他后面似是还有后话,囫囵一通又咽回了喉咙里。方盏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不再回话,歪着头浅眠起来。良久,许半笙动了一下肩膀,大概是有些许酸疼,方盏听到上方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线:
      “走了,北蒙近来不同寻常。”
      “北蒙还是南疆,与我何干”
      方盏懒洋洋的应道,毕竟他一个盗过陨星,抢过天芒又偷过龙骨,甚至单挑南疆百战堂,大杀四方的混世魔王,心里可装不下天下大局,拽过许半笙胳膊抱在怀里,
      “不过……若是许公子想要我去,自然要陪着走一趟的。”
      许半笙僵了片刻,不曾出声,方盏等得烦了,睁开一只眼睛偏头瞧他,果然,看那僵硬的下巴也知道他此刻心里大概在想怎样把自己扔出去又不伤到他华丽的云裳。
      过犹不及,循序渐进、恰到好处的表露,才是方盏心中的小算盘,在许半笙发作之前,他又自然的放开手,抢过那人手里的酒壶,
      “龙潭虎穴闯一闯,美人佳酿心中藏。仙君下问何方客,偷得九天……半生妄,哈哈哈……”
      挎弓伏箭的青年,吟啸徐行,温温润润的声音却传出老远,落在身后的许半笙耳里,就像雨落珠盘,一声一声敲打着他不曾开窍的尘心。

      两人一路相安无事,赶在日落时分进入北蒙国向南第一座城池,混夕城。找了一家客栈,掌柜的说近日城内接连来了许多人,客栈里早已人满为患,最多只能腾出一间房。北蒙地处荒蛮,向来少有人烟,城内只有两家客栈,另一家想必也是类似境况:
      “两位少侠不如委屈着挤一挤,将就一晚。”
      掌柜的也是好心,毕竟城中气氛紧张,百姓都传言将有大事发生,他两人若是找不到客房,也不会有人收留,这大冷天的该如何是好,只是看那高大个脸色淡漠,想来不喜与人接触,他也只是随口问问,反正这一间房多的是人抢着住。
      谁知许半笙随口就答应了,当即给了掌柜一锭白银,说是一应吃喝全算在里头,剩余也不必还回。
      掌柜欢颜,叫来小二收拾了唯一的房间,亲自带着两人安顿下去。

      晚间,方盏叫了一桌吃食到房里,拉过打坐的许半笙说是要一醉方休。许半笙想了一下,觉得游侠身份饮酒作乐也是常事,随即端起满满一杯,一饮而尽,正欲再来一杯,后劲渐渐上来,辛辣的感觉充盈整个口腔,他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盯着酒杯察看。
      “许公子好酒量,不过饮酒饮得是情怀,你得这样慢慢品来。”
      方盏说着浅酌一口,存在口中四处撺掇几个来回,待到酒水温热,唇齿间尽是甘冽醇馥,方才缓缓饮下,由喉入胃,煞是享受。许半笙不懂方才小二要给他温酒时死活拦着说不用,现在又是慢慢腾腾耍的哪一出,索性不理他,自顾自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许半笙越喝越来劲,不出几时,已是喝了七八杯有余。他平时忌讳,少有契机尝试,起先还是不懂世人所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是何境界,三杯下肚,隐隐起了醉意,朦胧间仿佛天地同在,过往未来都不抵眼下快活来的实在,惊觉世间真有此等罕物,消愁忘忧,不觉匆匆又是几杯豪饮。
      方盏见他不言不语,坐在对面一杯接一杯,活像死了老婆的痴心汉,心道再这么喝下去,明早就得背着他赶路了,连忙起身走到他面前,好言相劝,伸手想要夺下酒杯。谁知许半笙一收胳膊躲了过去,甚至将酒杯藏在身后不让他碰。方盏起劲了,一个醉鬼还想跟他斗,绕过他身后准备去抢,许半笙又猛然起身,离开他一尺之远。
      方盏尝试了好几种方式想要接近,都被他一一拆招躲过,他气极反笑,端起自己的酒杯猛一口下肚:
      “你要是不配合,我可就没办法了……”
      又拎起酒壶,举到眼前晃了晃,
      “最后一杯,要不要?”
      许半笙果然毫不怀疑走了过来,拿出酒杯,他接了过去,小心翼翼斟满一杯,又递到嘴边浅酌一口,不待许半笙动手来抢,方盏首先迎了上去,一掌将他推到木凳上坐下,单手捏过下巴,倾身堵住脱口而出的“拿来”,清冽酒水顺着也渡了过去。
      许半笙不及反应已是呆愣当地,感觉到酒入唇舌,随即不由自主咽了下去。方盏放开他,看他呆坐在凳上,四肢百骸流过一阵酥麻的激动,唇上还有方才纠缠的触感,胆颤不已。他纠结半晌,还是觉得不能放过这等天赐良机。
      “酒过愁肠千般忘,这东西还是得慢慢喝。”
      他拎起酒壶直接喝了满满一口,然后又掰过许半笙的脸,一闭眼睛狠狠吻了上去,借着酒水遮掩,一寸一寸游走几遍。
      面上风流,谁知他心里的兵荒马乱。
      如果非要形容,方盏觉得失而复得,此生无憾大概是最贴切也最单薄的表达了。
      他忍不住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许半笙,他闭着眼睛,看不到眼里风华,也就不得他心里喜恶。
      呵,想多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喜恶,怕是醉的一塌糊涂,连自己是人是鬼都飞不清楚,瞧这一副半辈子没喝过酒的馋样,活该颠沛潦倒,孤独终老。
      赶在许半笙清醒之前,一步退开,率先吹灭烛灯,三步两步上了床榻,窝在最里处,反思方才几息间自己做得这些荒唐至极,简直是人神共愤,不过……神仙管不管他不知道,待会许半笙大概就要拎过自己从二楼窗户扔出去了,想到这里,方盏死死揪住床沿,想着怎么也要坚持到掌柜的赶过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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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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