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了了，意真真

　　望尘渊并非深渊，而是一道极长的云隙。隙下滚滚红尘，翻腾不止。隙上跨筑有一高台，台的四周徘徊流旋着邪仙、堕神被打散的神识，散识常会低吟碎语，萦萦不去。

　　天庭与凡间之力相冲，自隙间迸射而出的光芒犹如一堵光墙。此处是天界仙力最弱之处，也是仙神受罚思过之地。只见光墙中忽然裂出一道缝口，一人迈出高台自冲天的亮光中稳步走出。

　　光墙外早已有天兵神将等候，群将俯身叩礼。仙雾凝集成两列，在那人面前铺就出一条道路。众兵将步上仙雾，紧紧跟随在其身后。

　　仙袍蔽日，天音漫漫，日月同贺，三界共欢。

　　今日天帝设宴为天后庆祝九万岁生辰，万里之外皆可尽览正灵殿内的盛景，场面之壮观令上古神兽都不禁苏醒，前来一睹风采。

　　七彩炫目的长袍中，罗刹鸟这一抹黑令人侧目，可谁都知道他现在是天帝特请的贵宾，自也乐呵呵地上前问候。岂料这鸟妖自视甚高，目不斜视，毫不避让地在庆贺人群中走出一条笔直的线。

　　越往正灵殿内走去，罗刹鸟只觉两侧的云雾越发浓深起来，忽听得背后一阵纵声高喊：“恭迎青龙神君！”

　　天后端仪大度，以自己而非天帝的名义破例向禁足于望尘渊的青龙神君发了宴帖。在众天兵神将的接引下，天帝见到爱子，不觉露出笑意，将手覆于天后手上，轻轻一拍，自有默契。

　　褪了鳞甲的青龙神君，昂首阔步，不减十足气势。他要证明噬妖丹一事非但没有将他扳倒，天帝轻惩的态度更是对自己地位的确证。可眼前缓行的黑袍是怎么回事…

　　罗刹鸟依旧不急不慢地走着，将青龙神君及一路浩浩荡荡接迎的天兵挡在身后。

　　青龙神君在天庭地位尊崇，又岂会为了一个妖魔绕道而行，他的脸色被黑袍映得有些暗沉，但还算不失气魄。然而尾随在后的天兵来不及刹步，队列尾端早已撞成一堆，好在来客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帝天后身上。而天帝见状，也只能怒而不发。

　　罗刹鸟黑袍一摆，落座前眼风与青龙相对，满是鹤应山上举兵将青龙击退时的不屑。青龙轻蔑一笑以示回应，却在敛回视线望向天帝、天后时猛然怔住。

　　只见一袭白衣如悬崖飞瀑稳坐在曾只属于他的宝座之上。众宾客觉出异样，喧闹的大殿霎时变得寂静。

　　白鹿颔首一笑，挥袖一指，命青龙去往台下与众仙同座。青龙嘴角一搐，遵令行事，转身入座后一脸和缓的神情反令在场仙人胆颤不已。

　　尴尬气氛中，文、武曲星忙上前送礼祝寿打破僵局。一幅精心绘制的群仙贺寿图凌空展开，金墨勾勒，栩栩如生。

　　“彀成身为战神，想不到这笔墨倒也操纵得十分如意。”天后一览，指着画中一身着青绿色衣衫怀中抱着幼童的女子说道：“难为他在凡间历练还一直记挂着天庭诸位，不过这位仙女倒是面生得很。”

　　文曲星笑着解释：“这位是彀成的爱妃芸妃，想来是他作画时心中甚是爱恋，便也将她一并绘入了画中。”

　　天帝抚髯长笑：“想不到百战百胜的彀成竟在凡间战败，败在红尘的羁绊之下。只希望待他重回天庭时，莫要理不清旧事。你俩就这样将我的话一字不动地带到。”

　　众宾客陆续献上奇珍异宝，天后纷纷笑纳，直到一块手掌大小的碎石被摆于面前。天后举起端详了一阵，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锁凰柱。”

　　殿堂登时一片哗然，天后脸上笑意不改，默默看着罗刹鸟自宴客席中站起往仙阶尽头的三把宝座走来。

　　天帝面露愠色：“天庭贺寿，怎可带来地界如此晦气之物？！”

　　“晦气？天帝是觉得象征天魔休战的锁凰柱晦气，还是凰女歌仪被斩晦气？”黑袍如浓笔划开阶前的云雾。众仙屏息注视，忽然发现他的淡眸中现出一缕玄光，天兵围聚，只待一声令下便欲万矛齐刺。

　　正灵殿内只有白鹿一人的视线仍在四周扫荡没有聚在罗刹鸟身上，他鼻翼微微翕动，不放过一丝熟悉的动静。

　　眼看罗刹鸟越走越近毫无行礼之意，天帝正欲发作，天后出言安抚。“那不知殊灵君派罗刹大人送来的这寿礼有何含义？”

　　罗刹鸟脚步一停，视线扫过宾客。“他是想我当着众仙之面，道出地界永维安稳，绝无犯乱之心。”

　　天后正待满意一笑，岂料罗刹鸟鼻中冷哼：“想得倒好，可惜我做不到。”

　　“大胆！”天帝当即怒喝。青龙神君自席中站起护在天帝、天后身前，举手一挥，只听天兵手中长矛齐齐指向罗刹鸟。

　　群仙不由悉索碎语，他们倒不十分担心罗刹鸟敢在宴上犯乱，只恼怒他不识礼数，口出狂言。可如今见到青龙神君虽被卸下兵权，天兵却依旧听其号令，这未免太不将白鹿仙人放在眼里。

　　白鹿仙人镇定自若地坐在宝座之上。“罗刹大人对天庭礼数不甚了解，我昨日邀他到苍溯宫中一聚曾多番叮嘱，看来还是改不了地界的脾性，言语间难免多生误会。殊灵君乃地界之主，地界安稳岂会由得他人作主。罗刹大人一句做不到，倒颇有自知之明。”

　　罗刹鸟心中暗叹，好一个白鹿，简单言辞间化解了本想故意激给他看的敌意，更将天帝对昨日他俩会见的疑虑消得一干二净。

　　如此一听，天帝果真怒意消了大半，背倚宝座缓缓问道：“罗刹，可当真如此？”

　　白鹿冷冷地看了罗刹鸟一眼，随即将视线自他身上离开。罗刹鸟的警示他怎会不知，无奈他始终无法寻获陆烟轻的踪迹。看着座上白衣游移不定的冷眸，罗刹鸟也明白了七八分。

　　“白鹿仙人所言非虚。锁凰柱虽倒，但三界为安之誓不变。只要天界守约，地界自不会宣战。不过…”罗刹鸟瞧向青龙神君附近，若陆烟轻未在白鹿面前现身，那她便只有这一个目的。“不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三界皆可行，切不可忘记。”

　　众仙瞠目结舌地看着罗刹鸟坦然转身落座似他从未在正灵殿内点起过硝烟一般，如此仓促的收尾是天帝所想见到的，但这令听候青龙神君之令大摆阵仗的神将们面面相觑。

　　“还不快将兵器收起。寿筵上行事怎可如此莽撞，莫要在众宾客面前损了天帝、天后的风仪。”白鹿淡淡说道。天兵得令退回原位，青龙面色铁青。

　　陆烟轻望着座上白衣俯视群仙，气定神闲、威风凛凛，金口一开便令青龙铩羽而归，全然不是那个曾被她拼死护在身下之人。

　　或许九霄云上从来就无戌尽欢，只有白鹿仙人，她久久没能忘记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真好，他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那她便也不必再多顾忌，陆烟轻沿着仙阶走去…

　　恰在此时，百绺霞匹飞过殿上，将殿堂映得满目光彩斑斓，倍添辉煌喜庆。光缎缠结为人形在殿上翩翩起舞，舞姿轻灵飘逸，长袖非袖，莲步非步，幻影灼灼，炫目不已。

　　众仙喝彩间，霞匹顿散，轻柔落于天后肩上，织入长袍间，编就成光彩流动的华服。流霞神女盈盈一拜，现于天后面前祝寿。

　　“想不到霞儿舞姿如此曼妙。”天帝赞赏，群神更是纷纷捧场。流霞低头一笑，谦虚道：“父王过奖。若真要比舞，流霞是万般及不上歌仪的。”

　　当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帝脸色一沉，洋洋洒洒的赞声霎时收住，陆烟轻也不由怔住了脚步。天后握上天帝的手，点头示意流霞继续说下去。

　　“母后时常提起歌仪，思情甚切。虽知她犯下了大错，但母后看着歌仪长大，早已将她视如己出一般，多次想请求父王允歌仪复活，却怕触了天魔大战的禁忌。如今地界安顺，三界太平，若父王允歌仪复活，便是给予母后最大的贺礼。”

　　青龙神君杯中的酒撒了一地，也在他的袍上染出大块深色的印记。他不望向天帝天后，也不看着流霞，只失神般微张着嘴，瞧着仙阶前微微翻动的云汽。

　　罗刹鸟双目微阖，漫不经心地抚着面前的案几，似对仙阶上所发生的事毫无兴趣。

　　“天帝公平、仁慈，对噬妖丹一事的处置令三界信服。鸟族日衰，若允凰女复活，或许能重振雄风为天帝尽忠效力。”流霞的话虽是有理，但听在天帝的耳中有些尖利。

　　天帝不动声色地将手自天后掌中抽回，平平问道：“白鹿仙人，对于此事你如何看待？”

　　众仙从未亲眼见证但多少略有听闻白鹿仙人一直在搜寻凰女的散识，正是为了她复活之日。天帝如此询问，究竟是已允了流霞的请求，还是对白鹿故意一试，试他是否知晓天帝的心思。

　　白鹿仙人步下宝座，俯身跪在天后面前。“未能常伴母后左右，使得母后未能将白鹿视为己出，白鹿实在万分愧疚，自后定当每日尽孝，以宽母后思念他人儿女之情。”

　　天后神情着实尴尬，天帝则大笑一声道：“白鹿此言差矣。你与青龙虽然与天后并无血脉联系，可你们与天后、霞儿早已骨肉相连、心意相通，这一点父王可一直都看在眼里。”

　　“谢父王宽慰。”白鹿随即站起，正色却不十分厉声地对流霞说道：“凰女的死是对她的惩罚，天规如此，岂能轻饶。散识终年流荡于三界，更是不得安宁。天帝先前默允你我二人搜寻她的神识实是念在幼时情深，已是宽容至极。”

　　神君向洒空了的杯中倒着仙酿，青瞳却渐渐缩紧变得狰狞。

　　若不是白鹿助歌仪留在凡间，她怎会结识那凡人，怎会想要逃离天庭弃下神君，又怎会神识飞灭？！如此暗□□心之人，青龙神君深悔自己当初没能在鹤应山上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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