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裴洛裴]家信

　　夏日里这场缠绵的雨下了好几天不见停，悱恻着入骨的潮意浸透了京城这座北方的老城。老首长的病被颤颤巍巍地吊着，裴元不敢稍离，老人家现在就凭着胸口那口气撑着了，裴元每日行三遍针保证气血畅通，自己也熬得不得休整，面容看着憔悴许多。
　　而等到孙思邈乘专机回京城已是无力回天，大国手也救不回一个垂垂朽矣的老人，裴元在孙思邈的照看下撤了针，薛家召集了所有能召到的成员举于房内，等着老人做最后的吩咐。
　　裴元没资格待在屋里，杨逸飞也是，他只是来报还当年的恩情，想来临终之际那床边没他什么事。
　　“辛苦了。”杨逸飞揉揉自己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两天没合眼了吧。”
　　“你也是啊。”裴元知道他好抽烟，可是自从来了老首长这个小院就没动过身上那包烟。
　　“唉，这个人情就算还啦。”杨逸飞怔怔地透过窗子看向屋内，一圈人围在床边，看不清什么情况。
　　裴元不关心杨局长当年到底跟老首长有着怎样的旧事，只知道自己该回家好好歇一歇了。
　　“裴医生，我又欠了你的人情啦。”
　　裴元一愣，继而笑起来，“你是领导，使唤我还要算人情吗？”
　　“记着吧。”杨逸飞看了他一眼，眼神好似别有深意，“会有还的时候。”

　　如果说上回见面时还是一团和气、彼此之间还能笑上一笑，现在几人寥寥相对，就多少有些无稽之嫌。
　　还是卫生部，还是那几个人，还是洛风，在表面上的那一层薄膜被捅开之后，再见面，无论是多么温情脉脉的寒暄都带着交锋的试探，索性不再遮掩，明目张胆地谈起了条件。
　　“早就听说过洛组长的大名。”在洛风眼里只是个小卒子的官员开了口，“工作的时候拼命得很呐。”
　　洛风板着脸不说话，心说老子已经没活干很久了，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不插手。”官员看他不说话以为是文人特有的清高酸腐，“这是底线。”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洛风嘲讽地笑笑，“我就是一小记者，最多手里捏了些材料而已，还真没想过太多。‘蚍蜉撼大树’——你们懂我意思吧？小人物不会想着要把大人物怎么样。”
　　“你可不是小记者啊洛组长。”官员微笑，很官方的口吻，“纯阳日报社的影响力不用我赘述了；你是其中一个新闻栏目组的第一负责人，原先负责你们组的主编离职，然后你们组竟然就没再分派主编了，也就是说，你兼负了主编的工作，想必你们的社长也很看重你，听说社长先生跟宣传那边关系还很好……谢云流为什么离职，原因你该知道，我们可不敢小瞧你。”
　　谢云流之所以离职，原因在于他想利用纯阳参与上层的政治斗争，只是为李忘生所阻，不得实行。事实上这是被李忘生阻拦了，要是没拦住，也许真的可行，纯阳身为“喉舌”，煽风点火的能力绝对是足够的。
　　这些洛风都知道，所以他愤怒了。
　　“我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他冷冷道，“你都说社长看重我了，我怎么可能去做这种可能抹黑、连累到社里的事情？”
　　“说不准的事，谁知道呢？”
　　“那你们想怎么样？删视频？相信你们然后赌一把？我家你们想进就进，还在乎那份视频吗？”
　　“洛先生这是不想合作了。”
　　“是你们不相信我，我说不会参与就是不会参与。”
　　“不参与，那你去中蓉制药干什么？”
　　洛风噎了一下，“因为我死也想死得明白一些。”
　　官员们拿他这个样子没办法，直到洛风离开，还是没聊出个所以然来。
　　但这次谈话并没有实质性地改变什么，洛风落寞地在家里和社里晃了两天，撤销中成药免审核政策的红头文件还是正式下发公布了，做为医改的一部分，这个重磅新闻理所应当地引起了一轮热烈的谈论。
　　可是，连这个新闻洛风都是从最新一期的纯阳日报上看到的。他就像个已经离退休的职工一样大清早的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着报纸，“清朗万象”版面头条新闻就是这个。
　　职业病地先去看撰稿和校对，通篇浏览下来老怀快慰，觉得社里新一批上来的组员写稿能力甚是不错，只可惜不是“明镜”的，还有些嫉妒雨卓承那厮，都不用操心实习生的。
　　继而长吁短叹起来，撤免势在必行，真真是蚍蜉撼大树、螳臂也当车了。
　　“算了吧？”裴元喝光了碗里最后一口白粥，看洛风这个样子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还能怎样。”洛风哗一声收好报纸，端起碗唏里呼噜地灌了一肚子稀粥。“唉，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啊。”
　　“杨逸飞都那么说了，没必要掺和进那帮人的事里。”
　　洛风愣愣地盯着自己的空碗，“唉，不甘心。”
　　“算了吧。”裴元起身收碗，“再不甘心，事已至此，还想做什么改动呢？”
　　“咱们有多少存款啊。”洛风忽然问。
　　裴元皱着眉略略默算了一下，给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我要是现在辞职，靠你的工资能撑多久？”
　　“其实，你工资也就那样，刚够抵日常开销的……”裴元想了想，“我们没房贷也没车，花得不多存得多，我一个人也能行。”
　　“那就好。”洛风仿佛下了个极重大的决定，“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这人最信一句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一条我引为人生圭臬。”
　　裴元眉心一跳，“你想干什么，别疯了你，都是尘埃落定的事情，你以为跳一跳就能让那帮人收回撤免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不可能的。”
　　“事关中医学的发展前景，你怎么这么无动于衷啊，你以前不是最看重这个吗？上回抗癌药那事你急得跳脚，这回就是中成药，你倒高高挂起了？”
　　“少拿话来激我，什么层面做什么事，我心里都有数。推波助澜可以，要去做抗洪的中流砥柱，我没那个本事。”
　　“总要有人做的。”洛风却前所未有地认真起来了，“收不回撤免，我就让做出撤免决定的那个人下台，这总可以吧？”
　　裴元惊得说不出话了。
　　“我知道撤免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大幅度地减少‘换皮’和‘顶皮’现象的出现……但是为什么要用这个方法呢？食药监局都是吃干饭的吗？我有了解过的，撤免对于中成药的发展至少在现阶段是有弊端的，难道那些内行人都看不出来吗？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人让他们闭嘴了，对于明显有害处的指令仍然顺从，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一件正常的事。”
　　“不可能的。”再次说出这句话，裴元的话语带上了艰涩，他自诩对洛风还是很了解的，没想到这家伙胆子这么大，吓到他了。“你当自己是纪检的吗？想拉谁就拉谁，监察院都是吃干饭的？”
　　津沽初见就该想到的，那会儿就能让人家工厂老板不惜用交通事故来灭口的实习记者，骨子里能是个温顺的主吗？
　　“接下来可能会麻烦一点，”洛风有点羞愧地看着他，“反正那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又比较光棍，一定会查到底的。可能对你的工作产生影响，你多担待。”
　　裴元沉默了一下，“对你自己的影响一定会远远大于对我的影响的。”
　　“那没办法，我就是想查，他要是想对我下手就来吧，无所谓了……”
　　“无所谓？那我呢？”裴元被他这副全不在乎的语气给气着了，“你应该很清楚，像你这样的案例不是没有，多少雄心壮志最后折戟沉沙，怎么你还不吸取教训、非要前赴后继吗？”
　　“我就不明白了，”他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这件事到底哪里戳中你的痛处了，让你这么穷追不舍？”
　　“因为我见不得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洛风破罐子破摔，什么理由都往外抖，“我想认认真真做事，不想被人摆布。我最讨厌有人这样威胁我了，让我觉得我引为圭臬的理想主义像个冷笑话一样难听。”
　　“于是你就不管不顾了？”
　　“难道坐以待毙？”
　　裴元把手里收好的碗一放，看了他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洛风挠挠脑袋，想了想没追上。
　　大概是生气了，不过，大概也能消的吧？
　　结果这口气裴元还真就没消，这天晚上没回来，不知道哪去了。洛风赶紧愁眉苦脸地电话挂过去：“我错了，你别不回家啊。”
　　“哦，洛大记者还能知道错？你不是‘常有理’吗，我说不过还躲不过？”
　　“那也别一点消息都不给啊，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哦对了，你且得小心着，我要是出事啊，就把锅都扣在你身上。”
　　裴元的语调慢悠悠的，洛风的回答颤巍巍的：“我认错，真的，但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我不喜欢这种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的感觉。”
　　那边默了几秒，“那家里太危险，我就暂时不回去了吧。”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哎呀你要我怎么办嘛！”
　　“再等几天，好不好？”裴元温声劝他，“我去找一个人，也许他就能帮到你。你不要这么急。”
　　徐徐图之，裴元相信办法总是会有的，都把性命押上了，这局输不起啊。

《师尊婉拒师徒恋怎么办》
偶尔看点酸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