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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跟我逗闷子的人追来了
身边的人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梦中偶尔的,他的手会不由自主的抽动一下,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我就把另一只手覆上去,拍拍他,他鼻子里哼一声,或是咂咂嘴巴,又睡熟了。一只手被他拉着,我的活动非常受限制,只能对着手机笨拙的戳戳点点。柯奇给我发来微信,说已经进入北卡罗莱纳,早上找个酒店休整休整,就到我家来找我们。我鼓捣了半天,终于发出去一个“好”字。
苏忱睡了三个钟头,我还不忍心叫醒他,可是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动也不动,我又觉得很辛苦。正在纠结,门铃响了,我下床去给柯奇开门,等我俩穿过客厅回到卧室,苏忱已然很精神的坐在床边,弯着腰穿鞋子。
“怎么着,你们是准备带着我奔哪儿?”不知道他是调侃我们还是自嘲。
柯奇满脸通红,语速极快的说:“你他妈的真是不想活了,你家里人都急疯了你知不知道,能不能对别人负点儿责任?”
“我之前跟他们商量过,是他们不同意我才这么做的,”他表情淡漠,紧接着走近柯奇,直视着他又说,“我他妈的还得怎么负责任啊?”
柯奇顿时被削弱了气势,他半倚在衣柜上,语调也不像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了:“忱儿你这样真不行,这叫自暴自弃你懂吗?是,你一个大小伙子天天泡在医院里,跟药罐子似的一把一把往嘴里塞药片药丸心里肯定不好受,这我理解你。可有病不总得治嘛,谁生病了都扎在哪儿死了算了,那还要医院干嘛啊,多预备点儿墓地跟火葬场就得了。”
认识柯奇这么久,我还真没见识过他口才发挥如此之好的时候,我简直要为他鼓掌喝彩了。苏忱可不吃这一套,他依旧不紧不慢的忙活着喝水洗脸打理衣服,柯奇说完,他侧过脸冷冷的反问:“我怎么就自暴自弃了?”
“那,那你在医院里对人家医生态度恶劣不理不睬是怎么回事?那你这次生病了死活不去就诊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从美国给你寄的维生素还有增强免疫力的药你敢说你按时都吃了?”柯奇嘴里有点儿拌蒜了。
“没吃啊。”苏忱摇摇头。
柯奇皱起眉头:“没吃怎么伯母说找不到了呢?”
苏忱轻描淡写的说:“嗯,喂狗了。”
“什么?喂狗了?你他妈的知道那药有多贵吗?”柯奇都快蹦起来了。
“嗯,药不错,邻居家的狗壮实多了。”苏忱很认真的说。
我始终抱着肩在一边冷眼旁观,眼见着柯奇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就要动手收拾这混蛋。我往前迈了两步,翻着白眼球扫了扫苏忱,歪着头对他说:“你甭在这儿神气活现的,想把我们都惹怒了不管你是吧?少废话,麻溜儿去趟厕所跟我们出发,姑奶奶一夜没睡烦躁着呢,你别惹我!”
苏忱先是瞪着我面目狰狞,随后忽然乐了,垂下头晃了晃,颇有些无奈的说:“知道了,我去厕所。”
美国诊所最恶心的地方就是需要预约,柯奇再次发动他老爸的人脉力量,跟一个开私人诊所的华人医生联系上。我开着车,柯奇坐在副驾驶,苏忱一个人坐在后座,我和柯奇聊得不亦乐乎,从美国经济,到社会人文,再到家长里短,热火朝天到根本停不下来。我俩说话的间隙,苏忱冷不丁插进一句:“柯奇,你给我坐后面来。”
“干嘛?你自己老实坐着呗。”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苏忱一脸的愤愤。
“你俩是故意的吧?你是我老婆不是我嫂子知道吗?”原来是吃醋了,他还高烧着,嗓子有点儿哑。
我和柯奇忍俊不禁,相互对视一眼,柯奇酸溜溜的说:“没事,你别拿我当兄弟,拿我当你姐夫也行。”
“你他妈的……”苏忱从座位上蹿起来,照着柯奇的肩膀就是一拳。
柯奇大笑,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尖声说:“行了行了,我逗你呢,你小子也就这么一个软肋了。”
诊所门庭若市,前台的接待护士跟我们说,保守估计也要等待三个小时左右。漫长的过程将苏忱所剩不多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他起初还能靠着墙自己坐着,后来渐渐不支,额头上冒出汗珠,喘息也愈加沉重。我让他往我这一边斜一斜,好歹能有个支撑,他听话的倚着我,微闭着眼睛。柯奇坐立不安,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我看着苏忱的样子,心里也很忐忑。过了一小会儿,苏忱突然在我耳边小声说:“老婆,我渴了,不舒服。”
我赶紧从背包里把提前给他带的保温杯拿出来,往盖子里倒了半杯,先尝了尝,温度适宜,这才端给他。他仰头喝了,喝得太急,有些呛咳,我这里刚要帮他拍背,他哇的一下把胃里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其实本来他也没吃什么,是来医院前我给他切得两片吐司面包,还有半碗前一晚剩下的稀饭,吃的时候也是很勉强,吐出来倒是挺畅快。
我是大夫,呕吐自然司空见惯,柯奇却不一样,他明显受惊,满楼道的大喊医生。闻讯赶来的医生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看到只是简单呕吐,而且连咖啡色的内容物也没有(咖啡色代表有消化道出血),立即甩出一副你们大惊小怪什么呀的表情。“稍等片刻。”医生有些不耐烦的要走回诊室。
“我朋友很难受,您能不能合理安排一下?”柯奇急了。
医生摇头:“我已经尽力了,不过前面还有没诊完的病人。”
我一开始还想劝劝柯奇耐心的,结果一看到医生那副嘴脸顿时气炸了,大着嗓门用中文说:“病人也分轻重缓急吧,你们有没有判断能力?是不是在队尾的病人你们就直接尸检算了?”
我承认我有些胡搅蛮缠,能给我们接诊已经是柯奇爸爸的面子,可我们看着苏忱那么衰弱,就顾不上礼节情面了。苏忱努力的挤出几个字:“我没事,你们别闹了。”
这通嚷嚷总算唤起医生的一点儿注意,他从脖子上把挂着的听诊器摘下来,走到苏忱身边,在背部两侧听了听,转头对护士说:“先给他找个床位。”
苏忱在最快的时间内被安排做了胸部CT和血液化验,严重的肺感染合并低氧血症,双侧都有少量的胸腔积液,血象很高,营养状况也不好。那些化验结果让我一度产生怀疑,我不敢相信24小时前还跟我瞪眼顶嘴吵得翻天覆地的男人,竟然病得这么重,他是有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美国找我。
抗生素总算让他的体温有些下降的趋势,我和柯奇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苏忱冲我们摆摆手:“躲远点儿,本来喘气儿就费劲,你们还围着我抢氧气,都吃饭去吧,让我清静清静。”
“夏夏你先去,你回来我再去。”柯奇把床上的背包递给我。
我点点头,走到门口刚关上门,就听到苏忱对柯奇说:“你那药我送人了,没喂狗。”
柯奇说:“我就知道,你就是嘴上功夫,非得把周围的人都得罪了就心满意足了。”
“哥们儿,我现在后悔了,应该把那些药吃了的,当时就想着也看不到她了还吃个什么劲啊,可是见到她了,就舍不得了,他妈的还是想活着。”我听到苏忱说这个,心脏紧了紧,很不是滋味。
我给实验室和导师都打了电话,说有急事,请假三天。苏忱在旁边听着,抿着嘴偷着乐,我说你有病吧,肺炎转移到脑子啦?他洋洋自得的说:“请假三天,那不就是陪我三天嘛。”我冷笑:“你少臭美,我当是接济流浪汉呢。”他笑了笑,这笑容透着些可怜,我背过身去捏捏鼻子,眼泪转了两圈儿没掉下来。
到第二天,我拉开病房的窗帘,阳光不由分说的照进来,床上的人还没醒。我趁着这个时候去给段简打电话,明天就是宁宁的生日了,我答应过她会送一个娃娃家作为礼物,还会陪她去一次迪士尼。眼下来看,迪士尼是没有希望了,只能以后再兑现承诺,但娃娃家还是要送的。我拨给段简,说今天会抽空去买给宁宁,问他哪天有时间来取,又把苏忱的大概情况讲给他,让他代我向宁宁道歉。
段简沉吟片刻说:“要不要转到我们这里来,这里设备技术更好一点儿,况且,离你的住处也近一些。”段简说的是卡罗莱纳斯医疗中心,在北卡罗莱纳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医疗服务机构,他作为交换学者,有半年的时间在那里工作。
“好倒是好,不过,因为你的缘故,我怕苏忱的肺炎没好,心病又犯了。”我跟段简打趣道。
他也乐了:“放心吧,我查房时全副武装戴着口罩帽子进去。”
挂上电话,我返回病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护士叽里呱啦一大串英语,大意就是让苏忱不许擅自活动。我正要进去一探究竟,苏忱的声音传了出来,比人家护士小姐的嗓门大十倍,几乎是在吼着说:“我要去找我太太!”
我快步推门而入,病房里一片狼藉,病床上的被子掉在地上,原来放在床头柜上的小药盒也翻了,里面各色各样的药粒散落一地。我赶快喝止苏忱:“苏忱你疯了啊,你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你去哪儿了?”他瞪着我,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
我一边捡着地上的东西,一边说:“我能去哪儿啊,刚打电话跟段简商量下你转院的事。”
“你他妈的照顾病人能不能专心点儿?”他胸膛起伏,余怒未消。
“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骂我?”我仰脸吼回去。
旁边的护士一脸惊恐,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说:“先生,太太……”
“这儿没你的事!”我和苏忱异口同声的对着人家喊。护士小姐愣了愣,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柯奇来的也不是时候,我俩还在各自运气,互不理睬,柯奇看出苗头不对,偷偷问我:“又怎么了?”
“你给他办出院手续去,我看他病全好了,别提多有力气了。”我阴阳怪气的说。
苏忱也不含糊:“办去,我压根儿也不想住在这儿。”
柯奇还要给我俩劝架,我冲他使眼色,他瞬间意会,跟在我后面出来。我把想让苏忱转院的事跟柯奇说了说,柯奇也赞成,这里是个小诊所,要想苏忱恢复得更快,当然还是大医院靠谱。我俩分工合作,他去办相关手续,我去收拾东西,苏忱还蒙在鼓里,以为我是跟他怄气呢。
转院刻不容缓,我和柯奇直接开车把苏忱拉到段简的医院,拉开车门,苏忱看到此情此景,恍然大悟。“妈的,被骗了。”他垂头丧气的说。
苏忱又做了各项检查,情况比两天前乐观很多,段简虽然不是他的主治医生,但也经常来看他,或是帮我们向主诊医生沟通病情。苏忱还没释怀,对我爱搭不理,可又不许我离开他的视线,我一起身,他就得问一句:“你干什么去?”这差不多成了他每天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我听了,总有些隐隐心疼。
两周后,我们接到苏忱的出院通知,他的脸上总算见了血色,人也意气风发。柯奇几天前回了纽约,我也重新投入工作,苏忱对我说:“你现在是不是盘算着给我订回国的机票呢?”我哑然失笑,他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为了感谢段简,也为了补偿宁宁生日时我的失信,我约了段简要请他们父女吃饭,上班前我先去订了个蛋糕,打算下班后取了带着。刚到下班时间,我的白大衣还没脱利索呢,苏忱就打电话催我回家,他出院后住回公寓,我俩再共居一室总显得尴尬,于是我厚着脸皮央求杰妮,在她那屋打地铺。
“你今天自己叫快餐吧,我约了朋友不回去吃了。”我歪着脑袋拿肩膀夹着手机,一面应付苏忱,一面化妆。
“约的是谁啊,干嘛这么神秘,带着我不得了,我一个病人,自己吃饭多可怜。”他跟我耍赖。
我挑衅道:“约的是段简,你去吗?”
他沉默几秒,接着戏谑的说:“去,我必须得去,这不是答谢宴嘛,我是男主角怎么能缺席呢,我先洗澡去,半小时后家门口接我。”
半小时后这小子上了我的车,神采奕奕,穿一件棕色格子衬衫和一条深灰色休闲裤,头发油亮有型,我打赌,这是他近两年来最英俊潇洒的造型。我白了他一眼:“你干嘛,示威啊?”
“示威?我用得着嘛,从外表到内涵,从年龄到身高,哪一项不让他难以望我项背?我俩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的好不好啊!”他坐在副驾驶,对着后视镜捋头发,样子特别夸张可笑,这让我忽然想起大学时的苏忱,那个无所畏惧自以为是到极点的男孩子。
我忍不住笑出声:“你要不要把自己搞得像个傻瓜啊?”
他呲牙咧嘴喊道:“小丫头片子你给我闭上嘴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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