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为谁鸣

作者: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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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南京!(2)


      “庭轩,你看这件衣服你还要留着吗?”白露拿着叶煦在车站给王天风的御寒马甲走过来,“这个口袋里有东西。”
      王天风发现一个布条被缝在口袋内里上。上面写着两行字:87师郑霆芳,等你回来。
      他很清楚罗店前线形势太惨烈,郑霆芳十有八九已战死沙场。他心情陡然跌到谷底,转身望向窗外阴霾天空,抽起闷烟。

      上海租界
      “卡尔,”陶德曼大使抬手招呼着正走进他办公室的冯里希特,引着他和自己一起走到观景平台。
      “在那边的四行仓库,中国军人赢得了所有人的敬意。”大使边说边递上一杯红酒。
      里希特举杯一饮而尽,想象着几天前指挥战斗的谢晋元该是怎样的铁血军人。
      “狄克逊大使在东京见了外务省的人。柏林担心日本越陷越深,想尽快敦促他们结束上海战事。”
      “大使先生有何吩咐。”里希特听出他话里有话。
      “你认识的那个军校教官。”
      “您说黄将军。”
      “我们希望他能帮个小忙,调停上海战事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关于军火和你做的那些矿石生意。”陶德曼不耐烦地转动着高脚杯,“柏林的意见也不一致,目前占主导的是停了卖武器。这样一来,恐怕蒋先生就不乐意按事先约定的提供稀有金属矿产了。你我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有些人坐在柏林的豪华办公室里异想天开,还得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我期望这位黄将军能维系帮助我们维系与蒋的关系。你可以告诉他,这对他的国家也是有益的。”
      “上面的人动动嘴,我们这些一线的就要跑断腿。”里希特感慨着。他完全理解陶德曼此刻的心情。

      南京。
      门铃响起,威尔逊如约前来。
      “很久不见了,黄老板。我在报纸上读到了贵国军人的英勇和血性。” 威尔逊握上王天风的手,敬佩地打量着战场回来的他。这位机敏的美国医生早已猜出王天风的伤是怎么来的。他没有揭穿他的真实身份,用委婉方式表达了对他的敬意。“叶医生问你好。她说你见了他会尴尬,不利于尽快康复,所以就不来了。”他戏谑着打开出诊包,“我就开门见山了,有件事求你帮忙。”
      “只要我能帮得上。” 镊子拽出剪断的缝合线头引起一阵疼痛,王天风皱了皱眉。
      “她负责的医院已经被伤兵挤满了,能不能帮我找些学校教室做病房,这事你办就是一个电话,我办就要跑断腿。浴室在哪儿?”
      威尔逊顺着王天风指引进了浴室,处理换下来的旧绷带。
      “威尔逊医生对我调查得很清楚啊。”
      “是德国使馆的冯里希特上校建议我来找你的。”
      “你的很多同胞都离开了。你还打算留在南京吗?”王天风起身整理好衣服,拄着手杖走近威尔逊。
      “我无牵无挂,哪儿有病人,我就在哪儿。你恢复的很快,放心吧,不会落下残疾的,给你做手术的人是个外科天才。”威尔逊对不曾谋面的同行表示出敬意。
      “天黑再走吧,恐怕会有空袭。”
      “人的行动怎能受制于牲畜。”威尔逊回到客厅,提起出诊包。

      副官领着两位学者模样的中年人进了楚材办公室。
      楚材抬手一让。
      两人恭敬地坐进沙发。
      郭骑云在门外喊了声“报告”,得到允许后进了办公室,向楚材行了军礼。
      “这是北平故宫博物院的金先生,中央大学的崔教授。他们和你一起完成这个任务。我们几千年的文化根基绝不能落在敌人手里,也绝不能被毁坏。你必须将它们完好无损地运到目的地。”
      “是,长官。我可以牺牲,文物不能出事。”郭骑云铿锵有力地答道。
      “到了汉口会有人接应,从汉口出发后,为了保密,我们将切断与你们的所有联系,后面的事全听金先生安排。”
      三人与楚材握手作别出了办公室。
      立仁在门口遇上走在最后的郭骑云。
      “主任,我没机会去和老师告别了。他是个好老师,只可惜我不是个好学生。”
      立仁哑然,悲从中来。
      郭骑云此一去艰难险阻无数,战火纷飞,风雨飘摇,也许这就是他与这位年轻军官的最后一面。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立仁脑子里陡然冒出这两句,悲伤萦绕在心头,转身进了楚材办公室。
      “他们何时到重庆?”
      “不知道。”楚材心情低落,“他们到了汉口就是断了线的风筝,没人知道他们何时走,怎么走了。”
      “这样行吗?那么多文物。”
      “中国人在这样的时刻,会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凝聚力,会有人帮助他们的。我始终坚信这一点。”楚材伸手拿过立仁手里的文件,“损失有多严重?”
      “你自己看吧。”立仁愁眉不展,坐进会客沙发。
      “要想电厂正常运转,我需要个德国工程师。南京还找得到吗?”楚材倏地合上文件。
      “西门子洋行的约翰拉贝。”立仁看了看手表,“会议时间快到了。”
      “这事交给王天风。他不是拆线了吗?这种时候别人都在拼命,他不能一个人躲在美人怀里。”楚材起身走向门口。
      立仁跟上去,“你说这话不亏心吗,他捡回条命,你就不能让他歇一两天。”
      “你是心疼他呢?还是别的什么人”楚材轻眦一眼立仁,“你可真伟大!”
      立仁被呛得哑口无言。
      “不赶走侵略者,举国上下再无人有安逸日子。他凭什么例外?”

      雨淅淅沥沥敲打着落地窗,秋风夹杂着湿凉空气吹进客厅。
      王天风悄悄关上小窗户,体贴地为沙发上熟睡的白露盖上薄毯,然后拿起一册军用图册研究起来。他在笔记上写下几行字,忍不住抬头望向她,目光落在她脸上,秀发上,落在肩头。年轻的母亲脸上带着宁静满足的幸福,安详地熟睡着。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静心安,然而手里扎眼的军用地图和拉开的厚重防空窗帘却再一次提醒他,美满宁静的生活是短暂和脆弱的。
      “你总是这么偷窥人家的吗?”被心爱的人痴痴望着,白露心中溢满了幸福。
      “我在看一幅美人小憩图。”王天风温柔一笑,走上前俯身轻吻上白露的额角。
      白露的目光跟随着那个柔情体贴的男人到钢琴前。
      清溪般灵动柔美的旋律从他指间婉转飘散,带着明媚春光萦绕在甜蜜的三人世界里。
      她走过去静静坐到他身旁,看着那双修长灵巧的手在黑白琴键间跃动,感受着曲间的春意和希望。
      “可惜马上要入冬了。”白露脸上掠过一丝惋惜。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王天风笑着吻上她秀发,“我的小公主将要出生在一个生机盎然的日子,我要用融融春意作为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他语气里满是将为人父的幸福和骄傲,“她听到的第一首曲子就是爸爸弹给她的Frühlingslied(《春之歌》)。”
      “亲爱的门德尔松先生,你就那么肯定是个女儿?”白露满眼幸福。
      “我肯定,一定是个和妈妈一样漂亮乖巧的小公主。”
      窗外的天空浸在阴霾萧瑟里,跃动的旋律像一首无词的咏叹调,那是王天风对美好生活的无言向往。
      白露在他眼中看到燃起的希望,心中踏实满足,胃里却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冲进卫生间,干呕得满脸通红,明明胃里空空如也,可就非要吐出些什么才能舒服。她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头晕晕的。突如其来的孕吐连着之前所有的担心、焦虑、思念、委屈和对身体变化的小小恐惧折磨得她情绪崩溃,泪珠泉涌般滴落在王天风肩头。
      追过来的王天风心疼得手足无措,倘若有什么方法可以替她承受这一切,他一定在所不惜。
      同样第一次经历这些,一向临危不乱的他还未及细细体味将为人父的喜悦便迎来新的考验。他不知所措,心乱如麻,竭力保持镇定,轻抚着她后背像哄睡娇弱的婴儿。他轻轻抱起她。心痛,自责,愧疚。这战火纷飞的乱世,他接受了她的爱意却无力保护她,无法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以后的日子,她将承受更多身体和精神的痛苦,而他不可能永远赋闲在家,必须找个可靠的人来照顾她们。

      王天风的车静静停在小巷里。
      刘妈惊恐地摇着头,她不懂绑票的人为什么绑一个老太太。
      “老人家您别怕。是白露要我来的。”
      “白露?”刘妈惊魂未定喘着气,打量着王天风,看到他眼里的关心则乱,突然笑了。
      王天风被这一笑弄得摸不着头脑。
      “你是姑爷吧。我的小白露要做妈妈了。”刘妈想起白露曾经对她倾吐对一个男人的爱慕之情。她肯定这就是那个他。
      “我去照顾她,现在就走。”刘妈激动地说。
      “我不可能和白老先生说要您去照顾白露。如果您就这样失踪了。”
      “没人会关心我失不失踪,先去我儿子那儿,之后要他去白家请假,就说我家里有事。老爷有新来的阿芳不会多想。”
      老太太说得干脆,决定得更干脆。王天风似乎明白了白露身上那股敢想敢做的劲头是从哪里来的。

      “小姐。”刘妈一进客厅迫不及待地寻找着白露。
      王天风立刻奔向卫生间,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腿伤,老远便听见白露的哭声,进门时见她痛苦地摊在地上,心痛得将她拥进怀里。
      白露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眼睛里有了神采,从小把她养大,爱她如同亲生女儿的刘妈竟然在这里,她心里有了更多依靠。
      客厅里的电话铃急促响起。
      王天风拄着手杖,腿隐隐作痛,再也没有刚才的速度,慢吞吞走过去接起电话。
      “是我,”立仁犹豫半天终于开了口。
      “什么事?”
      “电话里不能说。”
      “庭轩。”白露呼唤着。
      王天风本能捂起话筒。
      立仁还是听到了,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你抓紧过来。”他干脆地挂断电话。
      白露冲过来抱紧他,脸颊贴在他背上,“又要走了是吗?”
      王天风转身望着她,“我知道你吃不下,但是努力吃一点,别让我担心。”他狠心挣脱怀抱,“不要等我,我可能很晚回来。你要乖乖听话。”
      刘妈远远地看着如胶似漆的小两口,想想如今的乱世,不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上海。
      “这几天你去干什么了?”明楼质问着进门的阿诚。
      阿诚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执行命令。”
      “什么命令?”
      “我把白露家的电台拿回来了。”
      “你怎么敢越过我去汇报。”
      “你觉得白露的情况能瞒多久?再不汇报你会犯错误的。”阿诚委屈,自己明明是为了大哥好。
      “我会找机会说的。”明楼也觉得自己理亏,缓和了语气。
      “什么时候说?都多久了?你为了那个人担了多少责任,他知道吗?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那个人也不会领情!”
      “上级就要你拿回电台?”
      “你想问白露怎么办吧?”阿诚太了解明楼,“上级倒是不觉白露和那个人一起有什么风险。毕竟梁部长知道他的为人,更何况白露并没有暴露,所以只要求我们改换新密码,切断与她的联系。她现在就是安心生活。”
      “把那瓶王天风觊觎了很久的红酒和那块百达翡丽拿来,有人去南京可以带给他。”

      立仁听见走廊里脚步声和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轻重交替着渐渐近了。
      “你小子真是折磨死我们了。”他起身迎上王天风,亲昵地用力捶了他肩膀,拉着他坐进沙发。
      “杨主任,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王天风很久没有见到立仁这样开心了。
      “敌人空袭过后,电厂不能正常运转了,现在就指望西门子的工程师了。你去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和德国人打交道肯定难不倒你。”
      “我现在就去。”王天风起身。
      立仁观察着王天风的腿,“你这腿能开车吗?以后不会就这么瘸着了吧。”
      王天风一笑,朝着门口走去,“不用担心,开车没问题,也不会瘸。”

      拉贝家的院门紧闭着,铁扉上锁着巨大的链锁。
      王天风只好把车停在门外,拄着手杖在铁门前张望。
      “先生,您有什么事?”西装革履的办事员从不远处的小屋里出来。
      “我要见约翰拉贝先生。”
      “谁要见我啊。”拉贝从一旁正在搭建的架子下走到门前,端详了王天风几秒,“我记得您,黄将军。”
      王天风诧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拉贝。
      “两年前,我和里希特上校在街上见到您狠狠教训了殴打学生的打手。”拉贝开了链锁,推开铁门,引着王天风绕过几包沙袋和水泥。
      王天风这才想起在柏林时,里希特跟他提过这事。
      “我来是想知道您能否保证电厂正常运行。这对眼下的南京太重要了。”
      “可以,只要将军能帮我解决人手问题。”
      “你要多少人?”
      “我说的不是普通劳力,是电厂的专业工人。如果他们都走了,我再有本事也无法维持电厂正常运行。”
      “我会想办法安置好工人家属,让工人自愿留下来。”王天风看了看整洁的家居陈设,丝毫也没有要撤离的迹象,“您的同事和同胞都离开南京了,您为何不离开?”
      拉贝径直走向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因为他们。”
      王天风顺着他目光看向窗外。在简易的防空洞门口,坐着三四十个中国百姓。他们几乎占满了不大的小花园。他对面前的德国商人肃然起敬,用力握上他的手,“谢谢您所做的一切。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拉贝表情凝重地于王天风对视一眼权作告别。
      立仁在王天风家附近的街上拦下他,“怎么样。”
      “你要破费了。电厂工人的家属必须妥善安排好,不然工人都跑光了,十个拉贝也无计可施。”王天风看下手表,急切地想回家陪伴白露。
      “陈主任要见你。”立仁不愿王天风再搅进来,可他无能为力。
      “现在?”
      “你把车先开回家,然后我们一起走。”立仁看出他心思,给他机会见白露。

      白露听见汽车声,跑出客厅,在门廊里扎进迎面走来的王天风怀里。
      “别跑别跑,你现在是两个人。”
      “你去了那久,我想你。”白露依偎在他怀里撒着娇。
      “这才分开多久。有没有乖乖吃东西啊,听不听话啊?”白露撒娇的可爱样子,让他的心都要化了,抑制着吻上她的冲动。他知道立仁还爱着白露,不想他看到心里难过。
      “人家要等你回来一起吃。”白露忽闪着大眼睛,试图吻上王天风的嘴唇。
      “乖,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听刘妈的话。” 王天风闪躲着,心知这样下去,他明天也出不了家门,便狠心挣脱白露怀抱,在又一个恋恋不舍的拥抱来临前转身跑下了台阶。
      立仁坐在路对面的车里,看着门廊上甜蜜难舍的两人,别过脸抽起了烟。

      侍从室。
      “找你来还是因为你的老本行。” 陈儒见王天风进来,不见外地一指沙发,递过一杯热茶。
      王天风恭敬地接过茶。
      “我们柏林使馆的情报说,德国方面可能出于德日同盟的考虑,停止对我们的武器出口。你找找你那些老关系,探探口风。校长现在很关心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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