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公瑾误终身

　　药被送到了刘廷钊面前。

　　“他说服下这个就没问题了？”

　　夏审言面色有些凝重：“嗯，服食七日，一日三次。不过若想清除体内余毒，尚需静养数月。”

　　“我来吧。”刘廷钊不假人手。只不过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平日里都只有被别人服侍的份儿，今日却要来服侍别人，恐怕有些难。

　　云岫心扶起贺兰雪的身子，将软垫垫在她腰后。

　　刘廷钊舀起一勺药汁儿，放到贺兰雪唇边，往她口中倾倒。可黑乎乎的药汁儿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了衣服上。他见状，忙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擦了擦。那只有着金丝线纹绣的袖口顿时多了几个霉斑状的黑点。

　　“还是岫心来吧。”云岫心柔声道。

　　“可是……”

　　“您在旁边盯着，成不成？”

　　“好吧。”他叹了一声道。

　　云岫心的动作熟稔而轻柔。她每次只舀半勺药，轻轻捏住贺兰雪的下巴，她便没再把药吐出来过。

　　一勺一勺的，药碗便见底了。

　　“爷莫要急，等贺兰姑娘再坐会儿，才能让药送到胃里去。”云岫心道。说罢，便转身去收拾桌面。

　　“你也走吧。”刘廷钊的眼睛离不开贺兰雪，对夏审言心不在焉道。

　　“阿钊，听说陛下这两日正在跟内阁和户部的大人们商量漕运改制……”

　　刘廷钊不耐烦地摆摆手：“与我何干？不管怎么改，都是南公瑾和郑若虚的事儿。”

　　夏审言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千头万绪压在心里，却无法说出来。也是没法儿，正主都不急，旁人再急又有何用。

　　“就算你没心思管朝政大事，可是容嫔娘娘那边你总不会问都不问一声吧？”

　　“什么？”刘廷钊听到了自己母妃的名号，顿时转过头来看向夏审言。

　　“容嫔娘娘的眼疾越来越厉害了，前两日我才同师父去给她瞧了病。”

　　刘廷钊心中一触：“我母妃她的眼疾很久都没发作过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两日郑皇后罚娘娘去抄写经文，这才看坏了眼睛。”

　　“罚抄经文？”刘廷钊大谬，“凭什么？”

　　夏审言无奈道：“各种原委我是不知，可再怎么说你也当进宫去看看，别再成天围着个鲜卑女人转来转去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唉……”夏审言长叹了一声。

　　果真，七日不到，人便苏醒了，只是气色还是很差。

　　贺兰雪再度撑开她沉重的两只眼皮时，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略有些熟悉——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为何跟人间的陈设如此之像？不对，她还没过奈何桥，没喝孟婆汤，怎地会到这里来……

　　这几日，她的身体便像被放置在了一只小舟上一般，左右摇晃，漂浮不定。灵魂都几欲出窍。似乎一切感官都失灵了……

　　床前伏着一人，趴在她榻边小憩。

　　她的眼睛、喉咙都瑟瑟地疼，头发也凌乱着。干呕了几下，方才出得了声：“这是哪里？”

　　刘廷钊听见动静，揉了揉发红的双眼。一见是贺兰雪醒来了，大喜过望，一扫前些日子的疲惫窘态：“阿雪，你醒了……太好了！”

　　他将贺兰雪揽到自己的怀里，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更忘记了他原先曾挨过的巴掌。

　　“咳……咳……”她口中苦涩，身体也乏力，没有推开他。

　　“你留下吧，再别离开了……”刘廷钊激动道，手都带颤：“莫要再这样吓唬我了……我，我，我的魂儿都吓没了！”

　　“刘……刘廷钊？”她迟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也……死了？”

　　“死了？”他一怔，旋即笑道：“阿雪，我没死，你也没死。老天垂怜，把你送回我身边来啦！”

　　刘廷钊满心欢喜，双手抚过她的脊背和胳膊，那温热的触觉让他胸口一块巨石终得落下。

　　“我……还活着？”她喃喃道。贺兰雪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眼神也一直凝滞在某一处，好似在发呆。

　　“是，你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望着她因为消瘦而凹陷下去的脸颊，刘廷钊有些心疼：“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娘去做。”

　　“南公瑾呢？他没有跟我在一起吗？”贺兰雪的思维渐渐清晰，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如果她舍命都没能保他毫发无损，那这一切未免太捉弄人了……

　　“他无事，你还是先保重你自己吧。”刘廷钊见她如此挂念南公瑾，心中一紧，神态口气也变冷了些。

　　可贺兰雪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他有没有落到嵩山派的手里？为什么我在这里，他不在？他去哪儿了……”

　　“贺兰雪，他没事！”他的语气有些急切而不悦，扳过她的肩膀，望着她那双满怀忧虑的眼睛：“替他死一次还不够吗？自己都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了，还一心挂念着别人；如今我在你面前，你也权当看不见。贺兰雪，我可真想看看你那‘二斤半’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更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问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吗？贺兰雪没有多解释，刘廷钊不可能知道南公瑾对于瞿清浅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也不可能懂她的苦心孤诣。

　　昏睡了如此之久，再加上体内余毒未清，贺兰雪的脑袋嗡嗡直响，偶有感到天昏地转的时刻。刘廷钊情绪几经起落，眼下正在气头上，看到她目光避闪的样子，没想到是她身体不适，只以为是贺兰雪在躲避自己，便更恼了。

　　“你一句话都不说，难不成又想一走了之？”几夜守在她身旁，累了也只合衣小憩片刻，这令他的双眼又酸又涩还泛着红：“这次可连想都不要想……你这条命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会再让你去替别人送死！”

　　“好了，别说了……”她简直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刘廷钊亦把头低下，缄默不语。

　　良久，他用余光瞥到贺兰雪正用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这才意识到她的不适。便忙起身去帮她倒水：“对不起，方才我不应该那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廷钊原先从没想过，他堂堂一位皇子竟能为红颜摧眉折腰至此，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也委实是一物降一物了。不过这一切皆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呢？

　　贺兰雪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水，紧锁的眉头才略有些缓和。她想知道南公瑾现在怎么样了，在自己中毒失去意识之后有没有被嵩山派的人伤到。可是看刘廷钊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又不能直接问出口。急在心中，却不能开口。

　　“你还冷不冷？”刘廷钊拿过她手中的杯子，顺道摸了摸她的手。

　　贺兰雪很不自在地将手抽了回来，孱弱道：“不冷了。多谢你救了我。”

　　刘廷钊暗笑自己痴傻，平日里被别人伺候的主儿，今日竟也沦落到伺候别人的境地了。

　　“那我让人将火炉子都搬走，再放几盆水进来，省得太干。”

　　贺兰雪点了点头，眼睛无力地闭上了。

　　她还太虚弱，没有力气说太多话。

　　“睡吧。”刘廷钊扶她躺平，又帮着掖了掖被子。

　　失而复得令他欣喜，可也越发觉得自己并不能握住她。她和他之间，还是生疏的。

　　刘廷钊有点嫉妒南公瑾，更嫉妒贺兰雪曾经嫁过的那个人，甚至有点嫉妒刘廷钰——她虽恨刘廷钰入骨，可也好过自己这般未曾给她的生活留下任何痕迹。

　　渐渐地，她睡熟了。刘廷钊看着这副睡颜，难以压抑自己的冲动，俯身下去想要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然而动作在半途中停止了，他还差一点距离便触碰到她了，可他就这么停了。

　　自古以来，风月之事本就是愿赌服输，她待他生分，他又怎可以趁人之危？

　　“贺兰雪，为了你我便做一回柳下惠吧。”刘廷钊自语道。

　　又是几日，日出日落，光影飞度。贺兰雪能感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在逐渐好转，至少每日头脑清醒的时候变多了。四肢虽依旧无力，可也能自个儿下床走走了。

　　嵩山派的毒针威力大，致使她不敢独自行动太久，不然手脚一麻搞不好会瘫软在地。

　　有道是“吃人的嘴短”。上次才甩了刘廷钊一巴掌，这次又承了这么大的恩情，她一时想不到该如何报答他才好。依眼下的情势，也只得先养好病再做其他计议。

　　刘廷钊每晚都会陪她用晚膳——尽管这令她有些左右为难。不过他这些日子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似是朝中有什么要事。这倒好，省去了正面面对他时的尴尬。

　　刘廷钊是无比细心的，他总能关照到每一处，关于她的一切细节他都会嘱咐下人。这令她一颗紧紧揪住的心有所松动，对他的感情也更加矛盾起来。

　　这一日，云岫心帮她沏好调养的羹汤，却迟迟未走，像是有什么事。

　　“云姑娘，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贺兰雪问道。

　　云岫心笑了笑，道：“贺兰姑娘果真聪明。有些事情本不是我们下人该多嘴的，可是毕竟都看在眼里，故而前来提醒姑娘一句。贺兰姑娘，三爷他虽表面上看起来贪玩儿随性了些，可打心底里是个善良人。他对你的心，任谁都能窥出个一二。姑娘若是有心，看在岫心的面子上，也琢磨琢磨吧。”

　　“岫心姑娘……”贺兰雪脸颊又红了，“好吧，我知了。”

　　她太了解自己，甚至自己不是个可爱的女人。整日扮作男装雌雄莫辩不说，还喜欢板着个脸，对谁都清清冷冷的。这样的人，会引得三皇子瞩目？她心中既不安，又狐疑。

　　“对了，还有个人要见姑娘。”

　　“谁？”

　　“陆少侠。”云岫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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