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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48
48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么淡下来,不松不紧地保持着联系。米莉亚逐渐从那种恋爱脑的兴奋状态中冷静下来,一头扎入学习与兴趣的海洋中充实着自己。她的业余摄影之路究竟该怎么走?人像?风景?可是她已经不满足单纯传达美好的画面表现了,她想追求更有张力的东西。受妈妈的影响,她习惯了找不到答案就大量阅读,这时候无意中接触到被称为“战地玫瑰”的记者的传记,那种亲临战场的照片和文字给予她头皮发麻浑身战栗的阅读体验:她们敢于在枪林弹雨间穿梭来去,甘冒失去生命的风险只为将真实记录和传达。而她自己呢?米莉亚反思着,感叹这么多年她一直固守在安稳踏实的一方天地里不谙世事,除了奥布新闻传达给她的富饶与和平以外别无所见,更不提这世界上的陌生角落其他人过着怎样的生活。而这种懊恼和热血给予她一种莫名的使命感——她要去看看这个世界。
C.E.72年9月,从世界的某个角落开始,发生了波及数大洲的战争。宣誓永久中立国奥布幸免于战火之外,国内的新闻依旧歌舞升平,大众传媒与政治军事是同样重要的壁垒,传递给国民美好和谐的信念。新闻的议程设置功能将民众关心的民生新闻娱乐新闻置于首位,仿佛那场大战对奥布而言只是一件不足一提的小事。
可是米莉亚坐不住了,她凭借一腔热忱加入了无国界战地记者组织,瞒着家人主动地寻求着上前线的渠道,准备一个人奔赴战场,银行卡上充足的生活费是她周游世界的经济后盾。直到她一声不响地递交了休学申请准备离校时,托尔才从朋友口中知道消息,他惊慌失措,赶在她离开的前一刻找到了她。
“米莉,为什么休学?怎么之前都没跟我说?”托尔本想生气,然而想到自己这半年都在准备保研的复习与课题研究,几乎顾不上与她沟通,又生闷气地觉得是自己忽略了她。
“你是我什么人?我的决定为什么需要向你交代?”米莉亚反口诘问,她这时候有放弃生命的觉悟,心里隐隐明白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逼问他的心里话。
“……至少是朋友。”他被反将一军,不太自信地说。
哈,他果然让她失望了。因为有了心理准备,米莉亚觉得自己没有太难过,只是一字一句地答他:“那好,我想去做战地记者,报道发生在远方的战争。希望你作为朋友,支持我的决定。”
“那场大战?它与奥布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去冒这个险?”托尔不能理解。
“奥布的新闻什么也不说,战事与奥布无关的就不报,可是你知道吗,我们的战士也作为维和部队在前线赴汤蹈火,可我们却只能看到那些明星花边新闻占据热门头条!那就让我亲眼看看,把真实带回来。你们不是说过吗,我的特长就是一张照片就能把故事定格,那么在这时候总会派上一点用场吧!”
“奥布是中立国,新闻让大家觉得和平稳定也是正常的……”米莉亚的观念与他的发生了碰撞,托尔试图找理由平抑她的愤慨。
“可是奥布才和平了几年?C.E.59年玖尔将军亲率的建御雷神战舰遭击毁,新闻对外却只说是误伤,连烈士家属的悲伤都要被粉饰成呼唤和平。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连个纪念日都没有,我真要担心历史回旋,而人们对苦难毫无记忆。”
米莉□□绪激动起来,她也竭力想说服她喜欢的人支持她的行为,潜意识里觉得即使所有人都不懂她,他也该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所谓虚伪的和平,就是我们身处和平的环境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已是最大的烦恼,而在远方还有更多的人随时命悬一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生命是最可轻贱之物,生存与死亡不过弹指一挥间,什么也留不下来。我想做的事就是让人们知道,战争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们该警惕,不要麻痹,不要坠入娱乐至死的陷阱。”
“我知道,米莉,我都明白。”托尔按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平缓情绪:“但是报国有很多种方式,我们现在做研发,让武器高精尖,让程序完美执行,让沟通顺畅无碍,都是在间接为和平做出努力,你为什么非要选择去最危险的地方呢?”
他担心地望着她,可是那种情绪在她眼里却同义于懦弱。她的情绪和心一样逐渐冰冷:还好没有跟他在一起,不用顾忌他的感受。单身就是这点好,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别拦着我。‘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会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对吧。”
“可是你爸妈同意吗?你做好准备了吗?你没有接受过训练,在战场上能保护好自己吗?”托尔忧虑地一连串发问。
米莉亚推开他的手,转身离开时又侧过脸最后补充了一句:“我会做好准备的,谢谢你的提醒。有缘再见。”
米莉亚顺利地抵达了前线,舍生忘死,风餐露宿,无数次体会到弹药在身边炸开的惊险,身体不过一腔血肉,随时可能失去。伤痛与愤慨是逐渐习以为常的常态,她不断提醒自己要克制,不要预设立场,她该用自己的镜头揭示这个世界,每一个聚焦都在寻求答案。
通过无国界战地记者组织的渠道,国际媒体上陆续有她的作品第一时间发布,署着她的名字,时间地点,括号里写着她来自中立国奥布。她近距离走近战争、独具一格的视角有着震撼人心的影响力,一时间在国际新闻界名声大震,初出茅庐的她又兼有不为人知的背景和身份,因而获得了额外的褒贬不一。
她的父母这时候应该已经知道她在做什么了吧,会在发火还是担心呢?反正他们暂时找不到她了。她在做她一直想做的事情,爸爸妈妈应该会支持她的吧。匆匆吞下半口干粮的间隙里米莉亚抽空想了想,如今她成为新闻的信源,却犹如安静的台风眼,反而对外界的反响一无所知了。一路战火中走来,磨掉了她身上很多骄矜之气。她追着战争的进程走遍多个国家,从另一个从未接触的角度审视和平、敬畏生命。
有时候她也会想念托尔。曾经她觉得他们之间最大的困难是家庭背景与经济状况,后来才发现,他不懂她,这才是最无法跨越的坎。可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候,第一个浮现在脑子里的人还是他。如果她还能活着见到他,她想和他好好谈谈。只要生命还在,一切都有机会,不是吗。
颠沛流离的最后一站居然是太空,她作为被收容的平民,机缘巧合地被奥布的草薙号搭救,指挥官是奇萨卡上校。救生舱里满是被维和部队沿途救下的居住在战乱地区的奥布国民,他们互相安慰着压抑恐惧的情绪,而米莉亚却贴着舱体的透明密封窗,透过镜头望向宇宙,这一片宇域是著名的军事防御要塞雅金多维,她从未见过宇宙中能有这么多流弹的痕迹,像密集的流星划过,美丽灼目却残酷无比。舰内广播不断更新着战斗状态的警戒声,昭示着此刻战况有多激烈。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去,但是在奥布的战舰里她没来由地觉得安全,这是祖国给予她的安慰,她头一次觉得奥布反复传达的“和平”是如此令人安心,令人信赖。
战舰突如其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救生舱里混乱一片,恐惧的尖叫此起彼伏,米莉亚扶着栏杆强自镇定,站出来帮助被调配负责安抚救生舱平民的二等兵平复所有人的情绪。他早听说她是来自奥布的战地记者,因而感激地道谢。米莉亚说应该谢谢你们,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问:“是被击中了吗?”
士兵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小声对她说:“右侧尾翼中弹,克尼希少尉原本正带领整备师在那里抢修,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说是谁?!”熟悉的姓氏引起了她的注意,米莉亚尽量压低声音惊讶地问,心脏因糟糕的预感而乱跳起来,不断地祈祷不是他不是他。
“是工程师托尔克尼希少尉……”二等兵迟疑地说,意识到原本他不应该和平民说这些。
“让我去见他!求你,带我去找他!”像是一记重拳击中心脏,米莉亚激动得紧紧拉住士兵恳求。士兵被她骤然崩坍的情绪惊住了,问:“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男朋友……”这一年她被惨状历练得心都硬了许多,然而此刻她慌乱得剧烈颤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答话都只剩下预设的条件反射。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是奥布士兵?管它呢,这些都不重要!此刻她只想赶紧见到他,确认他的安危!
士兵犹豫片刻,最终选择了相信她的话,联系其他士兵带她去医疗室。整备师负伤严重,她在众多重伤员中,找到了身披染血的奥布军服的托尔克尼希。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泣不成声,这段时间她见多了死亡,明白他脸上这种苍白灰败的颜色意味着什么。她扑在病床一侧撕心裂肺地呼喊他的名字,他从弥留之际的恍惚中回过神,咽喉创伤令他吐字艰难。他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急救呼吸机的面罩里他带着气声翕动着嘴唇:“米莉……太好了……这里危险……你……小心……还……有……”
生命的气息迅速地从他身上流失,墨绿色的瞳孔逐渐变得黯淡。米莉亚噙着泪努力贴近他的脸去听他说话,半个身子都沾上他的鲜血。
“……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也爱你!!!你听到了吗!托尔!回答我!!!”
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米莉亚哭成泪人,嗓子带着哭腔嘶喊得破了音。医生快速地将他的病床推进抢救室,她陡然失去了支撑,浑身无力地漂浮在虚空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舱外的宇域升起无数五彩的信号弹。这场战争以雅金多维攻防战役为标志,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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