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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来
距离这条巴士线路终点站一站之远的地方,宗像稍微绕了一点远路去了自己的私宅。
口袋里锵啷锵啷作响的钥匙是属于这间高级公寓的,但宗像却没有自家的实感,那间公寓要说是“家”,还差了什么决定性的东西。因为就算把自己塞进去也感觉不到家的味道,因此宗像也说不上自己对回家这件事有多期待。仅仅是要居住的话,屯所的寝室空间也足够。
站在底层往上看的话,每一间公寓都是一模一样,除开灯亮着还是暗着这点,实在看不出到底有哪间在期待着自己的归来,说到底对像这样分开出售的公寓来说,自己也一样只是个过客,活着的痕迹什么的,只不过是扫帚扫过就会无影无踪的灰尘一般的无聊东西。
慢吞吞地走上台阶的时候,有穿着拖鞋提着超商口袋的女性擦身而过,不修边幅的女子以干练的表情看了宗像一眼,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匆匆地超过他走到前头去了。电子监控的门接受了女子输入的信息,打开将女子纳入公寓大楼的空间之后又迅速关上,仿佛看出了宗像的犹豫似的将他隔离在玻璃门的外面。因为这名女子看上去十分面生,宗像不记得曾经在住户资料里见过她,多半是在他住在寮里的期间,又有某一间转售给了别的人。
密码锁设置在半人高的钢化玻璃台座上,斜放的金属上红色的光芒闪动着提示门锁呈关闭状态,正确输入密码的话,灯转绿的同时玻璃门会自动朝两边开启。
宗像的手悬在密码键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去。隔了一阵,他静静地收回手,转回身望向阶梯下方。正对阶梯修建的花园中间花已经谢过,残存下来的枝条仿佛黑暗生物的触手般萧索地四下延伸。
在那群枝条与残根的怪影之中,有个高大的男人弓着背坐在花园的边沿,没精打采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随随便便就坐倒在路边的醉汉。之所以说“像”是因为这男人明明不成样子地坐着,却老老实实地把连帽风雪衣的帽子戴在头上,帽子周围毛茸茸的边包裹着头颅,看上去相当暖和的样子。像这样尚且能顾及到身体的家伙,应该不至于喝醉了随便坐在那里的吧。
也许只是坐坐,或许接下来就会离开——如果不是因为这栋公寓距离大路尚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是因为男人的气息在很长一段路之前就感觉到了的话,宗像大概会这么认为。
“那么,既然阁下已经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我是不是应该尽尽地主之谊,请阁下到我的家里喝杯茶呢?”
交抱起双手,宗像轻轻哼笑道。
弓着的背挪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手伸进帽子下方的发丛中,粗鲁地搔动头发,发出夹杂着叹息的沉重鼻息声:“你那个说话方式,真的就不能改一改吗?”
“诶?”因为莫名的紧张,宗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吐出了不像他应该发出的惊讶的声音。
“就是你那个一听就让人浑身不舒服,根本不知道到底哪是奉承哪是讽刺的说话方式。”男人闷声闷气地发出连脚底都为止震动的厚重声音,从帽子的下方露出鲜艳的火红色发须在两只金棕色的眼睛前摇晃。
自己的说话方式什么的怎么都好,现在宗像最想知道的是——
“你是谁?”
金棕色的眼睛不耐烦地往上翻了翻,勉强可以算是在思考:“嗯……现在我该说我是谁来着?”
“哈,那是什么意思?”
“之前那家伙是有设计好……我该说……麻烦死了,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
宗像默默地看着帽子底下翻动的嘴唇,薄薄的唇形虽然没有直接吐出那个名字,但是潜藏在话里面的意思早已不言自明。
但是,怎么说呢?眼前这个人虽然已经有九成九像极了周防尊,但却还有什么地方让宗像犹豫着叫不出那个名字。首先当然是那被胡茬填满的下巴,之前就觉得这人像个大叔似的年纪轻轻眼睛下边就现出了八字纹,一脸老气横秋地沉默寡言着,现在满下巴胡茬的邋遢样子更是怎么看都不像自己的同龄人,不注意形象也该有个限度,另外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很古怪,要形容的话就是普通人——或许跟真正的普通人有些差别,但是一年之前那股就连周防自身也无法完全压制住的野兽般的强大的“力”现在在这个男人身上几乎完全看不到。而最最重要的一点,周防是被宗像亲手结束了生命,已死之人出现在面前,这种怪谭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宗像不认为自己应该点点头说声“哦”地乖乖接受。
可是,如果说他不是周防,那应该叫他什么才好呢?这个男人的身上分明环绕着一种除了周防尊之外,没有其他名字更适合他的氛围。
隔着凋谢的花园,男人静静地与宗像对望,既不靠近,也完全不准备催促,金棕色的视线中甚至还有一丝等待的温柔。
身后的玻璃门再度开启,刚刚进去的女性吧嗒吧嗒的拖鞋声打破了凝视的两人之间的沉寂。女性一眼就注意到了在门前静立的二人,怪异的眼神在宗像与男人之间流转了几个来回,突然发出一声仿佛释然般的轻笑,把以女性来说稍嫌短了些的头发爽快地往后一甩,加快脚步走下阶梯。在经过男人身侧的时候,这名集干练与随性于一身的高挑女性露骨地将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走出了两人的视线之外。
“唔,”这一回,男人伸手摸了一把腮帮子上短短的胡茬,嘟哝着问道,“你的邻居都是这种怪家伙吗?”
紧张的气氛消失得十分突然,宗像大大地叹息了一声:“怪的是你吧?像这样站在别人家门口的,除了流浪汉就是别有用心的人,你是哪一种?”
“谁知道呢。”男人不以为然的抬头望天。
对这种并不陌生的反应发出浅浅哼笑,宗像不再继续追问:“那么,要上来喝杯茶吗?”
男人扯开嘴角,嘴里发出“哈”的一声仿佛巨大野兽的喘息声,宗像无法辨别那是不是男人的笑声,只有从他迈开的脚步看出,至少,他对喝茶并不抵触。
☆
钥匙碰撞大门,发出杂乱的声响,这种生疏的感觉不是错觉,太久没回来过的家显得自己倒像个初来乍到的客人。宗像推开门,凭着记忆中调出的印象在左手内侧摸到灯的按钮。“啪滋”的电流声之后,屋内总算有了亮光。
宗像缓慢地一边回忆着东西的摆放位置一边从柜子里取出拖鞋。
男人像只听话的大狗一样站在身后,在等待宗像开门的时间里,他连呼吸声都几乎没有让人察觉。
宗像无言地让开了玄关的道路。
男人朝里面望了一眼,粗鲁地蹬掉靴子,把脚戳进拖鞋里,跟在宗像身后进到了房间内。
屋内的称设意外的简单,也格外的好懂。孤零零的沙发前面有一张小桌,更前面则是大片空旷的地面,没有地毯之类的多余物,划分好的地板呈现榻榻米的形状,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放弃了用榻榻米铺设。迎面的墙上有古风的字画,还有相片大小的装裱在镜框里已经拼好的拼图。虽然是称得上有宗像风格的格局,但总的说来,这个房间有种煞风景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缺乏人的气息。
男人伸手在沙发上摸索着然后按下去,从一头到另一头:“根本就没人坐过吧?这沙发只是用来摆样子的吗?”
再度摆出交抱双手的姿势,宗像不回答男人的问话,反问道:“然后,跟我说说吧,我还没说我相信你的身份。你不妨说说你是怎么回事,是活过来了?还是幽灵?”
“哈……”男人重重地落进沙发里,大刺刺地忽视了宗像的嘲讽,“话说起来好长。”
“我有一整晚的时间。”在男人的对面坐下,宗像冷静地说道。
“麻烦。”
“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向我说明吗?或者你只是想在Scepter4的牢房里住一住而已?”
“我现在已经能好好睡着了,不需要去那里。”男人环顾了一眼显得冷清的空旷房间,沉重的喉音里溢出笑意,“就算是你这间房,我也一样睡得着。”
“让不让你睡这里还要视你的回答而定。要说,还是不说?”
说着好麻烦的男人坐直了身体:“要我说你就得相信,不然说就没有意义。”
“要不要相信要视你说的内容,判断我自己会下。”
“你也是个顽固的家伙啊。”发出低沉叹息的男人搔着头,用呆板的表情显示他的不耐,一面提不起兴致地回忆道,“那时候我感觉到你离开,本来意识已经没有了,却还是听到你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想睁开眼睛,结果还真的是睁开了……只不过那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男人稍稍有些寂寞的声音震动着宗像的耳膜。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年前下着大雪的学院岛,没有人迹的天地间,白色的雪和红色的血混杂在一起,靠在身上沉重身体原本高热的体温渐渐降下来,然后失去,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在原地多呆一刻的宗像慢慢地在没戴眼镜的模糊视线中走回自己的氏族之中,等待着众人把那个失去灵魂,已不能再叫做周防尊的身体收敛回来,只是,却连这点也终于落空,男人的身体与另外两位逝者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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