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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采女
过了端午之后十数日,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数名宫人羽扇轻摇也耐不住丝丝热风。于是玄凌下旨,迁宫眷亲贵一同幸西京太平行宫避暑。
一众后妃并行,除却不受宠且无甚地位的妃嫔之外,唯独沈眉庄也没有跟随来太平行宫。她向玄凌请辞道:“太后从不离开紫奥宫禁避暑,臣妾愿代替皇上留于宫中陪伴太后,尽心侍奉,以尽臣女孝道。”
这样官冕而正大的理由,玄凌自然是不好驳回的,只对沈眉庄的言行加以表彰和赏赐,让她留居宫中。
行至太平行宫,早有大臣内侍安排好一切玄凌仍住在清凉宁静的水绿南薰殿,皇后住光风霁月殿,甄嬛住在临湖有荷花的宜芙馆,陵容如从前一般住在仿似仙境的蓬莱瑶台殿,而沈眉庄曾经住过的玉润堂却空了下来。
昔年沈眉庄春风得意,如今这玉润堂却成空殿,当真是物是人非。
许是许久没有新宠了,玄凌在行宫住了一个月后,纳了一名侍女乔氏为更衣,未几,又进封为采女,颇有几分宠爱。宫中年轻美貌的侍女们无一不是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并为此费尽心机。而由宫女成为宫嫔一列的,也往往不在少数,例如平阳王的生母顺陈太妃,从前就是针线上的宫女,再如从前的妙音娘子。
在蓬莱瑶台殿相聚的赵婕妤和史容华脸色瞬间难看无比。就是向来不关心后宫斗争的敬妃在知道后,打扇子的手也顿了顿。
前者是担心多一个人争宠,自己的恩宠就可能少一些;后者是因为曾被华妃欺压地太厉害,如今骤听其宫女得宠引发的复杂思量。
赵婕妤愤愤道:“那乔氏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居然博得皇上的青眼!”史容华在一旁止不住地点头。
“仙蕙你魔怔了,皇上宠爱哪个女人岂是我们可置喙的。皇后是正妻,她没阻止皇上纳乔氏;华妃是乔氏主子,她也没阻止皇上纳乔氏。最有资格的两个人都没说话,我们有什么立场去说?”
赵婕妤无言以对,神情上还是看得出她有点不服气。
陵容叹息一声,继续劝解道:“仙蕙你眼光要放长远点。乔氏宫女出身,一无才,二无貌,就连当初的余氏都比她擅长唱曲。你究竟忌惮她那点?皇上纳她不过是给华妃面子。”
赵婕妤听完终于服气了,说:“刚才是臣妾一时间蒙了头,才说出那番胡话。臣妾以后绝不会再人前说乔更衣半点不是。”
欣慰地点点头,“本宫这里你说了我只当耳边风,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赵婕妤点头答应。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七月一日,玄凌派去慰问太后的使者已经回来,当即禀告太后身子康健。玄凌十分高兴,重赏了为太后医治的御医,随侍在侧的沈眉庄也因侍奉有功晋为从三品婕妤,俸禄加倍。
后宫开始从陵容一枝独秀,到甄嬛和华妃分承左右开始演变成百花齐放的局势,许多已经被冷落已久的妃嫔重新得见天颜,陆续被接来紫奥城中避暑。
而这些得宠的妃嫔大半有着丰厚的门第和家世,例如端妃、华妃、李修容、莞贵嫔、欣贵嫔、赵婕妤、沈婕妤、汪睦嫔。
太平行宫之中,一时间争奇斗艳、热闹无比。
那一日的晚上,玄凌在水绿南薰殿前的凉台上设宴,各个亭台楼阁皆悬了绢红明火的宫灯,照得翻月湖一池碧水皆染上了女子醉酒时的酡颜嫣红,波榖荡漾间绮艳华靡,如一匹上好的蜀锦。
在座后妃由皇后起一一向玄凌举杯祝贺,说不出的旖旎融洽风光。华妃伴在玄凌身边巧笑倩兮,丰姿爽然,艳丽不可方物,满殿的光彩风华,皆被她一人占去了。
甄嬛定定心神,扬起眼眸,起身向玄凌道:“今日宫中姐妹尽在,臣妾愿敬皇上皇后一杯,恭祝皇上皇后圣体安康,福以永年。”
皇后颔首,怡然微笑,玄凌也是高兴,一同仰首一饮而尽。却见华妃只唇角含了一丝淡漠笑意,眼风却斜斜朝着乔采女扫去。
这就是新进的乔采女吧。只见她身量小巧,容颜也颇清秀,因为华妃是华妃近身侍女出身的缘故,玄凌对她也颇有几分宠爱。
乔采女会意,仿若还是侍女一般,十分听话乖巧。立刻起身走至玄凌面前,媚笑道:“皇上万福金安。酒烈伤身,臣妾用心择了一盘好果子,样样精致美味,请皇上尊口一品。”
玄凌含了一枚奶白葡萄在口中,只淡淡道:“还不错。”
甄嬛睨一眼乔采女,一反常态,不饶人道:“乔妹妹是‘用心’为皇上择的果子么,皇上并没有赞不绝口啊,可见妹妹还要‘用心’揣摩皇上的喜好啊。”
乔采女正在得宠时,哪禁得起这样的言语,一时紫涨了脸皮,讪讪道:“娘娘教训的是。”口中却又不肯服输,道:“嫔妾在皇上身边伺候不过月余,不是之处仍有许多,但请娘娘教导。只是嫔妾虽不如娘娘善体上意,但对于皇上的一切,不敢说是不用心。”她转身向玄凌低头福了一福,道:“臣妾日夜所思着想着,没有不是关于皇上的。还请皇上明鉴。”
玄凌“唔”了一声,道:“你放心,朕知道。”说深深看了甄嬛一眼道:“有朕在,没有人敢这样说你。”
玄凌一向对甄嬛礼遇,甚少这样为一个新晋的宫嫔说话。不说陵容若有所思在两人之间来回看,就是甄嬛也沉一沉脸,强自换了一副笑脸,和颜悦色道:“妹妹说的极是。皇上的心意谁不是一点一点揣摩出来的呢?全凭一腔子对皇上的热心肠。”笑意更深,“不过妹妹可要加劲了哟。”甄嬛掰着指头,右手上三根金嵌祖母绿的护甲晃得乔采女手指上的铜镀金点翠护甲黯然失色,“如今已是七月了,八月初圣驾回銮,中秋的时候就该三年一度的秀女大挑了,到时新人辈出,妹妹可有的忙了。”
玄凌见甄嬛与乔采女说得热闹,只是不加理会,只专心致志和华妃说着什么,不时亲昵一笑。
乔采女的话厉厉追了过来,她笑着,眼神却是刻毒而自傲的:“嫔妾年幼,不过十六,许多事还不懂得。贵嫔娘娘长嫔妾两岁有余,又得皇上喜爱,自然能游刃有余教导那些与嫔妾年纪差不多新姐妹了。”
新人一来,甄嬛的年纪自然不能算是年轻的了。纵使镜中依旧青春红颜,只是那一波春水似的眼神早已沾染了世俗尘灰,再不复少女时的清澈明净了。而宫中,是多么忌讳老,忌讳失宠。用尽种种手段,不过是想容貌更吹弹可破些,更娇嫩白皙些,好使“长得君王带笑看”,眷恋的目光再停驻的久一些。
乔采女的话字字戳在宫中女子的大忌上,甄嬛凝滞了笑容,轻蔑之情浮上眉梢,朗声道:“这个的确。听说辛勤之人反不易老,妹妹从前在华妃娘娘宫中辛苦劳作,是比本宫不怕辛苦。何况妹妹能服侍得华妃娘娘如此欢心,将你献与皇上,可见妹妹多能体察上意,左右逢源了。本宫是绝对做不来的。”
话音一落,凉台上都静了,只听见远远的丝竹管弦之乐,在湖上听来越发清朗缠绵。
宫中人人皆知乔采女出身宫女,地位卑贱,又因她甚得了些恩宠,背地里早就怨声载道,非议不止。而乔采女,是最忌讳别人言及她的出身地位,一向讳莫如深,却也止不住宫中攸攸众口。
果然,乔采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息急促攒动,“哇”地一声伏在近旁的桌上哭了起来。
气氛尴尬得难受,甄嬛却是不屑的姿态,冷冷居高临下望着乔氏。嫔妃们都止了饮酒欢笑,目光齐齐落在甄嬛与乔采女身上,神情各异。
玄凌转过身来,神色便有些冷寂,只目光逡巡在旧爱与新宠身上,淡淡不言。
华妃“咯”一声娇笑,人还未动,发髻上累累繁复的珠玉便发出相互碰触的清脆响声,在临湖的凉台上听来格外悦耳。华妃眼角高飞,睨着甄嬛向玄凌微笑道:“皇上要坐视不理么?”
玄凌只是无意理会的样子,对皇后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一笑而对:“女人多了难免有口舌之争,今日高兴又过喝了两口酒,向来不是有心的,等下散席臣妾再好好说说她们。”皇后如此说,本是有平息事端之意,大事化小便了。
玄凌本含了三分醉意,听得皇后这样说,倏然变色道:“皇后平日就是这样为朕治理后宫的么?难怪后宫之中总是风波不断!”
皇后见玄凌发作,忙不迭跪下行礼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的不是。”
皇后一下跪,众人立时呼啦啦陪着跪了一地。甄嬛不再和乔采女怄气,忙也跟随着跪在了地上。
玄凌有些薄醉,华妃忙扶住了他的身体,道:“皇上小心。”
玄凌甩开她的手,斥责皇后道:“你可知道你‘不是’在何处?后宫女子口角相争都不能平,岂非无能?”
皇后甚少见玄凌以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身子轻轻颤抖以头磕地。乔采女知此祸本是源自两人的争执,吓得连哭也不敢哭了。
皇后连连请罪,玄凌却置之不理,冷冷唤道:“莞贵嫔。”
甄嬛一惊,忙膝行上前,惶惶低头道:“臣妾在。”
他冷冷一声:“去罢!”
喝了酒后身上辣辣的热,甄嬛惶惑害怕,凄凄唤他:“皇上——”
他只是携了华妃的手,转身不顾。沈眉庄原是神色冷清,只以冷眼旁观,此时见势不好,终于启齿道:“皇上的意思是…”
玄凌举起酒杯,华妃殷殷斟上一杯“梨花白”,轻轻一笑,丽色顿生,“皇上向来公正严明,自当不会偏私了。”
玄凌以指摩挲着她滑腻雪白的脸颊,头也不抬,只是语气冷漠道:“莞贵嫔甄氏御前失仪,出言无状,有失妃嫔之德,明日送往无梁殿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外出。”
甄嬛的泪缓缓落了下来。
无梁殿和蓬莱瑶台殿一样都在湖中央,只是蓬莱瑶台殿好歹还有石桥可走,无梁殿却是四处无路可通,唯有小舟能至,为先前昭宪太后拘禁舒贵妃时所用。偏远不说,更是年旧无人居住了。大殿无梁,连在凄苦中悬梁自杀也不可得。当日舒贵妃囚禁此中,受了不少苦楚。
看来玄凌现在是决心要对付汝南王了,只是不知一旦开战自己和予浩又该怎么办。刀剑无眼,又有皇后在一旁虎视眈眈。陵容反复思索,是否要乘现在这个机会一起和甄嬛去无梁殿避风头。
甄嬛伸手扯住玄凌的袍角道:“臣妾侍候皇上三年,虽有失仪之处,也请皇上念臣妾侍奉皇上向来殷勤小心,宽恕臣妾这一次吧。”抽泣不断,“臣妾再也不敢了。”
玄凌厌烦,拨开甄嬛的手道:“方才对乔氏说话不是盛气凌人么?当着朕的面就敢有嫉妒言行,不知背后更如何刁钻,朕真是看错你了。”
甄嬛分辩:“臣妾没有…皇上知道的,臣妾一向心直口快。”
陵容想了想还是陪甄嬛一起去无梁殿吧。一来可以在玄凌和甄嬛心里留下重情重义的印象;二来她也要想想以后如何的路该怎么走。于是壮大着胆子为甄嬛求情:“皇上可否…”
然而话未说完,已被华妃截下:“皇上的旨意已下,你也敢反驳吗!”
玄凌乜斜着陵容,淡淡道:“无梁殿宽畅,令妃你也可以一同去住。”他心思一动,或许可以借机把陵容也送到无梁殿,虽然清苦了点,但在他与玄济想斗时也是个安稳地避难处。
陵容一凛,刚想为自己辩解,就被玄凌飞过来的眼刀震摄地说不出话,深深低下了头。
见两大敌人都凄惨落魄,华妃的笑志得意满,分外撩人,她轻声道:“乔采女受委屈了…”
玄凌会意,笑容瞬间浮现在他原本不耐的脸上,温和道:“就晋乔氏为从七品选侍吧。”
玄凌使一眼色,李长趋前道:“两位娘娘请吧,奴才会打点人送娘娘去无梁殿小住的。”
泪水立即划过白皙的肌肤,陵容委屈地行礼,深深一拜,道:“臣妾告退了。”
没有人敢为她们求情,皇后受累,最受宠的令妃也因为一句话被赶到无梁殿,谁还敢多说一句。倒是与陵容较好的敬妃、赵婕妤、史容华三人本想为陵容求情,毕竟她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罪不至此,可在陵容默默摇头下,沉默不语。
陵容一向是她们中最有注意的,既然她不要自己等人开口,想必是有自己的注意。
华妃微笑:“二位妹妹好走。”
乔采女,不,如今已是乔选侍了,她早已破涕转笑,尽是得意之态:“嫔妾无能,只能替娘娘好好陪伴皇上了。令妃、贵嫔好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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