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晨雾

作者:景长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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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8 章



      2007年夏末,杭州,西泠印社边。
      一辆从医院驶来的黑色轿车停在了一个装修低调却十分古朴雅致的古玩店前,王盟穿了身新换的黑衣从车上下来。因着身材修长,他穿这身看起来原本也甚是人模人样,然而此刻却灰头土脸蔫头耸脑,步伐姿势略有些怪异地走进铺子里。
      才一踏进去,一个粗哑的声音就笑着和他打招呼道:“哟,王盟,你这是怎么了?”
      王盟抬头一看,立马打叠起精神笑道:“真是稀客,何叔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他走近了看了一眼那人面前的茶,转头便骂看店的伙计道:“你小子眼瞎了么,把这茶倒了,拿狮峰山的明前龙井来给何叔沏上。”他又回头笑道:“何叔您往内堂里坐吧,里头安静些。”
      那位被他唤为“何叔”的人坐在铺子里,看起来约有四十多岁,站起身来看着个头不高但身材壮实,臂上筋肉虬结,右臂从挽起的袖子下延伸出两道很长的深刻伤疤。
      此人名叫“何七刀”,当然他的本名并不是这个,但自他在道上的一次群殴里被砍伤七刀,眼看就要交代了的时候却突然间发狠把对方数人一共回砍了十几刀后,道上的人闻者皆尽骇然,从此改叫他“何七刀”,时间一久,本名就被人给忘了。
      王盟忙几步走到前头替他掀开珠帘,见到王盟如此恭敬,何七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说道:“是小佛爷叫我过来的,过来了却不见他人,他去哪了?”
      这句话戳到了王盟的痛处,他立时又蔫了,悔道:“今天不小心把事情办砸了,劳烦了老板亲自出马。”
      何七刀微眯了下眼,闪过几分掩饰不住的轻蔑嘲意,口中却仍关心道:“哦?那你这……看起来似乎有伤?严重吗?怎么弄的?”
      “……没事,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 王盟假作不见,假笑道。
      ——他要怎么说他这是被一个女人用电击棒击倒然后还被她在胯/下踹了两脚,现在刚从医院出来?
      王盟在心里暗骂。只不过是为了看那个小鬼背上的地图,心急了点,想早点完事,谁知搞砸了,关键时候让那个女人坏了事。以前被她装出来的花痴柔弱模样给骗了,为了目的便也随着做做戏,还以为就一好骗的小女人,哪知丫这么凶悍。
      王盟想到当时的惨烈和医院里医生怪异的眼神,脸上又不自觉地一抽。
      何七刀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没事就好,小佛爷最是信任你,身边可少不了你办事。”
      王盟忍不住想笑:“何叔,您能不叫老板‘小佛爷’吗?听着就想笑。”
      何七刀听罢,有点夸张地“哎哟”了一声,道:“我们也想叫老板啊,但是我们跟在小佛爷身边的时间没你久,老板这个称呼反而显得亲厚,我们哪能比得上你,只能敬称一声‘小佛爷’。”
      这看似恭维的话听着却让人不太舒服,但王盟也只是浑然无觉般笑了笑,仿佛很受用,然后他转到何七刀看不见的地方,伸手冲他比了个中指。
      何七刀毫无所觉,但即使他察觉,也只会在心里轻蔑地冷笑,自恃自己的地位和资历。

      他早年就是三爷的手下,跟着吴家已有好些年。虽然几年前三爷失踪,吴家的产业成了一盘散沙后,他也想过要另择龙头。幸而就在那个时候,原先很少插手这些事的吴邪忽然回来收复盘口,他便停了手,在旁观望,或者说,等着看笑话。
      他还记得,当时除了潘子的追随和帮助,没有人肯信任吴邪,甚至冷嘲热讽,直到吴邪一点点地把肯归附他的马盘重新经营得风生水起。吴邪有很强的统筹能力,做交易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比如说,他总是一次去谈十几个客户,统筹十几件货物的走向。这边还在谈,那边就开始卖了。所以别人根本没法和他竞争,因为对想和他竞争的人来说,他们面对的细节和信息量太大,根本不知道吴邪在干嘛,他们就算能抢走吴邪的某一笔生意,其他的也一定会错过。
      他暗地里瞧着,不由对吴邪有几分心服。但他跟着吴邪,却是在吴邪成为了堪比三爷的“铁筷子”之后。
      吴邪若仅靠着朋友提供的货物和曾经的一些存货来经营马盘,是不能够完全收复三爷曾经的产业的。像他这样的“喇嘛盘”在三爷失踪后,都明里暗里地联系起其他“铁筷子”,根本不服吴邪。所谓“铁筷子”,就是盗墓产业链的剥削者,他们垄断着最好的资源,包括古墓的信息、探墓的知识、冥器的鉴定。“喇嘛盘”都指望着“铁筷子”提供古墓的信息,以掌握着这条产业链的源头:冥器。
      最初吴邪开始夹喇嘛,并没有几人肯跟着他。但渐渐的,他们发现吴邪不再是当初那个跟着三爷的添头,他对盗墓知识、冥器鉴定和古墓信息的掌握短时间内竟飞速进步,连身手都让人刮目相看,像他这样曾经就是三爷手下的“喇嘛盘”便重新开始归顺吴家。毕竟人心虽险恶,但也都趋一个利字,能让他们获利更多的人,他们当然愿意为之做事,所以如今吴家的盘口甚至比三爷在的时候还要有所扩张。
      而他所带的盘口是第一批重新归附吴家的“喇嘛盘”,实力和业绩都表现得相当出色,所以总会比后来归附和新开张的盘口多得一些优待和信任,利润上也堪比经营得好的“马盘”。因此在吴家的产业里,甚至在道上,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常暗自得意,就比如王盟这个吴邪最信任的属下之一也得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然而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满,因为王盟年纪轻轻,实际地位却比他高,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因为他和吴邪比较亲近,于是明里暗里总有些酸言酸语。

      进了内堂,王盟给何七刀倒了茶,坐下来正准备和他随意聊聊打发时间,却见珠帘忽被掀起,吴邪拿着一张照片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棕色夹克,戴着手套,看起来十分休闲,进来一眼看到王盟,脸上就挂上了一分意味不明的笑。
      王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一看到他脸上这分浅笑,立即就打了个寒颤,他硬着头皮迎上去:“老板。”
      吴邪“嗯”了一声,也不看他,径自走到窗边的一张红木圈椅前坐下,他放下手里的照片,拿起桌上两张用一个青釉烟灰缸压着的图片看了两眼,便点火烧掉。
      王盟暗自擦了把汗,把茶端到他手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老板,事情顺利完成了?”
      吴邪抬眼看他,“你说呢?”
      王盟傻笑了一下,道:“老板亲自出马果然就没有搞不定的事。”
      吴邪似笑非笑,端起茶盏,不说话。
      王盟冷汗下来了,“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吴邪点了点头,喝了口茶,上下看看他,“去医院了?”
      王盟眼角一抽,“……去了。”
      答完这句,他立刻往何七刀所在的位置侧了侧身子,说道:“老板,何叔来了好半天了。”
      听了他的话,吴邪像是这才注意到何七刀的存在一样。他转眸看向何七刀,嘴角笑意加深,却没有说话。
      何七刀心里原本有几分被无视的怒意,然而看到他的目光,竟忽然感到心里发虚,不敢对视。他上前两步,笑着道了声“小佛爷”,便不动声色地低垂了眼在一旁恭敬地站着。王盟感到气氛似有异常,却不知是什么状况,只得站在一旁沉默着,内堂里一时间安静至极。
      静了片刻,何七刀感觉吴邪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是有着实质性的压力一般,压得他不由自主低下了头,额上控制不住地慢慢渗出了冷汗。
      ——他们这些手下,对于吴邪其实都是有些敬畏的。
      吴邪没有三爷那样的威严铁腕和狠辣手段,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好糊弄的老好人。道上坑骗反水或黑吃黑之类的事并不少见,吴邪的手段虽不狠辣残忍,却有自己的办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们和吴邪并不算亲近,他不知道吴邪在王盟和潘子面前是不是更亲和随便一些,但至少他们所见到的吴邪,从来都是沉默冷静,让人难以揣测,而在斗里,在特殊情况下为了制住那些凶悍不讲理的“喇嘛盘”伙计,他甚至喜怒无常。所以他们对吴邪,实际上都存有一丝惧意。
      尤其是这种时候,他嘴角含着丝莫测的笑意,目光轻淡却又明锐得像是能直戳人的心底。
      何七刀低着头,背上也开始冒出冷汗。就在他僵持不住想要先开口出声的时候,吴邪终于垂下了眼,问道:“何叔,算起来,你跟着我也快三年了吧?”
      何七刀闻言一愣,抬头看了眼吴邪,却见吴邪垂着眼,脸上收了笑意,殊无表情。他心里紧了一紧,又低下了头,“对。”
      “我待你如何?”吴邪的声音淡得听不出喜怒。
      何七刀面色一白,抬起头勉强笑道:“小佛爷待我们很好。”
      ——这倒不是他敷衍的客套话。
      说良心话,他确实认为吴邪对他们这些伙计已经算是很好。他不比其他“铁筷子”心狠手辣,在斗里对遇到危险的伙计能救就救,而有些“铁筷子”有时候为了活命会把手下的伙计或其他夹来的“喇嘛”丢出去当替死鬼。拿到的东西他也不像别人占了八成,他只拿六七成,从不会亏待他们。
      但他如今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见吴邪不语,何七刀暗自定了定神,迅速敛去眸中泄出的慌乱,转眼神色如常,也闭了嘴不再言语。
      吴邪见状,微微一笑,倒有点赞赏的意味,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摇了摇头,“可惜,全比不上美人一笑。”
      听到这话,王盟讶异地看向何七刀,只见他强作镇定的神色瞬间崩裂,变得一片惨白。
      吴邪把手套放在桌上,手指轻点着桌面上那张已对照标注好的照片,“王八邱手下那个掌杭州盘口的女人我见过,确实很漂亮。”
      看到何七刀灰白的面色,吴邪面无表情,冷冷道:“告诉我,另一面地图你放在了哪里?是不是已经拿给了那个女人?”
      何七刀的冷汗从额上滴落,“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什么……”
      “当时我不在场,但是你不会以为我就不知道,那张地图是有两面的吧?”吴邪点起了一支烟,哂道,“王八邱不过是个有财力的马盘,以为有几个钱再加上一点自己都搞不清的古墓信息就能组织队伍,跳过‘铁筷子’直接拿钱?”他冷笑,微微倾身,“不过他一直有贼心没贼胆,这次敢破坏我的事,他身后的人是谁?”
      何七刀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没有答话。
      吴邪挑了挑眉,轻弹了下烟灰,又靠回椅背上,“你不说也没关系,你刚被拉拢不久,我也不指望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确切的信息。我现在只想知道,另一面地图你放在了哪里,有没有泄露给他们?”
      何七刀心里早知可能会有这么一天,然而真正面临之时,还是忍不住感到恐惧,心里迅速衡量着交出这份地图的利弊,一时下不定主意,汗湿脊背。
      “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小三爷?我知道道上的人都说我像我爷爷,仗义疏财,很好说话。但是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可没有几年前那么好了。”吴邪抽了口烟,看着他笑了一笑,“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如果不能完成,我这辈子也就没有意义了,我一定会弄死你泄愤的。”
      何七刀深吸口气,咬了咬牙,抬头问道:“如果我说了,你们会放过我吗?”
      吴邪一下笑出声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何叔,你在道上混的时间比我久,怎么还会问这种话?若单单是这件事,倒也就算了,但你在账本上做的手脚,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
      何七刀脸色一变,眼神顿时变得绝望。
      吴邪看着他,渐渐地敛了笑,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算是第一批跟在我身边的人,当时我能在道上站稳脚跟,你也出力不少,你就把近两年来跟着我赚到的钱一分不少的还回来,这事便算了。”
      看到他依然犹豫不决,吴邪微微一笑,“你要知道,背叛了吴家的人,除了被条子逮了的,潘子可从来都不会放过一个,他的手段你也懂,但如果我不同意,他肯定会给我面子,毕竟吴家还是我说的算。我不喜欢那种血淋淋的处理办法,还不如放下屠刀,赚钱成佛,你说对吧?你若能配合,从此以后你是继续在道上混也好,改行了也好,吴家绝对不会为难你。”
      何七刀闻言,心里猛然一松,一瞬间竟有种虚脱的眩晕感。潘子和他是一类人,他怕的并不是那种血腥的报复,而是吴邪真要狠起来不见血却更可怕的手段,而他还想在道上混下去。他闭了下眼,终于松口,说道:“地图还在我杭州新堂口地下室的保险柜里,不过他们已经看过一次,不知道暗地里有没有记下来。”
      吴邪听了,有好一会儿没作声,微皱着眉,神色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看了看何七刀,道:“好了,你可以走了。我不会派人盯着你,但你也别和我耍花招。”
      何七刀僵然站了一会,却没有再说什么,面色颓黯,转身离开了铺子。

      何七刀走后,吴邪立刻拿起桌上的照片走到他从前常看拓本的位置坐下,打开锁在柜子里的地图仔细地对照起来,同时头也不抬地吩咐道:“王盟,马上带几个弟兄过去,搜到了立刻带回来给我,何七刀的位置让孙九替上。”
      王盟之前完全不知一点内情,还有点蒙,听到吴邪的话,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吴邪没听到回应,抬起头,看到王盟还在愣神的样子,呆头鹅似的。难得再见到他这副模样,就觉得有点好笑,骂道:“你他娘的发什么呆,快去做事,否则小心我扣你工资!”顿了一下,又转过头补充道:“再把事情搞砸就扣双倍。”
      王盟闻言一愣,许久没再听到这样的话,一瞬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半晌,他露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指天发誓:“别啊老板,我保证下不为例!”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话,就好像他三年前被吴邪威胁扣工资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吴邪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古玩店小老板,也穿着这样的一身休闲装,坐在店里翻着账本头疼下一季的房租和水电费,而他也还是那个喜欢偷懒的小伙计,办事总是不靠谱。每当他偷懒或者把事情搞砸被逮到时,吴邪也总是这么威胁他,咬牙切齿地说要扣他工资。
      而现在,他早就不是那个被扣个几百上千就哇哇肉疼的小青头,吴邪也不再是那个只守着个小铺子得过且过的小老板。
      这几年来,每次只有听到这样的话,或者是见到吴邪独自一人待着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家老板其实一点也没有变,而自己仿佛也没有变。
      吴邪看着他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好了,你出去吧。”
      王盟点头,走之前特意叮嘱那个新来看店的伙计说吴邪不愿见生人,若有陌生人要找吴邪,就先打电话给他。

      一个小时后,王盟将搜到的地图带回了铺子,为了赶时间,累得一头汗。
      而吴邪却没事做了似的,正坐在内堂里发着呆。
      王盟不止一次见过他一个人坐在内堂里发呆,曾经他还以为他家老板这是在深沉地思考问题,后来发现他确实只是在发呆。不过因为他每次都在抽烟,神色在袅袅缭绕的烟雾里看不分明,就给人一种深沉莫测的假象。
      他掀帘进去时吴邪就回过了神,按灭了烟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地图,只看了几分钟便抽出一张纸,不一会儿就写下了一张很长的清单。他递给王盟,“半天时间,常用的装备你很清楚,除此之外再把这些准备好,通知大伙,明天就走。”略微一顿,又道,“地图已经对照过了,那个小鬼就不用带去了。”
      王盟接过来看了看,皱着脸叹了口气。
      “有意见?”
      “不敢,但回来之后我可不可以连休个两个伤假?”
      吴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诡异地笑了笑,“你这不是还行动自如么?该不会以后都……”
      王盟郁卒道:“老板,你想多了,我只是心受伤了。”
      吴邪嗤笑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你他娘的能受什么伤,自尊心受伤?办事不利你还不是活该?”
      “……”王盟一脸委屈。
      吴邪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回来给你放就是了,给我滚吧。”
      王盟听了,果然立时就高兴地滚了。
      吴邪点起一支烟,走到雕花窗前。今年八月末的杭州已下过几场凉雨,提前覆上了几层秋凉,而这个时候的巴丹吉林沙漠,应仍是烈日如焚,寸草不生。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原叔,是我。我找到了第三件陨玉祭器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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