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醉卧

　　又过了几日。
　　这天早些时候，大夫带着小童来向我道别，他们原本是这里的主人，现在却要离开，那自然就是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
　　他们与我别过，便离开，医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但是我相信胤禛马上会回来，而且，会有一个我们都不愿意见到的人跟来……

　　午后，我正在午睡，纷至沓来的马蹄声却把我惊醒——终于是来了。
　　我收拾了一下妆容，出了房间，走到医庐门口，正看到胤礽、胤禛、胤祥三人下马而来。
　　“奴婢接驾来迟。”我在医庐门口福身道。
　　胤礽的黄鞋面出现在我眼前，只听得他说道：“拾欢，这几日委屈你了。”说罢便伸手扶我起来。
　　胤礽的手碰到我，我当即浑身一颤，如此虚伪的话语他也说得出来。
　　我站起身，后退两步道：“蒙上天垂怜，奴婢尚有性命再见太子殿下。”
　　“恩。”胤礽温和地笑了起来，“宪琳格格一案，老四已经查明真凶，那日宪琳格格暴毙，原是格格的近身宫女喜儿长久投毒，体内积压的毒素扩散所致。”
　　“原来如此。”我看了看胤礽身后的胤禛，“那，喜儿认罪了吗？”
　　“宫女喜儿自知罪无可恕，留下认罪书后已悬梁自尽。”胤礽回答着我。
　　我瞪着胤禛——这就是他所说的解决方法，找个宫女做替死鬼？连用的方法都跟胤礽的一模一样，悬梁自尽，好个悬梁自尽！
　　胤禛也只看着我，目光波澜不兴，我别过眼去——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丑恶的自己，因为我要活下去，所以必须有人要死。
　　我感到心里一阵冰凉。
　　“如此，奴婢的嫌疑便是洗清了……”我麻木地开口道。
　　“正是。”胤礽突然出手拉住我的手，“我这次是专程来接你回行宫的，听说你受了伤，要回宫好好调养……”
　　“谢太子殿下关心……”我福身谢道。
　　我，终是离不开那里的。

　　马车一路颠簸，把我运回了热河行宫，我在车上昏昏睡去，梦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追赶着我，向我索命……

　　回到行宫，先是去拜见康熙，康熙和蔼地询问了我的受伤情况，我一一作答，言语中略去了大夫和小童的存在，只说是得到方外高人救治。
　　康熙说我为胤禛挡了一箭，其心可嘉，便赏了一些宫里的治伤药给我让我退下养伤。
　　我领了赏赐退出，已是身心俱疲，只一头栽倒在回廊里，便再也不知道后来的事……

　　混沌中忽而听到一串笑声，我寻声找了过去，却是穿过拱门进了御花园中。
　　远远望去，宪琳格格正举着袖扇在花丛之中扑蝶，我正准备走上前去拜见，却被一宫女拦下。
　　“站住，你是什么人。”宫女问我道。
　　“奴婢是毓庆宫赞善年拾欢。”我施礼回答道。
　　“什么年拾欢，没听说过！”宫女叉腰看着我，“格格在前面扑蝶，你绕道而行吧。”
　　“是，奴婢遵命。”我听了，便准备转身择别的道走。
　　“喜儿，你在跟谁说话？”宪琳格格突然出声呼唤道，我听了，马上福身拜见。
　　“格格，奴婢没有在跟谁说话呀。”宫女喜儿却在我身边这么回答。
　　她不是刚刚才跟我说过话嘛，我惊讶地偏过头看着她。
　　“你旁边行礼的是什么人？”宪琳格格指着我问道。
　　“格格认识这人么？”喜儿看着我问。
　　“不认识。”宪琳格格皱着眉头看着我，“这个人是谁呀？”
　　“奴婢也不知道。”喜儿缓缓走到宪琳格格身边，“我们根本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害死我们？”
　　我没有害死你们，我没有！我想说话，可是突然说不出口，我看着她们，宪琳格格正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我：“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们！”
　　忽然宪琳格格脸色一变，袖扇坠地，她倒在地上掐着自己的脖子，似乎马上就要窒息的样子：“为什么要害死我？”她看着我，眼中布满血丝。
　　突然色彩斑斓的蝴蝶从她七窍中飞出，向着我面前扑来。
　　不是我，不是我！我驱赶着围绕着我的蝴蝶，耳旁响着宪琳格格痛苦的呻吟。
　　这时有人伸手拍了拍我，我抬头看去，七孔流血的喜儿握着三尺白绫站在我面前，她向我笑道：“不用怕，不会很痛……我知道这感觉……你也来尝尝吧。”
　　随即她把白绫绕上我的脖子，我想挣扎，身体却似乎被绑住了，动弹不得——不要，我不要死，我惊恐地看着喜儿。
　　然后扭曲了脸的宪琳格格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喜儿身后，接过喜儿递上的白绫的另一端，她们看着我笑道：“不会很痛，不会很痛……”然后白绫缓缓地收紧……

　　“拾欢，拾欢!”忽然感到有人在拼命地掰我的手，我张开眼睛，看到一脸担忧的承欢。
　　“拾欢，你做恶梦了？为什么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
　　掐自己？我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放在脖子上，我忙把手放了下来。
　　“你刚刚好大力气，我掰都掰不开。”承欢伸手扶着我起身，“看你这一身的汗……”说着，承欢转身去拧了一把毛巾过来。
　　“做恶梦了？”边为我擦着汗，承欢边问道。
　　“承欢……”我看着她，“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帮我褪下汗湿的衣衫，承欢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垂下头——这被子上的花纹居然是蝴蝶！
　　我“呼”地一声扯起被子扔了出去，然后缩到床角，烛光之下，那只蝴蝶似乎在扇动翅膀，仿佛马上就要向我扑来！
　　我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承欢被我的举动下了一跳，她赶紧爬上床，伸出双手搂着我：“这个世界有鬼，所以才有神仙，拾欢，相信我，神仙其实一直都在保护着你，鬼是不敢碰你的。”
　　“真的？”我看着她问。
　　“真的。”承欢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可是她们不会放过我……”我又往床角里缩了缩。
　　“谁？”承欢不解地看着我。
　　“宪琳格格，还有那个叫喜儿的宫女，她们一定不会放过我……”
　　“拾欢。”承欢抬起我的头让我看着她，“宪琳格格是皇上的女儿，天子的孩子，她死后一定会回到天上去做神仙，怎么会变成鬼呢？”
　　“可是还有喜儿。”
　　“喜儿是自尽的，怎么会来找你呢？”承欢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反身抱住承欢，她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不能把这么肮脏的事情告诉她，“承欢，我不想死……”
　　“傻瓜。”承欢拍了拍我的后背，“有阿玛，二哥，四阿哥，十三阿哥，还有我保护你，你怎么会死，快别乱想了。”
　　胤禛和胤祥？
　　是啊，他们是履行了承诺，没有让我被处死。
　　可是他们却在我的罪孽上，又添了一条人命……

《败笔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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