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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过来的那一队人,打头的是商梁和伏雅,并没有看到重璋。
除了做主人方的国主商梁,魔君陛下指名请到现场观看的人,一个是覆颜,另一个便是伏雅。剩下的,就只有各自带的亲随,场外守卫,和几名不知道会不会派上用场的御医。
商梁和伏雅离得还有些远,覆颜正看着渊峥走过去交待侍卫,突然耳边冒出个近近的声音道:“你今天这个倾髻梳得真不错。”
覆颜吓了一跳,回身皱眉道:“你干嘛!”
重璋一身素色长衫的便服,紫眸带笑,是覆颜相当不愿意看到的模样。耳边发簪步摇清脆的碰撞声提醒她自己的装扮不太适合大起大落的举动,只好提着裙裾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重璋见她这样便也退了一步:“称赞一下你巧手绾的发式而已。”
明目张胆的嘲讽气得覆颜脑门一跳。绾发从来不是她强项,这个重璋一早就知道。尤其是她废柴那会儿,恨不得能把头发当面具来遮脸,即使是戴了真的面具,她也习惯留出不少头发遮在额前脸侧。如今这种大大方方把脸全露出来的发型,显然是出自千思的“魔爪”。
重璋说完拿戏谑的神色上下打量了覆颜一圈,见她瞪起眼,又道:“哦,还有一件事的。”说着抬手,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就窜到了她怀里赖住。
“一会儿我没功夫照看它,你暂时先帮我带着吧。”
“……”
覆颜默默的看着怀里蹭得欢的小喳,又默默的抬头去看就在旁边的泽天——这个一直当着奶妈的家伙,好像有点难忽视吧?
不等她开口,重璋已经甩手不管的朝高台走去,泽天也做贼心虚似的迅速溜到了给重璋准备的座席边上。覆颜无语的站在原地,短短一会儿功夫,小喳已经在她怀里娃娃狐狸的变了好几趟。
覆颜到底没忍心撇下它不管,只好抱着再次变成娃娃的小喳朝座席走去。
手有点酸……话说小喳你没几天的功夫怎么就胖成这个德性了?
一边腹诽一边到了自己座椅跟前,覆颜左右看了看,朝商梁笑嘻嘻道:“叔叔,我可以把椅子往前挪一些么,前面看得清楚。”
因为人数少,几张座椅一字排开挨着,座椅间只隔了张小茶几,覆颜的座椅左边伏雅右边商梁,互相不过一臂的距离。
商梁看了眼她怀里的小喳,温和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说着便让侍从过来挪座椅。
覆颜直接让人把座椅搬到了离其他人好几丈远,再往前就要滚下殿前阶梯的地方才满意,抱着变成娃娃的小喳窝进椅子里。
而高台之上,重璋抱着手臂靠在栓了铜链的石柱上,斜斜长剑靠在脚边,姿态随意得好像他是上来看风景的。
“听说今日切磋指挥使若是输了,我便能带了阿颜走?”
高台另一头,渊峥正在慢条斯理的拭剑,闻言抬眼看了过去。
重璋随意靠放在脚边的那把长剑折射着阳光,在渊峥的角度看过去十分刺眼。柳叶状狭长剑身,双刃狰狞如恶兽的龅牙,一点也不赏心悦目。而且剑柄与剑身交接处如藤蔓般缠绕着许多看似装饰的金属晶石物件,向各个方向扭曲散射开来,乍一看仿佛九婴的九首原身。光这些“装饰”就是极危险的致命武器,而持剑者若是火候不到,拿着这样的剑简直就是想不开要自杀。
这把剑渊峥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但他却认得——这是魔剑破幽。
在魔界提起来便令人色变的魔剑破幽,是上一代魔君的御剑,大概是重璋继承了他老子的位置顺便连兵器也继承了。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把剑它不是水果刀,不会什么乱七八糟的场合都随便亮出来给人看的。
所以,这场切磋,尤其刚才重璋说的那句话,在破幽剑的烘托下,直接让渊峥进入了敌对备战的状态。
渊峥拭剑的动作没停,剑尖却不偏不倚的直直指向重璋,神色冷冷:“市井杂言,陛下不要想太多。”
“她又不是个物件,我们切磋我们的,与她的去向何关?”
重璋嘴角带起一个笑来:“指挥使这么说,莫不是怕打输了,留不住佳人?”
渊峥把拭剑的绢帕搁到身旁石柱上,手腕一转划出一道剑光:“陛下这么说,莫不是怕我顾忌,使不出全力?”
重璋扬扬眉,拎着破幽剑站直身:“不使全力,确实没意思。”
渊峥抬手向高台正中:“陛下请。”
从底下望上高台,只见重璋和渊峥走到正中站定,只对峙了片刻便同时出剑。一时间炫目银光裹着那两条身影,饶是距离最近的覆颜,也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清亮的击剑声不绝于耳,覆颜常常看得紧张,不小心把抱着的小喳掐得叫出声来,几回之后小家伙便干脆变回狐狸窜上她肩头,巴着不动了。
覆颜为了安抚小喳,拿了糖饼正在哄它,却见重璋手中长剑直指渊峥,本是气势如虹,却不知为何到近前时突然弃招,剑锋一拐竟把破幽剑收回身后,人却还是速度不减的朝渊峥过去。
喂这是要自杀吗?渊峥的剑还直直指着他胸口啊!
渊峥显然也是意外,手中招式微顿,却见重璋另一只手蓦地从另一边朝他面门直劈过来,忙回转剑锋仰身险险躲过。剑尖抵在地面,软软借力后将渊峥撑起,手上亦蓄起拳风不客气的回敬了过去。
泽天眯着眼远看着,发现他家陛下之前说的找人打架,原来实实在在真的是打架——不仅刀剑无眼,还拳脚相加。
切磋跟打架毕竟有区别,讲究招式和气度,指教为主,点到即止。所以高台上已经完全互不相让了的局面,让祭司殿前的气氛隐隐有些紧张起来。
覆颜从前跟重璋打过无数次架,知道他实力,所以看他们如此胶着不分上下,不知道重璋是故意拖延还是七魄不齐实力受限,一颗心完全是在担心渊峥。
所以当看到重璋接了渊峥一掌后身形一歪,竟直接跌出了高台之外时,覆颜递给小喳的饼干递到一半,没拿稳掉到了衣服上。
渊峥劈掌的姿势还未收回,显然对造成的这个情形也有些错愕,紧追几步到台边朝下看。
但这不是最让人错愕的。
重璋往下坠了一截,在高台凸起处借力踏了几步,很快便腾身而起。不过他腾身而去的方向,很不对。
覆颜只顾仰头望着,小喳便跳到她腿上去叼了掉下的饼干,然后又立刻跳回她肩膀,可刚跳回去就被覆颜突然起身的大动作弄得险些摔到地上。
“小颜!!”
渊峥绷紧的声音从高台上传下来,商梁身边的伏雅已经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祭司殿前阶梯处,覆颜肩膀上皮草似的挂着小喳,却是防御姿态抽了随身短剑,剑锋已经压在重璋咽喉。而重璋朝着她直取面门的动作看似凌厉,却是令人费解的拿了个花哨面具,扣上覆颜的脸。另一只手上剑光一划,发簪当啷落在几步之外,精致发髻散作松松乌发垂落在覆颜额前脸侧。
四下静得似乎只剩下风声,覆颜猛然反应过来重璋的用意,脑中彻底空白,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重璋拇指摁着面具,食指轻轻扣住覆颜下巴,扬起她脸,似乎根本没在意紧贴他咽喉的利刃,目光把覆颜从头到脚绕了一圈。
须臾静默后,重璋微微一笑,轻声道:“原来你原本的相貌是这样。”
“覆颜。”
冰凉的触感不知是来自面具,还是拿着面具的那只手,随着那没有温度的微笑,直渗到心里。
小喳不安的吱了两声,看看重璋,又蹭了蹭覆颜,都没人理会它,呜咽一声团起来缩进了覆颜肩颈发中。
沉默对峙中深紫的眼眸里如有万千波涛汹涌,重璋眉眼愈弯,目光却愈冷:“装成荒野魑魅呆在我身边?啧,真是,忍辱负重啊。”
覆颜心里猛的一缩,握剑的手紧了紧,却什么也没有说。
重璋看了看座席那边紧张的众人,又看看已经跃下高台朝他们赶来的渊峥,嘴角弯起弧度:“双生姐妹的障眼法确实巧妙。我差点都忘了,魑魅族最擅长变幻蛊惑,你当初就是想要我的命的。”
看似轻扣住她下巴的手指仿佛要将她下颚整个捏碎,覆颜一动不动,握剑的手却因忍痛而颤抖,剑锋不受控制的在重璋颈上压出鲜明的血痕。
阳光下染血的剑刃折射出刺眼的光,覆颜仿佛突然被什么刺到一般醒悟。
她老爹跟她说,女子最大的敌人,往往是情。要是对一个男子动了真情,便会觉得他是自己这辈子唯一适合的那一个,唯一该认定的那一个,其他的人都看不到了。被情烧昏了头脑,能对那人所有一切的缺陷和恶习都视而不见,哪怕脑补,也能把他补成一个完美无瑕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女子能配得上的如意郎君。
有的女子为了一段孽缘,宁可抛弃自尊抛弃原则甚至六亲不认。她老爹显然是怕她会演变到这种地步,耐下所有性子,把她跟重璋的事情一件件摊开来讲了很久的道理。
其实覆颜知道自己恰恰相反,是宁可不要那一段情,也不会把自己尊严丢到地上去踩的人,不然她现在可能搞不好已经住在邶都的后宫里了。
她只是不知道这算是一种优势,还是一种致命伤。
一百二十七年,即便在魔界也不能算是弹指一挥间。可她和重璋,真正相识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三五年。而且开头就并不单纯,结尾更是惨烈,让她在少女心懵懂初开的阶段就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记得她老爹讲完道理,见她的态度并不是非常坚决明朗,又语重心长的问她:“你当年被他耍得团团转,差点连一条命都搭上,如今还不肯醒?”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想不通的时候怎么也想不通,反反复复放下又拿起的纠结,却偏偏在某一个瞬间,毫无理由的豁然开朗。
她终于想明白,她所恋恋不舍的,应该是那段青葱记忆中的璧双,经过了时间的模糊,多少都有她脑补美化的成分在。但人不该永远活在过去和记忆中,眼下才是她跟重璋的现实。
所以,该放下来了吧。
手腕一挽收回短剑,覆颜挣开重璋的手,清清淡淡道:“陛下现在记起来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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