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欢

　　四十七、女萝摇荡惜断肠
　　李麟突然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近乎咆哮道：“不准！朕不准！”
　　他抚上我的脸，迫我看着他：“仓州已平，朕坐收西域十万精兵，又有韩、范、赵三将护持，京城的杜国丈已不再是朕的对手。不需多久，朕便可收回大权，成为真正的万万人之上！卿卿，朕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好不容易可以与你无顾忌地长相厮守，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朕而去？你怎么忍心，离开我？”
　　我摇头：“陛下要的是江山，而卿卿要的只是当年那个能够陪我一起闲看落花的霖哥哥而已。可惜故人虽在心却变，如今的陛下，臣妾只觉得可怕。”
　　李麟抚上我的眉眼，轻笑道：“朕的心意何曾变过？倒是卿卿的心，这些年越发地硬了。”
　　我避开他的手道：“陛下何必自欺欺人？今此一役，陛下军权近趋一统，剿灭杜氏指日可待。咸阳季氏在外祖殁后已然是一盘散沙，臣妾对陛下早已无半点用处。您何不发发慈悲，放过我，也放过自己？”
　　李麟冷声道：“你以为朕是因为季氏才留下你？”我诚然道：“卿卿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李麟有一瞬地踉跄，却是大笑不止，我看着他，他扶住我身后的桌案站定，盯着我道：“卿卿，朕原想着，与你二十年的情谊，你当是最明白朕的人。现今看来，就是那杜心兰，也比你看得透彻！”
　　我心里一凉，嘴上却说道：“陛下与杜皇后是结发夫妻，妾怎能比得上？”
　　李麟脸色煞白地盯着我，胸口起伏不定，我知他已然怒极，正想着要不要给他倒杯水去去火。他突然开口，挤出一句杀千刀的话：“小肚鸡肠，活该作妾！”
　　说罢也不等我反应，竟翻身上床。床帏一撩，落下帐来。
　　我左右看看，觉得自己凭什么要干杵在这，便拍拍手准备回自个儿屋去。走到门边，突然想起赵府新异了主子，我到底住哪还得看这个祖宗的安排。只得讪讪地收了脚，回到床边，问他道：“陛下在仓州打算留几日？”等了会，帐子里没人声。我又道：“我还是住原来的院子吧，搬来搬去怪烦的。”李麟还是不说话，既如此，我权当他是默认了。
　　正欲掉头，帐子突然一动，李麟撩帘而起，凶神恶煞地看着我道：“除了正房和姨母的屋子，各间都做了军兵的营地。你要想回你娘那，朕不拦你！”
　　我心里恨的牙痒痒，若这个时候贸贸然回去，娘必以为我与他不合，这不徒然惹她老人家担心么！
　　李麟脸上颇露得色，笑道:“当然了，朕的暖帐常年为爱妃打开。”
　　我脸上一红，脚下一跺，却也无法，解了披风扔上床，正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他也不恼，拽下脑袋上的大红披衣，往鼻上嗅了嗅，作沉迷状，嬉笑道：“女萝摇荡罗衫解，王孙从此不归乡！”我难抑羞恼，拽过他，狠狠打上他的胸膛，将这半年来的怨愤通通发泄出来，骂道：“死泼皮，无赖，浪荡子，恶棍，流氓，作死的负心汉薄情郎！你以后再敢欺负我，我就是夜里不睡也要拿簪子戳死你戳死你戳死你......”
　　后来想想，真是后悔的紧，骂人有学问，尤其挑词儿上得注意。那晚我骂了一晚，李麟没被戳死，倒是自己被他“戳”的够呛。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天下祸害是男人，理说不过便来真，偏生女人爱娇嗔，我摇头，怎一个贱字了得！
　　只是，欢爱过后，余存在锦纱帐芙蓉被里的温热又能留得几时？正如清早他掀被而去，不过半晌，这屋里便凉得可怕。我抱紧了身子，正犹疑着要不要唤人送个捂脚的汤婆子进来，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我一惊，问道：“谁呀？”帘外却一点动静也无，我疑心大作，连忙披衣下床，却见兰儿端着一笼的早食，在门口对着我笑。我指着笼子问道：“给我的？”她点头，进门放下食笼，做了个吃的手势。
　　我点了点，芝麻桃酥、莲心蓉、绿豆卷，拌着薏仁的豆粉，一叠花生露，这不是我在家里常用的早膳么！我捏过一个莲心蓉，入口甜腻软糯可口，是家里的味道！陶氏祖籍龙门，府里的厨子也是以江南菜式为主，可惜进宫后，便再没能吃到这般合家乡风味的点心，不想今日在西北，却尝着了！
　　我抬头，问她：“是我娘让你送来的？”她摇头，端过桌上的一杯陈茶，蘸着水写了一个“纶”字。
　　我看着她，心里一暖，是了，母亲早已心入佛门，从不重口腹之欲，府里能熟悉我口味的，除了纶哥找不出第二个人。原来兰儿，竟是纶哥的人！
　　我抬首向屋外望去，却见空荡荡的院落里只有几个守门的暗卫，心里升起一片失落。我和纶哥自洛阳一别，至今已近一年，那日惊悉他在阵前失踪，从此便音讯全无。我甚至以为他已经命丧黄泉，此生再无缘得见，就连外祖也是因此一病不起，忧患之下枉送了性命。没想到，昨日我们竟还能活着相见！我只觉自己有如他乡遇故知般，于寒凉的心底里又见着了一抹光亮，照得人身上心里俱是暖暖的。
　　我有太多话想对他说，恨不能立时跑到他身边，捏着他的腮帮子唤他一声阿纶，只是李麟对季纶曾有嫌隙，我怎能在这个时候不顾死活，给他平添麻烦？想来纶哥也是有此顾虑，这才安插了兰儿来到我的身边。我摸了摸她的小辫子，笑道：“好姑娘，代我谢谢他。”
　　晌午，李麟沉着脸回来，甫一进门，便甩了一地的折子。袁如意早摸惯了他的习性，给他解了外裳端好热茶净了手，又将落了一地的折子码好摆齐，便灰溜溜地出了门，到外间伺候着。我暗自腹诽，好个没人性的奴才，独留我一人面对着这个黑脸碳翁。想想他昨晚的作为，我脊上一凉，搓了手就要出门。
　　李麟没好气道：“出去作甚？回来！”
　　我回转身，苦着脸道：“娘一个人在西厢里待着，我想去陪她说说话。”
　　李麟软下声来：“姨母那里有人伺候着，你留下，朕有话与你说。”
　　我狐疑地看着他，小声道：“后宫不得干政，朝廷的事臣妾不懂。”
　　他看着我，闷声想了半晌，复抬头对我道：“是国事也是家事，横竖是你那边的人，想不想听随你！”
　　我大惊：“莫不是纶哥又犯事了？”问罢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李麟只说是我那边的人，哪里就会是季纶呢！我这般急冲冲地便道了纶哥，李麟心里会怎样想？
　　他却没在意地挥挥手，道：“这回倒不是阿纶，是你那同母的哥哥。”
　　“赵佑膺？”
　　李麟点头，叹道：“彼时朕为了拉拢他，曾应承他一件事，然而如今，朕只怕是要毁约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李麟道：“你知道赵佑庭为什么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朕？”
　　我想了想，道：“赵将军从来自视甚高，更不会轻易做人下之臣。可他之于陛下，却是难得的忠心。往明里猜，当然是陛下文治武功恩德无量，尽收天下能臣；但是往暗里猜，卿卿只道是陛下捏着了他的什么把柄，令他不得不就范。”
　　李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跑到我身边点了点我的鼻稍，道：“朕看你猜政事的功力颇深，怎么就独独在情事上缺根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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