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

　　苗小婉望着公孙策，方才因为惊吓过度几乎要麻痹了的感觉一下子全回来了。她瞬间觉得无比的安心又是异常的后怕，不由得伸手拼命的楼住了公孙策脖子，再开口时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了。
　　“公孙，公孙大人！”
　　“嘘——别哭别哭。”
　　眼看着苗小婉就要泪水涟涟的架势，公孙策连忙轻声安慰，抱起她又在背上温柔的摩挲了几下。
　　“乖，已经没事了啊！来，我们现在就回去。”
　　他丝毫不敢拖延，匆忙的往一旁走开两步，刚想唤来翡翠，突然听到身后的那面土墙轰然一声巨响，竟是整个的坍塌了。
　　而土墙后方，正有两个辽人，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和苗小婉。
　　糟了。
　　公孙策不由得收紧了手臂，而那两个辽人在见到他们之后也是一愣。他们在这安城寨周围一带打草谷并不是一回两回了，虽然每次收获也是些许，不过毕竟都是些偏僻贫穷的小地方，从未见过气质如此出尘的人物。且不说公孙策，光是苗小婉那一身别致的红色小褂，又扑扇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已是足够引人注目的了。
　　于是其中的一名辽兵不免的兴起了玩弄的心思。干脆从马背上下来，嘴角挂着一抹邪肆的笑容朝苗小婉逼近，还操着一口不很流利的汉话。
　　“哪里来的小娃娃，倒也水灵、可爱得紧。来，小娃娃，过来？”
　　他抬手便要从公孙策那里抱过苗小婉，谁知未等触及衣衫，手背突然狠狠的一痛。
　　那名辽兵惨叫一声赶忙缩回了手，定睛一看，手背上已是多了个深深的血洞，而苗小婉正攥着一个尖头带血的发簪毫不畏惧的瞪着他，稚嫩的声音中也透出些许坚定的意味来。
　　“呸！我才不要辽狗抱我！”
　　那辽兵被小小的孩子作弄了一道自是恼羞成怒，忽的挥起马鞭就朝苗小婉身上抽了过去。
　　“小混蛋，竟敢扎我？今天大爷就让你尝尝我这鞭子的厉害！”
　　苗小婉下意识的紧闭上眼睛往公孙策怀中躲去，而后就听耳边啪的一声脆响。再抬眼望过去，却是公孙策横手拦住了马鞭的去势。苗小婉无碍，不过鞭尾还是灵活的卷曲而起，挟劲风由公孙策脸侧扫了过去，顿时留下一道血痕。
　　公孙策扬手甩开了马鞭，抬眼冷冷的瞪了那辽兵一眼，随即一字一顿的道。
　　“让开。”
　　那辽兵愣是被他瞪得瑟缩了一下，再听他那让开二字也是字正腔圆的辽语，不觉犹豫了。
　　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人分明是一身宋人装束，不过他辽语却说得如此流利，难不成……
　　而此时公孙策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抱着苗小婉往那个辽兵那里跨了一大步，再开口时都带上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说让开你听不懂么？你是哪边营里的，连我都敢拦？”
　　这回那辽兵可是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他常年在外奔波交战又是身处韩德让军中，与耶律文才可谓是从未谋面。不过传言必然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位南院大王极爱南朝文化，所以常年都是一副宋人装束，再加之人又生的俊逸儒雅，若不仔细分辨，还真当会与宋人弄混了去。
　　想到了这茬，那辽兵已是早没了初来之时的嚣张，略带怯意的又望过公孙策一眼，看见他脸上的那道血痕，更是连哭得心都有了。也不知道今天刮得是哪门子的风，向来与军师不和的南院大王竟然来了这个地方。当然，军师是能够时不时顶撞耶律文才不在话下，毕竟他是朝中红人，有太后作为靠山什么都不用顾忌。可是他们不一样啊！人微言轻又只是区区一介散兵，若是得罪了南院大王给开罪下来……
　　他几乎都快要打寒噤了，连忙拖着旁边的另一同伴对公孙策点头哈腰，话也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大王您要去哪里小的决计不敢拦！小的这就给您把路让开……”
　　公孙策又瞥过那个把他错当成耶律文才的辽人一眼，没再做声。眼下他跟苗小婉虽然俱是情况危急，不过只要他们可以顺利到了翡翠身边，那么必能甩开任何一名辽人不在话下。所以，他们现在唯一所要做的就是——
　　“站住。”
　　未等公孙策走出两步，耳边突然传来个三分认真七分戏谑的声音。他不由得扭头，就见一个人由辽兵伴着，正是不紧不慢的往他这边而来，一副悠悠然的样子。
　　韩德让。
　　公孙策在看清楚来人之后心中便是一凛，一把将苗小婉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捂住她的眼睛低声吩咐道。
　　“婉儿，听我说，一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再说一句话也别再动，只要乖乖的呆在我的怀里就好。懂了么？”
　　苗小婉抵着公孙策的肩膀点了点头，轻轻应道。
　　“婉儿明白了。可是公孙大人——”
　　“相信我，婉儿。”
　　公孙策有些匆忙的打断了苗小婉没问出口的话，附在她耳边语声微弱，却是坚决自信。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
　　说话间，韩德让已是信步来到了公孙策的面前，眼神上下的将他好生打量了一番，又从嘴角掀起一笑来。
　　“公孙大人。”
　　“真是好久不见啊！算起来，有快近半年了吧。怎么样？这段时日里，大人您别来无恙否？”
　　公孙策气定神闲的望着他，也是淡淡的笑了。
　　“有劳韩军师挂心，公孙策一切安好。倒是听闻军师您，最近似乎是颇为不顺啊。”
　　韩德让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不快之色，稍纵即逝。而后，他似是毫不在意的自鼻端轻哼了一声，再一次开口道。
　　“战场之事，本就不是凭韩某一人之力能够左右的。必要的时候，交给王爷来谋算也不是不可。更何况嘛——”
　　韩德让阴阳怪气的拖着腔调，眼神在苗小婉身上流连几番，越发得意的加深嘴角的弧度。
　　“这离了战场也自有离了的好处，比如说今天，就给我在这里万般幸运的遇见了，不知是为何会独身闯进我这辽军阵地的公孙大人。”
　　公孙策没有搭腔，抱着苗小婉的手却是暗地里用力一扣，拉紧了她的衣衫，而这动作同样一点不漏的落在了韩德让眼里。于是他又是笑，更朝公孙策靠近了一些，几乎都是一副快要贴合在一起的架势了。
　　“在这里，韩某还是有句话要奉劝公孙大人。如今时局混乱战争不断，家里的小孩子若是不看好，很可能就惹来大麻烦了。”
　　“你说对不对啊，小姑娘？”
　　他伸手便朝苗小婉的脖颈之处探了过去，公孙策眼见如此，硬生生的往旁边错开了一步。所以韩德让终是扑了个空，指尖就这么险险的擦着公孙策胸前的衣襟滑了过去。
　　“韩军师。”
　　公孙策抱着苗小婉换了个姿势，将她更好的护在自己怀中，对着那边的韩德让轻哧了一句。
　　“几日不见，您着实退步的厉害啊。怎么？没仗可打，现在只能跟这小小的孩童较劲儿了么？这可叫公孙策，情何以堪那。”
　　韩德让眼神又是一黯，随即冷冷一笑，退后几步与公孙策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公孙策，不用激我。你我俱是明白人，应当知道这激将法对谁都是作用不大。有这闲情逸致的话，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样自我这里逃出生天，才是正理吧。”
　　听他说完这番话，公孙策却是干脆的笑出了声，眯起眼睛神色颇有些戏谑的，冲韩德让摇了摇头。
　　“韩军师这话可错了。眼下公孙策最不需要担心的，便是这件事。”
　　“于情于理，军师您根本就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所以，也不必出言相胁了。”
　　闻言，韩德让猛地一皱眉，望着公孙策又沉吟片刻，这才慢悠悠的道。
　　“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不会拿你们怎么样？你就不怕我性起……当场就杀了你？”
　　“你当然不会这么做！”
　　公孙策朗声笑道，脸上找不出半分的迟疑犹豫之色。
　　“此番公孙策与你在安城相遇，纯属自投罗网之举，亦是巧合居多。以你韩军师的经略之才，当时向来不齿天赐之事。若非是你亲手把公孙策逼入绝境，只怕便是杀了我，也心有不甘吧。”
　　“更何况，军师您不是向来喜欢慢条斯理怡然自得的几度周旋，再最终置人于死地么？速战速决固然是好，可如此乐趣大减……您就不会觉得无聊么？”
　　“韩军师，自古宿敌实为知音，你既是知晓公孙策，公孙策又怎能不知你所想呢。”
　　话及此，公孙策已全然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望向韩德让的眼神也是熠熠生辉。而韩德让听着，竟也是拊掌大笑，赞了一句。
　　“好一句实为知音！好一个大宋才子！公孙策，看来之前我还是太低估了你！你有惊世之才，若我韩德让不能堂堂正正的与你较量一番，确实终生抱憾！”
　　“只不过——”
　　他故意压低了声线，语气中透出丝丝危险的意味来。
　　“我忽然又觉得，若然现在就能杀了你——倒也不失为另外的乐趣所在啊。嗯？”
　　话音方落，公孙策竟是表情一转，蔑然的斜挑起一边眉梢。
　　“杀了我？你可不敢。”
　　“哦？不敢？原因何在！”
　　“原因何在军师心里不是自当清楚明白得很么，又何必公孙策多言。”
　　公孙策话里有话的丢出这么一句来，感觉怀里的苗小婉轻轻挣动了一下，神色不变，只是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又道。
　　“今日有缘与军师叙旧，在下也是倍感荣幸。不过现在，叶家小姐可是已经相当的不耐烦了，公孙策也不便继续奉陪。如若今后还有机会相见，公孙策必然全心全力——陪军师拼个你死我活。不知韩军师，意下如何呢？”
　　语毕，他也不等韩德让再做其他反应，只是自顾自的朝他一礼，伸手拉过翡翠的缰绳，带着苗小婉翻身上马。一旁的辽兵见状赶紧的上前想要阻拦，谁知韩德让却喊停了他们的动作，对着公孙策又是冷笑了声。
　　“也用不着太久时日的，公孙大人，我们很快就会再见。我跟你保证，下一次，我定能让你心甘情愿的——把自己送上门来。”
　　“而届时，也必将成为你公孙策的死期。”
　　公孙策从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韩德让，也是留下一笑来。
　　“如此，公孙策便静待韩军师妙计。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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