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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下来了。”
“嗯。”
宋桦杨被消息提示音拽回车内,内心却无法平静。
他从未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想见到林杉,而且是时隔这么多年。
他们分开的时刻多平常多体面。
那时他在月台上目送林杉上绿皮火车,转身离开的时候连眼泪都没有掉。
为什么现在他对那个女人会有这么多的思念呢?
是好奇吗?
他想知道林杉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遇到了什么样的男人,长成了什么样子的大人。
后视镜里,他瞥见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女孩走近。车里隔音没有想象中好,女孩们的寒暄几乎贴在他耳边。宋桦杨好想侧过脸看一眼她,可是他不能。他开始期盼司眉会对林杉提起自己剐蹭过一个男人的车,然后林杉会下意识转过身向他看。他们说好的,再见面还是朋友,要握手互道一句你好。可他为什么不敢回头呢?他害怕听她面带微笑语气客套地跟他说那句早就约定好的“你好”吗?
宋桦杨没想过要给司眉打电话。
可他迟迟不把那张名片丢掉。
每天下班后,他躺在车里,身心俱疲,就捏起那张薄薄的名片。
像一个倾家荡产的人捏着他手中最后一张彩票。
清晨他起床,接到宋子诚的电话,告诉他老房子快卖掉了。今天有人来看房。
敬山花园19号。
宋桦杨不知为何很烦躁,走去浴室时撞到自己的脚趾,牙膏挤了很久都没挤出来,再用力点又直接一大坨喷出来,落在洗手台上。他愤怒地把扁扁的牙膏扔到地上。
为什么跟一管牙膏置气呢,宋桦杨?
用冷水洗过脸后,他把头埋在厚厚的毛巾里。
视线暗下来,他回想起那年秋天,跟十九岁的林杉慢慢走在马路上。
她总垂着头,但笑起来特别好看。
全世界只有敬山花园里的这一条路,是他们无忧无虑彼此试探过暧昧过的。
他抓起电话打回去,跟宋子诚说不卖房行不行。
对面骂他神经病,想一出是一出。合同签完了,没有回头路。
宋桦杨也签合同,他知道其实是有回头路的。只是看你能不能付出昂贵的代价。
然后他喝了一大瓶酒,拨通了司眉的电话。
“宋先生你好。我记得的。是费用的问题吗?你放心,我......”
“不,司眉。”
她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夏季午后喧嚣,树上蝉鸣不止。
“我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
“什么?”司眉的心突突跳动着,是为林杉而跳。
“林杉。”宋桦杨咽了咽口水,“我想知道林杉的事。”
“......”
电话那头的沉默让他慌乱,他急忙解释:“我是宋桦杨。”
“嗯。”司眉的反应很冷静,“我知道。”
也像冷淡。
“想知道林杉是么.......”
他发现自己完全被对面的节奏控制着。
宋桦杨开始了解林杉曾说过的司眉并不如她看上去那样。他有点紧张。
“不过宋先生,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好,你问。”
“你结婚了吗?”
“......”
“那天你在机场要接的人,是你的妻子跟孩子吗?”
“......”
刚刚语气那么昂扬冲动的一个人,忽然偃旗息鼓。
司眉忽然很替林杉悲伤。她很高兴是自己接到这通电话,而不是林杉。
宋桦杨的沉默比真相本身更伤人。
“司眉,我......”
她并没有打断他,可宋桦杨的话说到这里就没有下文。
“你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没有准备好吗?”
司眉冷笑一声,说:“宋先生是吧?我恳请你不要打电话给林杉。这是一种侮辱。”
她挂得果断,宋桦杨握着冰凉的酒瓶,呆呆坐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
在机场那天,林杉没有错过这场戏剧性的重逢。
“怎么就你一个人?司眉呢?”
苏皓自然接过林杉的行李箱。
她只要出门就是全妆,上班的时候风格正式精干,出去玩的时候青春洋溢。她整个人,在妆容的加持下,松弛、自在、快乐。跟苏皓以前见过的她不一样。过去在人群里,他几乎找不到林杉。
“我姐在车库。她把别人车剐蹭了。还在处理,派我先上来接你。”
“剐蹭?她不是车技很好吗?”
司眉高考一结束就立马考了驾照,她对于运作这种器械好像得心应手。高中分科前,在实验室做化学实验,林杉要求还没听明白的时候,司眉已经完美验证了某一定律,弄出各种颜色的溶剂。冷静且聪慧。
“估计是分神了。”两人抵达地下停车场,胶地板混合汽车尾气,味道难闻。苏皓转身说:“沈东哥给她发消息了。”
“嗯。”她听着行李箱轱辘轱辘碾过地板的声音,想象着司眉倒车时心神不宁的样子,想象她双眼盯着后视镜,脑海里却是沈东曾经露出的某个表情,说的某句话。拿到驾照后,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失误的司眉,会是什么心情?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总是相互为难,彼此折磨。
这难道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吗?
“说什么?”
“群发的。中秋快乐。我也收到一模一样的一条。”
林杉查看手机,自己果然也收到一条。十五分钟前。
团圆的日子,沈东用祝她快乐的方式,铭记他们的分离,够残酷吗?
司眉从驾驶位上下来与林杉拥抱,打趣她的花衬衫。
“我给你们都买了一件。你跟苏皓都有。”
“哟,林老板,大手笔。”
“那当然。”
林杉龇牙笑。她喜欢旅行,走在异国他乡,万物新奇。
但看到眼前这张从少女时代就没变过的面庞,她觉得在哪都不会比此刻更安心了。
倥偬岁月里,总有人是你确认经纬的坐标。
“处理好了?”
司眉有些尴尬:“嗯。”
“走保险?”
“蹭掉点漆。大哥说可以走保险,不用管。”
司眉往林杉那扇窗外指了指:“就那辆大G。”
“不过我还是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了。到时候走不了保险,还是得赔给人家。不然良心不安......”
林杉扭头,车前正好走来一对母女,孩子两三岁,由长发披肩的母亲抱着。
男人推开车门,一张脸赫然出现在林杉窗边,男人站在门外,对着母女俩挥手。司眉贴的是单向透视膜,任林杉把那人看得多仔细,他都毫不知情。
司眉发动汽车,一脚油门驶出车道。
林杉还久久失神。
车驶过斜坡,开出昏天黑地的地下车库。刺眼灼人的日光照射在林杉脸上。
她忽然梦醒般说:“宋桦杨。”
“什么?”
司眉问,苏皓也放下手机抬头看她。
“他结婚了。”
......
她瞬间觉得挥霍掉的那些假期都是徒劳。
她不快乐。
花很多钱看的浅海珊瑚不漂亮,夜市上琳琅满目奇形怪状的海鲜让她整日腹泻。
贵得离谱的酒店,撞到她却不道歉的陌生人,总是买贵的纪念品。
她假装一切是那么松弛,那么值得,那么惬意。
可在看见宋桦杨的那一刻,所有的假装分崩离析。
露出亘古不变的、脆弱不堪的一个林杉。
她不是事业有为的二十五岁,而是回到一无所有的十九岁。
在他面前,自己总是一无所有的。
/
安泽文开车来接司眉。
远远看她坐在树荫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按了下喇叭。
司眉仰起头,从关于宋桦杨的记忆中逃出来,的捞起帽子小跑过去。
“有纸巾吗?”
安泽文从手边拿起一包湿纸巾给她:“用这个吧,凉快。”
又盯着她擦汗:“脸都晒红了,天气太热,还是少出外景吧。”
“没办法,要工作啊。”她随口回答,没想到安泽文听进去了。
语气从容,带着他那号人自带的气质:“怎么会没办法?”
他笑着,开始打方向盘:“只要你想,我有的是办法。”
司眉只是微笑,喝了口他给的水,问要去哪里吃饭。
“我家。”
司眉呛了一口,使劲拍着胸口,不敢相信地问:“你家?!”
安泽文带着神秘的笑容,为她拉开车门。他们抵达的地方是老城区里某个老旧的居民楼。
电线在头顶不远处夹杂着,乘凉的老人摇着蒲扇,穿开裆裤的孩子满地跑。
司眉半信半疑跟在安泽文身后,钻进一道窄门,铁门外还留有老式的金属信箱。
“阿公!”他敲敲二楼右边的门,结果对门先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拄着拐杖紧紧盯着司眉。安泽文听见声音回头打招呼:“凤姨。”
“阿文回来了。”老人家说话很慢。还是看司眉。
安泽文也注意到了,垂眸看她,继而把她拉到身边,有种护着她的感觉。
在一个老太太面前护着她?好吧。
右边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穿着背心的老人长得慈眉善目,胸前还挂着老花镜。
他很瘦,但是精神头很好。一看到安泽文就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快进来,阿公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
“爷爷好。”司眉见缝插针,在祖孙俩热情亲密的寒暄里保持基本的礼貌。
“你好你好。”阿公笑着迎他们进来。
司眉觉得这场合还是有点尴尬,抬眸略带抱怨对着安泽文。
他则是推着她的后背,反手合上了门。
屋子不大,但特别雅致。
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绿植,还有鱼缸跟乌龟。墙上则挂着笔力遒劲的字画,写着家和万事兴五个字。电视上铺着米白色镂空的防尘布,安泽文说这是他奶奶织的,沙发上那些也是。
“阿公,阿奶去哪了?”
“哦,她跑到外面买西瓜去了。”
“这么热还出去买啊,早说我买了带上来。”
阿公笑嘻嘻的:“你说你要来吃饭,阿奶高兴,根本闲不下来。”
“难道就阿奶高兴,你不高兴啊,阿公?”
司眉发现安泽文这个人特别擅长表达情绪,他的嘴巴和大脑配合得很好,一开始你觉得他的话直白得可怕,什么我要追你,什么给我个机会,像情圣。但现在发现他其实是特别敞亮。
她没忍住,笑出声。
安泽文大抵有点不好意思,转过头问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摆摆手,可还是在笑。
阿公忽然说:“小姑娘,我听阿文说,你在杂志社工作?”
“昂。”司眉连忙正经起来。
安泽文却说:“阿公,这样叫好生疏的。我不是跟你讲过她叫什么吗?她是司眉。”
“叫全名也生疏的。”阿公笑着说。
“那......”安泽文温柔看向司眉,她手里还拿着刚刚那顶遮阳的帽子,他顺手接过放在沙发上。问她:“你家里人一般怎么叫你?”
“叫我眉眉。”
“眉眉。”阿公念过,笑着点头,“我外孙女最喜欢的就是霉霉。”
司眉摸不着头脑,不知阿公从哪翻出歌手泰勒的专辑,“她还跑到美国去看嘞。真能折腾,你说是不是?不过啊,年轻人还是要多折腾。不然到我们这时候,老都老咯,走不动了。”
司眉憋着笑,看安泽文,意思是你阿公好潮流啊。
他对着司眉挑了个眉。
特别不像司眉第一次在咖啡店看见的那个连咖啡都不愿意拎,一身矜贵的安先生。
只是因为他今天没穿西服吗?
阿奶捧着西瓜回来,也是把司眉细细看一遍,满足地说:“哎哟好啊好啊,开饭吧。”
司眉也不知道哪里好,但是阿奶说好,她也觉得很好。
都是些家常菜,她觉得格外自在。
司眉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在很远的城市,所以从小她就没法像好朋友吴霏那样,骗爸妈自己去奶奶家吃饭,然后偷跑到书店看明星杂志。也没法像现在一样,坐在餐桌前,听老人们讲些从前的事情。
安泽文的阿公说自己以前也在报社工作,熬夜写稿那是经常的。他谈到工作,眼睛都亮亮的。他还说现在好多报社都是乱写,今早看的某某早报,逻辑不顺,狗屁不通嘛。阿奶则是问司眉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问她几岁,在哪读的大学,还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觉得泽文怎么样。
“泽文......”她看他一眼,“很好啊。”
阿奶笑得特别开心,急着分西瓜给他们吃。
因为司眉下午还要会杂志社报道,所以两人没法多留。
回到车上,安泽文笑着说:“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奶奶啰嗦。她对我的终生大事实在是很上心。”
“不会啊。我觉得她很可爱。”
“可爱?”安泽文扑哧笑,“小时候就她骂我骂得最狠,还拿筷子打我的头。”
“真的假的?”司眉觉得好新奇,高高在上的安泽文也有这么悲惨普通的童年啊。
“真的。”安泽文发动汽车,嗡嗡声中他问:“司眉,你现在还觉得我很危险吗?”
“不知道。”
“我很认真问的。”
司眉看他这么期待,侧过头回应:“嗯......好像,好一点?”
他勾唇一笑,把车驶出。一路风和日丽。
安泽文把她送到楼下,回到杂志社,主编把她叫进办公室。
甜蜜还没盛满,幻梦就濒临破碎。
女人神情严肃失望:“司眉,这本来是你的私事,我不该插手。但是你跟着我也好多年,我宁愿现在得罪你,也不想你最后惹得一身腥。这个安泽文,你不要太靠近。”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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