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性遗忘》

　　十月中旬的黄昏来得越来越早了。
　　下午五点半，夕阳就已经斜斜地挂在天边，把整条街道染成一种温暖的橙红色。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横跨在人行道上，像某种抽象画的笔触。沈叙和江寻并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书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里面装满了周末的作业。
　　这是他们每天最平常的时刻——离开学校，走过三个街区，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右转，再走十分钟就到了沈叙住的小区。通常这段路上他们会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今天的课，明天的测验，食堂又出了什么奇怪的菜。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走着，听着彼此的脚步声和远处城市的喧嚣。
　　但今天不一样。
　　从走出校门开始，江寻就一直很安静。不是平时那种空茫的安静，而是一种若有所思的、眉头微蹙的安静。他的脚步也比平时慢，偶尔会停下来，看着街边店铺橱窗里自己的倒影，眼神复杂得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沈叙注意到了，但他没有问。他在等。等江寻自己开口——因为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江寻在记忆重置的状态下，依然会保留一些深层的直觉和感受。而这些直觉，往往比任何逻辑推理都更接近真相。
　　走到第一个街区尽头时，江寻终于开口了。
　　“沈叙。”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沈叙侧过头：“嗯？”
　　江寻没有立刻说下去。他踢着脚边的一片落叶，看着它在人行道上翻滚，最后卡进地砖的缝隙里。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我是不是……”他停顿了很久，像是在寻找最准确的词汇，“和别人不一样？不只是记性不好那种不一样。”
　　沈叙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他放慢脚步，让两人之间拉开半步的距离，这样他可以看到江寻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问？”他反问，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江寻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夕阳。橙红色的光线在他浅色的瞳孔里燃烧，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两枚透明的琥珀。
　　“因为有时候，”他慢慢说，每个字都像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我能‘感觉’到一些东西。一些……别人好像感觉不到的东西。”
　　他们拐过街角，走进一条更安静的小路。这里两旁是老式的居民楼，阳台上晾晒着各色的床单和衣服，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几个老人在楼下下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比如呢？”沈叙问。
　　江寻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手腕——那里贴着沈叙早上给他换的新创可贴，浅蓝色的，印着卡通图案。
　　“比如那天，那个来演讲的叔叔。”江寻的声音更低了，“他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觉得……不舒服。不是讨厌这个人，是生理上的不舒服。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又好像……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血管流进去了。”
　　沈叙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想起林振宇指尖的微光，想起江寻手腕上那三个暗点，想起在花房里看到的诡异荧光。
　　“然后这两天，”江寻继续说，声音里带着困惑，“这里，”他指了指贴着创可贴的手腕，“总是感觉怪怪的。有时候会突然发热，有时候会跳一下，像脉搏但又不是。而且……”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沈叙。黄昏的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让他的脸在阴影中，但眼睛亮得惊人：
　　“而且我最近做梦，总梦到一些奇怪的房间和光。”
　　沈叙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什么样的房间？”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江寻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梦境的细节：“很白的房间。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白的，白得刺眼。有很多仪器，闪着各种颜色的灯。还有……玻璃。很大的玻璃墙，从地板到天花板。”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握成拳：
　　“我梦到自己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是站着，有时候是躺着。身上连着很多线，像医院里监测心跳的那种线，但更多。然后有声音在说话，很多声音，有的近有的远，但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睁开眼睛，眼神里有种沈叙从未见过的恐惧：
　　“最奇怪的是，在梦里，我知道那些人在观察我。不是普通的看，是……研究。像科学家观察培养皿里的细菌那样观察。而我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躺在那里，让他们观察。”
　　沈叙感到心脏被狠狠攥紧了。他想伸手握住江寻的手，但江寻还在继续说，像是打开了某个阀门，积蓄已久的话语倾泻而出：
　　“还有光。梦里总是有各种光。有时候是冰冷的白光，从头顶照下来，照得我睁不开眼。有时候是彩色的光，像数据流一样在空气中流动。有一次我梦到，那些光钻进了我的身体里，从眼睛、耳朵、鼻子……钻进去，然后在里面变成……变成别的东西。”
　　“变成什么？”沈叙几乎是屏住呼吸在问。
　　江寻摇摇头，表情痛苦：“我不知道。但我醒来后，总觉得脑子里多了些什么。不是记忆，是……感觉。比如昨天早上，我看到数学课本上的公式，突然就知道它还能怎么变形，好像我早就学过几百遍一样。可是我不记得我学过。”
　　他们走到了第二个十字路口。红灯亮着，数字从60开始倒数。几个放学的学生从身边经过，大声说笑着，但沈叙和江寻站在人群边缘，像被一层透明的膜隔开了。
　　“还有，”江寻看着马路对面变换的红绿灯，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对人……有奇怪的感应。”
　　绿灯亮了。人群开始移动，但他们俩还站在原地。
　　“比如周婷婷。”江寻说，“每次她对我笑，我都觉得……那个笑容是画上去的。不是真心的。她的眼睛在笑，但嘴角的弧度太标准了，像用尺子量过。”
　　沈叙的心脏又重重跳了一下。
　　“还有张浩，体育课总想拉我打球的那个。他拍我肩膀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汗是冷的。不是运动后的热汗，是紧张的冷汗。为什么紧张？我不知道。”
　　红灯又亮了。他们错过了这个绿灯。
　　“最奇怪的是……”江寻转过头，看着沈叙，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我对你有感应。”
　　沈叙感到喉咙发紧：“什么感应？”
　　“一种……”江寻寻找着词汇，“熟悉感。不是因为我们每天都见面那种熟悉。是更深层的。好像在我忘记的一切里，你是唯一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我能感觉到，你在担心。不是普通的担心，是那种……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的担心。你在担心什么？是在担心我吗？”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沈叙看着江寻清澈的眼睛，看着里面那种纯粹的、不设防的信任，突然感到一种深重的无力。
　　他应该怎么回答？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你是一个实验体，你的记忆被重置，你的身体被植入设备，你的生活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演出？告诉他我确实在担心，担心你被发现觉醒，担心实验方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担心我保护不了你？
　　还是继续隐瞒？用更多的谎言来掩盖真相，告诉他“你多想了”“只是做噩梦而已”“我会一直陪着你”？
　　人行道的绿灯又亮了。这次沈叙拉起江寻的手：“先过马路。”
　　他们穿过街道，走到对面。这边是一条更僻静的小路，两旁是高大的香樟树，枝叶在头顶交织成拱形，像一条绿色的隧道。傍晚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几片早黄的叶子飘落下来，在空中打着旋儿。
　　“沈叙，”江寻又开口了，这次声音更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我，关于我的不一样。”
　　沈叙停下脚步。他们站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树影婆娑，光斑在他们身上晃动。远处传来隐约的钢琴声，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在练琴，音符断断续续的，像破碎的梦境。
　　“江寻，”沈叙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果我告诉你，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一些你可能不想知道的事情。你会想听吗？”
　　江寻看着他，眼神从困惑慢慢变得坚定：“我想知道。不管是什么，我想知道真相。我不想再……活在一种感觉里，却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
　　“即使真相可能很可怕？”
　　“即使很可怕。”江寻点头，“可怕的真相，也比美好的谎言好。因为至少……那是真的。”
　　沈叙感到眼眶发热。他别过脸，深吸了一口气，让傍晚微凉的空气充满肺部。钢琴声还在继续，现在弹的是一首简单的练习曲，重复的音阶上上下下，像在爬一座没有尽头的楼梯。
　　“好。”沈叙转回头，看着江寻的眼睛，“但我不能一下子告诉你全部。不是不想，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全部。而且有些事，知道了可能会让你更危险。”
　　“比我现在还危险吗？”江寻问，语气里有一丝苦涩。
　　沈叙沉默了片刻：“可能。”
　　“那我也要知道。”江寻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在木板上一样坚定，“因为如果我连自己为什么危险都不知道，我就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这句话说得那么清醒，那么理智，完全不像一个每天记忆重置的人说出来的。沈叙看着江寻，突然意识到，也许江寻的觉醒比他们想象的更早、更深。不是记忆的恢复，而是意识的苏醒——那种对自我存在的追问，对世界真实性的怀疑，对被操控的本能反抗。
　　“首先，”沈叙缓缓开口，“你的感觉是对的。你确实和别人不一样。不只是记忆问题。”
　　江寻的眼睛睁大了些，但没有打断。
　　“那个来演讲的林振宇，他确实对你做了手脚。”沈叙继续说，声音压得很低，“他在你手腕里植入了一个很小的东西。可能是用来监测你的生理数据，或者定位，或者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功能。”
　　江寻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手指轻轻触摸那块创可贴。他的脸色苍白了些，但眼神依然坚定：“所以那个麻痹感……”
　　“是植入时的神经反应。”沈叙确认，“而且你说的那些梦——白色的房间，仪器，玻璃墙——可能不是梦。可能是……被压抑的记忆碎片。”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沈叙看到江寻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赶紧扶住他的肩膀：“你还好吗？”
　　江寻点点头，但呼吸有些急促：“所以那些梦……可能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可能。”沈叙谨慎地说，“但具体是什么，我还需要更多证据。”
　　他们继续往前走。香樟树的隧道快到尽头了，前面就是沈叙住的小区大门。保安亭里的大叔正在看报纸，看到他们时抬头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还有周婷婷，张浩，”沈叙继续说，声音更低了，“你的感觉可能也是对的。他们接近你，可能不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
　　江寻的脚步慢了下来：“为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的？”
　　这个问题让沈叙的心脏一阵抽痛。他该怎么解释？说你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实验体，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某些人毕生研究的成果，说你被观察、被记录、被控制着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因为，”沈叙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说法，“有些人想知道你是怎么‘工作’的。你的大脑，你的思维模式，你的记忆方式……对他们来说，是很有研究价值的。”
　　江寻消化着这些话。他的眉头紧锁，像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走到小区门口时，他忽然问：
　　“那沈叙，你呢？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也是……想研究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沈叙最深的恐惧。他看着江寻——这个少年在黄昏的光线中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脆弱，但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锐利。
　　“不。”沈叙听见自己说，声音坚定得像在发誓，“我帮你，是因为你是江寻。不是因为你有什么研究价值，不是因为你是什么特殊样本，不是因为这些任何该死的理由。”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帮你，是因为每天早上你醒来，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也会对我微笑。是因为你疼的时候会忍着不说，是因为你好奇的时候眼睛会亮起来，是因为你即使被这样对待，依然愿意信任一个陌生人。”
　　江寻的眼睛慢慢湿润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叙，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他。
　　“而且，”沈叙的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你真的只是一个实验体，真的只是一堆需要研究的数据……那我更应该帮你。因为那样的话，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有人把你当‘人’来看待的人。”
　　暮色完全降临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渐深的蓝紫色天幕下，像一颗颗温柔的星星。晚风吹过，带来远处饭菜的香气，和某家电视机里新闻主播的声音。
　　江寻低下头，许久，轻声说：“谢谢你，沈叙。”
　　“不用谢。”沈叙揉了揉他的头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们走进小区。经过 playground 时，几个小孩还在滑梯上玩耍，笑声在傍晚的空气里格外清脆。一个皮球滚到江寻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扔还给那些孩子。
　　“沈叙，”在走到单元楼下时，江寻忽然又开口，“如果我……如果我真的是什么实验体，如果我身体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如果我梦里的那些都是真的……”
　　他停下来，仰头看着沈叙，眼神在楼道的灯光下清澈得惊人：
　　“你会陪我去面对吗？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要面对谁？”
　　沈叙看着他的眼睛，看到里面那种初生的、脆弱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勇气。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江寻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承受者，而是一个主动的追问者。他的自我意识终于冲破了重置的屏障，开始正视自己的异常，开始要求知道真相。
　　这既是希望——因为只有意识到囚笼的人，才会想要挣脱囚笼。
　　也可能加速危险的到来——因为实验方不会允许一个“觉醒”的实验体。
　　但无论如何，沈叙知道自己的答案。
　　“会。”他说，握住江寻的手，感觉到手腕处创可贴下微微的搏动，“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要面对谁，不管这条路有多难走——我都会陪着你。我保证。”
　　江寻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轻轻点头，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那就不怕了。”
　　他们走进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倒映出两个少年并肩而立的身影。江寻看着电梯门上的倒影，忽然说：
　　“沈叙，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既然我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江寻转过头，眼神里有种沈叙从未见过的清明，“那我们就不要依赖记忆。我们依赖别的。”
　　“依赖什么？”
　　江寻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依赖感觉。依赖直觉。依赖那些……即使忘记了所有事情，也不会消失的东西。”
　　他看向沈叙，眼睛在电梯顶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比如，我知道你是我可以信任的人。这不是因为记得你对我好，而是因为每次看到你，这里，”他又按了按心口，“都会觉得安全。觉得温暖。觉得……像回家了。”
　　电梯到达楼层，门开了。但两人都没有立刻走出去。
　　沈叙看着江寻，看着这个在无数次重置中依然保持着纯粹本质的少年，看着他在残酷的实验中依然能说出这样温柔的话，突然感到一种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感。
　　不是同情，不是责任，不是任何可以被定义的东西。
　　而是一种更深的、更原始的连接。像两棵在暴风雨中相互支撑的树，根在黑暗中紧紧缠绕，分享着同一片土壤，同一片天空。
　　“江寻，”沈叙听见自己说，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什么，“你比他们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强大。也比你自己以为的都要强大。”
　　江寻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不是平时那种羞涩的笑，而是一种更明亮、更真实的笑容：
　　“那是因为有你在。”
　　他们走出电梯，走向沈叙家的门。在沈叙掏钥匙的时候，江寻忽然又说：
　　“沈叙，从明天开始，我想学更多东西。”
　　“比如？”
　　“比如怎么保护自己。比如怎么分辨真假。比如……”他顿了顿，“比如怎么找到真相。”
　　沈叙打开门，温暖的灯光从屋里涌出来，照亮了昏暗的走廊。他侧过身，让江寻先进去，然后轻声说：
　　“好。我教你。我们一起学。”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渐深的夜色。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在一栋高楼顶层的办公室里，林振宇正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曲线。曲线记录着某个植入设备的信号强度、传输频率、以及搭载的生理参数。
　　屏幕一角，有一个小小的警示标志在闪烁：
　　【样本07号：意识活跃度异常上升。建议加强监测。】
　　林振宇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眼神若有所思。
　　然后他移动鼠标，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调出一份档案。档案照片上，是江寻更年轻时的脸——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实验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档案标题是：【普罗米修斯计划：实验体07号阶段性报告】
　　林振宇快速浏览着报告内容，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结论上：
　　【07号展现出稳定的记忆重置模式与可控的认知框架。建议进入下一阶段：社会适应性长期观察。】
　　他关掉档案，又看了看实时监测数据。意识活跃度的曲线还在缓慢攀升，像某种沉睡的生物正在逐渐苏醒。
　　林振宇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赵教授，”电话接通后，他平静地说，“07号的状态有些变化。可能需要……调整一下观察策略。”
　　电话那头传来赵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什么变化？”
　　“他开始提问了。”林振宇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关于自己，关于世界，关于为什么不一样。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短暂的沉默。
　　然后赵临说：“我知道了。按原计划进行，但加强外围控制。还有，注意那个沈叙。他可能已经察觉了什么。”
　　“明白。”
　　挂掉电话，林振宇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夜色中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机器，每扇亮着灯的窗户都是一个运转中的零件。
　　而他，是这个机器的维护者之一。确保每个零件都在正确的位置，以正确的方式运转，不出错，不失控，不偏离预设的轨道。
　　但机器总会出故障的。零件总会磨损的。
　　尤其是那些被设计得过于精密的零件。
　　林振宇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在键盘上快速输入：
　　【指令：增加对07号周边环境的监控频率。重点关注个体：沈叙。如发现异常干预行为，启动预案B。】
　　他按下回车键。
　　指令发送。
　　夜色更深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在温暖的灯光下，两个少年正在准备晚餐。江寻在学怎么切西红柿——沈叙握着他的手，教他正确的握刀姿势和角度。
　　“这样，”沈叙轻声说，“手腕不要太用力，用刀身的重量往下切。”
　　西红柿被切成均匀的薄片，红色的汁液渗出来，在案板上留下湿润的痕迹。江寻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刀锋划过果肉的轨迹，忽然说：
　　“沈叙，切东西的时候，如果角度对了，就会很顺。如果角度不对，就会卡住。”
　　沈叙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说得对。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江寻抬起头，看向他：“那找到真相的角度呢？应该怎么切？”
　　沈叙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里面那种初生的、锐利的好奇，轻声说：
　　“慢慢来。先找到最薄弱的地方，然后一点一点，切进去。”
　　窗外，夜色如墨。
　　而有些真相，就像藏在厚重果皮下的果肉。
　　你需要找到正确的角度，才能看见里面鲜红的、饱满的、真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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