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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皇城司的“例行盘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京城某些看似平静的水域下,激起了层层难以言喻的暗涌。
云青的手段,向来精准而讲究分寸。他选择的几个目标,皆是《澄波录》中记载的、看似与“澄波雅舍”仅有寻常生意往来或偶尔饮宴交际的官员或富商。盘查的理由也五花八门,或是核查某项陈年旧案的旁证,或是巡查防火防汛的疏漏,甚至只是“奉命抽查”某类特殊货物的税凭。态度公事公办,问话点到即止,既不显得格外针对,也未透出丝毫对“澄波雅舍”或邪术案件的关联指向。
然而,对于心中有鬼之人而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惊起一身冷汗。
听雨轩的书房,成了这场无声博弈的信息中枢。每日都有各种或明或暗的消息流水般汇入,又被云青冷静地分拣、分析、串联。阿洙的身体在徐太医的调理和寒玉的温养下,一日好过一日,虽然神魂依旧脆弱,不敢妄动灵力,但已能下榻走动,偶尔也能在精神尚佳时,坐在书房一角的软榻上,安静地听云青与影七、或与其他前来密报的属下低声交谈。
她不多言,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看着云青如何在纷繁复杂的讯息中抽丝剥茧,如何预判对手可能的反应,又如何不动声色地调整着手中的网。这个男人展现出的掌控力与耐心,让她暗自心惊,也让她对眼前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有了更深的体会。
压力确实传递出去了。
首先是“澄波雅舍”连续数日挂出了“东主有事,歇业三日”的牌子,后院虽仍有人员出入,但频率和物资运输明显减少,且更加隐蔽。负责监视的影卫回报,后院月洞门附近隐隐加派了暗哨,能量波动也似乎被刻意压制得更加晦涩。
其次,名单上的两个目标,一个管着京西某处库房的小吏,一个经营南北杂货的商人,先后以“急病”或“探亲”为由,匆匆离开了京城,其家眷也随后悄然搬离了原住处。皇城司的人暗中跟了一段,发现这两人离京后并未远遁,反而在离京城不远的几个州县间辗转,似乎在等待什么,或躲避什么。
“他们在收缩,在观望,也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和真正目标。”云青指着地图上那两人最后消失的区域,对刚刚送来最新密报的影七说道,声音平静无波,“真正的核心人物,反而更沉得住气。”
“大人,我们是否要收网,先把这两个逮回来?他们肯定知道不少内情!”沈泽在一旁忍不住道。他这几日按照云青的吩咐在外围奔走,也隐约察觉到气氛的紧绷,心头那团为阿洙、为马宏燃烧的怒火,憋得他快要爆炸。
云青却摇了摇头:“不。抓这两个虾米,只会让真正的大鱼彻底躲进深海。让他们动,动得越多,破绽才越多。”他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通知我们的人,对这两人的监视可以‘无意中’露出些许破绽,给他们一点‘安全’的错觉。他们背后的人,迟早要联系他们,或者……处理掉他们。”
沈泽似懂非懂,但见云青神色笃定,便压下心头的焦躁,重重点头:“是!”
阿洙坐在软榻上,膝上搭着一条薄毯,手中捧着一杯温水,默默听着。她注意到,云青在说“处理掉他们”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冷的寒意。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基于对敌人残忍本质深刻认知的冷静判断。她不由想起地下洞窟中那些陶瓮里的尸身,心头一阵发堵。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一名侍卫低声禀报:“大人,府外有位女冠求见,自称姓‘晏’,说是应约而来。”
女冠?应约?
阿洙微微一怔,看向云青。只见云青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掠过一丝极为罕见的、如释重负般的舒缓,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里,分明亮起了一簇微光。
“快请。”云青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亲自起身,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对阿洙道,“或许能帮你的人,来了。”
阿洙的心,猛地一跳。
片刻后,书房门再次被推开,一道清雅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看着约莫三十许人,实际年龄或许远不止于此。她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天水碧道袍,纤尘不染,长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一张素面愈发清净。她的容貌并非绝色,却有种山水画般的淡远韵味,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平静,望过来时,仿佛能涤净人心头的尘埃。
她的脚步轻缓,落地无声,周身并无迫人的气势,却自有一股令人心静神安的从容气度。阿洙几乎在她进门的瞬间,就感到自己那隐隐作痛的神魂,似乎被一股温和无形的力量轻轻拂过,竟安宁舒缓了不少。
“晏姑娘。”云青拱手为礼,态度是阿洙从未见过的郑重与……带着一丝晚辈般的敬意?“一别经年,劳烦你远道而来。”
女冠——晏姑娘,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如涟漪:“云指挥使客气了。信中所言之事,关乎邪祟,贫道既已知晓,便无坐视之理。”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玉石轻叩,悦耳宁神。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一旁起身欲行礼的阿洙身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在阿洙脸上停留片刻,又轻轻扫过她周身,阿洙顿时有种被温和月光笼罩、通体都被看透的奇异感觉,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
“这位便是阿洙姑娘?”晏姑娘走上前,很自然地执起阿洙的手腕,三指搭上她的脉门。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异常柔和。
这一次诊脉,与徐太医截然不同。阿洙只觉一股温润如水、却又浩瀚如海的力量,极其小心地探入她的经脉,缓缓流向她意识深处那受损的神魂所在。那力量中正平和,带着勃勃生机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之力,所过之处,连那顽固的阴寒隐痛都被悄然化去不少。
良久,晏姑娘才松开手,轻轻叹了口气:“好霸道的噬魂邪力,好决绝的逆行断法。姑娘年纪轻轻,有此修为与心志,难得。”她看向阿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清晰的赞许与怜惜。
“晏姑娘,阿洙的伤……”云青在一旁问道,语气虽稳,但阿洙敏锐地听出了一丝紧绷。
“神魂受创,本源有损,所幸根基未彻底动摇,又及时以寒玉定魂、药物扶正,暂无性命之虞。”晏姑娘直言不讳,“若要痊愈,不留隐患,寻常药石乃至一般灵力温养,皆难奏全功。”
沈泽的脸色顿时白了:“那……那可如何是好?”
晏姑娘却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贫道师门所传‘蕴灵归藏诀’,恰是固本培元、修复神魂损伤的上乘心法,辅以‘清心定魂香’与特定导引之术,或可一试。只是……”她看向阿洙,目光温和却认真,“此法需姑娘自身心神高度配合,过程或许有些漫长,亦需静室不受干扰。且修炼之初,会较为辛苦。”
阿洙几乎没有犹豫,迎上晏姑娘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道:“阿洙愿试,有劳前辈。”
只要能好起来,只要能不再成为累赘,只要能……或许还有机会,亲手为那些枉死之人做些什么,再多的辛苦,她也愿意承受。
云青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熟悉而倔强的光芒,心头那根自从她受伤后便一直紧绷的弦,似乎终于松了一松。他转向晏姑娘,郑重一礼:“一切拜托晏姑娘。需要何等药物、器物、场地,但请吩咐,云某定当全力备齐。”
晏姑娘坦然受了他这一礼,点头道:“指挥使不必多礼。贫道既已前来,自当尽力。请先为贫道准备一间清净向阳、远离喧嚣的静室。药材单子,我稍后写下。此外……”她目光掠过书房中堆积的文书舆图,语气平静如初,“邪祟之事,迫在眉睫,指挥使自有重任在身,不必时刻守在此处。阿洙姑娘交由贫道,你可放心。”
她的话,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轻易便抚平了盘旋在听雨轩多日的焦虑与凝重。
云青深深看了阿洙一眼,阿洙也正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平静而信任。
“好。”云青不再多言,转身对沈泽和影七吩咐,“立即按晏姑娘的要求准备。从今日起,听雨轩后院划为禁区,非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晏姑娘为阿洙姑娘疗伤。”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第一缕曦光,悄然照进了这被阴谋与伤痛笼罩的庭院。
然而,无论是云青,还是阿洙,亦或是新来的晏姑娘,心中都清楚,这仅仅是个人伤势的转机。外界的阴云,并未因此散去,反而因为云青的“引蛇出洞”,正在加速汇聚、翻滚。
就在晏姑娘入住听雨轩后院的当夜,影七带来了一个最新的、令人心悸的消息。
西城那处被焚毁的义庄附近,一处更偏僻的荒宅井中,发现了三具新的尸体。死状依旧,且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对方非但没有因为皇城司的压力而完全停止行动,反而可能……加快了“处理”手中剩余“原料”的速度,甚至可能在进行着某种最后的、疯狂的“收割”。
风暴眼,正在逼近。
而阿洙的疗伤静室,与云青运筹帷幄的书房,仅有一院之隔。一门之内,是生机与希望的缓慢孕育;一门之外,是黑暗与死亡的步步紧逼。
两者之间,只隔着云青那道挺拔而沉默的背影,以及他眼中愈发明亮、也愈加冰冷的决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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