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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机阁
“免礼,”小皇帝道,“听闻你愿捐资赈灾,朕心甚慰。不知道昭公子想要何奖赏?”
昭清寒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只狭长的玄铁匣,双手高举过顶:“陛下,赈灾济民乃草民之幸,实不敢索要褒奖,然草民受人之托,将一物呈交陛下。”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连太后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地锁在昭清寒身上。
陈妄的眸色骤然深暗,指尖在案几上几不可察地叩击了一下。
苏桥雪亦屏住了呼吸,她虽不知昭清寒受谁所托,但她预感到了风暴即将临近。
昭清寒在无数缕目光的聚焦下,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呈上。
李公公踏着小碎步上前接过,匆匆递到小皇帝的手上。
小皇帝轻轻打开,里面并非奇珍异宝,而是几卷新旧不一、边缘甚至有些焦痕的羊皮纸,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将其展开。
纸上绘着的,是一架结构极其精巧、前所未见的弩械图形。弩身线条流畅,部件复杂,旁边以娟秀却有力的字迹标注着尺寸、机栝原理乃至锻造所需的具体材料与火候。
“陛下,”昭清寒的声音清越而平静,却似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此物名为‘流星连珠弩’,十年前苍松之战,北燕便是以此弩,于百步之外瞬间连发七箭,穿透我大宁重甲,致使我朔寒隽前锋营……伤亡惨重。”
“苍松之战”四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那是大宁人心头一道未曾愈合的伤疤,更是朝堂之上一段讳莫如深的往事。
昭清寒恍若未见,继续道:“此弩威力惊人,制作之法一直被北燕视为绝密,绝不外泄,杨澈将军在北燕潜伏十年,终将此弩的完整制作图纸,盗取了出来,在离开北燕的时候不慎被发现,坠下山崖,被家父所救。”
他顿了顿,目光抬起,缓缓扫过御阶上面无表情的太后,最终落回小皇帝身上,语气转为沉重,“只是杨将军身负重伤,无法回京,拜托我将此物呈于陛下。”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若此图真为杨澈拼死盗回,那压在他头上“通敌叛国”的重罪也就不存在了,大理寺围困了定北王府这么久,除了一名密探口供和一封笔迹相似的往来信件外,并没有什么更多的证据。
那围困定北王府的罪名可不小。
大理寺卿沈怀仁率先起身,冷哼一声,“昭公子此言,未免轻巧,苍松一役距今已有十载,北燕军械岂会停滞不前?更何况杨澈在北燕十载,几张不知真伪的过时驽图,焉知不是北燕故布疑阵,与杨澈合演一出苦肉计。”
他言辞犀利,直接将杨澈的功劳扭转为新的阴谋。
昭清寒神色不变,撩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脊背挺直如松:“陛下,沈大人所虑不无道理。然,杨将军所获,远不止几张旧图。”他抬起眼,一字一句道,“另有一份北燕近年来安插于我大宁朝野的暗探名单,兹事体大,故而,臣斗胆恳请陛下,速派可靠之人,接应杨将军回京!”
然而,苏桥雪心下却是疑惑,既然杨澈手握如此致命的名单,悄无声息地潜回,暗中呈报才是上策,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在这万众瞩目下公然捅破?
这不是给人杀人灭口的机会吗?
昭清寒——或者说杨澈,到底想做什么?引蛇出洞?或者有更大的阴谋?
这些图纸均出自神机阁,难道他们的目标是神机阁?抑或者是陈妄?
小皇帝稚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动那些图纸,有新有旧,虽然看不懂,却也知道,这些都是国之重器,只是翻到最后一张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张图纸的边缘,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极小的、以朱砂勾勒的印记——是一朵缺瓣的梅花。
他认得这个印记。
这是神机阁的花印,是皇叔特别宝贝的一个玉佩的印记。
他猛地抬头用清澈的,懵懂的眼眸看向陈妄。
陈妄缓缓抬起眼,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有寒星炸裂,又归于一片沉郁的冰封。
他缓缓上前拿过那张图纸,眼神几不可察的凝了一瞬。
竟然是当年詹凤呕心沥血设计出来的第一张兵器图纸,因为射程远,威力大,他们给它取名“神驽”,但此驽设计的初衷为攻城拔寨,而他们却只是守护好自己的家园,加之工艺所限,耗资巨大,最终并未大规模铸造装备,后来一直封存在神机阁的秘档之中。
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北燕?
只有一种可能,神机阁出了叛徒,可这十年来,北燕并未出现过类似的驽。
“陛下是发现了什么吗?”太后的目光刺向图纸,又缓缓移向陈妄,“李福,拿来哀家看看。”
李公公微微躬身,从陈妄手中接过图纸,缓步上前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接过,目光淡扫,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回荡在大殿每一个角落。
“这不是神机阁的图纸吗?”她佯装诧异,“神机阁自先帝时,便由靖宁王全权掌管,如今这本该是绝密的利器图纸,却出现在北燕,靖宁王是不是该给陛下,给满朝文武,也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后一字千钧,裹挟着积攒多年的寒意与杀机,直刺而来,这是势必要给陈妄安上一个罪名。
殿内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无数目光死死落在陈妄身上,等待他的辩驳,失态,或者是认罪。
陈妄却只是缓缓地,极冷地牵了一下唇角,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衬得他眸色愈发深寒,如同万丈冰渊裂开的一道缝隙,透出底下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太后娘娘,”他开口,每个字都像玉珠落盘,“想要什么解释?”
他没有辩驳,只是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去,用一种傲慢的,居高临下的平静睥睨一切,仿佛眼前的这些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戏码。
太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眼角余光瞥向秦显,秦显微不可察地颔首。
秦显豁然起身,将话头接了过去,略微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陛下,太后娘娘,神机阁所掌的乃是国之重器,社稷命脉,图纸竟能流入敌国,无论缘由为何,靖宁王身为阁主,失察之罪无可推诿,”他说得铿锵,目光如电,直射陈妄,“为江山稳固计,为杜绝后患,臣以为,在事情没有查实之前,靖宁王不宜再执掌神机阁!”
陈妄缓缓侧首,目光落在秦显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哦?秦大人——以为这神机阁,该交由何人?”
秦显毫不退缩,甚至上前半步,气势逼人,“神机阁制造军国利器,自当由朝廷统辖管理,臣以为,移交工部,名正言顺,最是妥当。”
工部尚书徐退之慌乱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是万万没料到,这烫手山芋会砸到自己的手上,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两位大神他一个都不敢得罪,“臣,臣——”
他颤抖了半天,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
陈妄的目光掠过徐退之落在秦显身上,眼底闪过极淡的轻蔑。
“秦大人——,”他微微顿了顿,大殿内静的落针可闻,“似乎心急了些。”
说完,他不再看秦显瞬间铁青的脸色,只是极其自然地转过头,目光平和地看向御座上那个略显无措的小小身影。
“陛下,”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既然杨澈将军通敌尚未查证,罪证真伪未明,案情远未落定,”
他略作停顿,目光淡淡地扫向席间如坐针毡的大理寺卿沈怀仁,“羽林卫是不是——该撤了?”
陈妄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堪称温和,他不质问,也不指控,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这一问,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金。
这一句似乎提醒了在场的众人,在所谓通敌罪证真假难辨之时,大理寺竟然就敢调动兵甲围困定北王府。
那围困的,不仅仅是一座王府。
那是战功赫赫,为大宁付出了一生血汗的杨老将军,杨家一门用无数的伤疤与膝下儿郎的忠骨垒起的门厅,是十五万朔寒军将军用生命与忠诚浇筑的军魂象征。
如此行径,如何不令边关浴血奋战的儿郎齿寒,如何不令天下忠直之士心寒。
杨老将军戎马一生换来的门楣,是无数将士用血汗凝成的忠诚象征,如此行径,怎么能不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如今,这如出一辙的罪名,正迫不及待地想要落在靖宁王的头上。
殿内一片死寂,那无声的诘问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让尚存良知者胸中激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达到顶点时,一道清癯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正是文臣之首,素以清直著称的尚书令裴献,裴家多年来被秦家打压得几无还手之力,而他身为文臣之首,在朝中却只能沉寂,陈妄回京后才稍有好转。
他起身的动作有些缓慢,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曲的老松,他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可那沉淀了数十年的威望还是唤醒了更多的有志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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