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抵达的雨季

　　艾雪茫然地站在宽敞却令人晕头转向的大厅中央。
　　她脸色苍白，眼圈红肿，像一片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叶子。
　　指示牌上是陌生的语言，耳边是听不懂的广播。
　　拿出手机，试图查看地图或叫车软件，但颤抖的手指和混乱的思绪让她操作起来异常困难。
　　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涌上眼眶，她强忍着，仰起头，深呼吸。
　　“艾雪？”
　　艾雪猛地回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风尘仆仆但眼神依旧锐利的江阳。
　　正带着一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助手，快步朝她走来。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冲锋衣，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倦色，但腰杆挺直，步伐坚定。
　　“江警官……我……”她哽咽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找不到路……我联系不上他……我……”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江阳他快步上前，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接过了她手中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拉杆。
　　“别怕。”
　　“跟着我就好。我都安排好了。”
　　他简单地用对身旁的助手低声交代了几句，助手点点头，立刻拿出手机开始联系车辆。
　　“车已经在外面等了，我们先去警局备案，完成必要的程序，然后直接去医院。放心，一切有我。”
　　江阳帮她处理了所有沟通和手续，并且诉她了解到的最新情况。
　　艾雪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喝点热的，补充点能量，你脸色很不好。”
　　江阳从机场便利店买了一瓶温热的牛奶和一块巧克力。
　　他将东西递给她，语气不容拒绝贴。
　　一路上，艾雪沉默着，小口喝着牛奶。
　　江阳也大部分时间沉默着，目光投向车窗外陌生的异国风景。
　　车子驶入市区，但车内的两人无心欣赏。
　　江阳看了一眼艾雪。
　　“艾雪，我们现在分头行动效率最高。你直接去医院，守在重症监护室外，有任何关于纪承楷病情的变化，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去警局，对接案件，了解现场初步调查结果。保持手机畅通。”
　　“好，我听你的。”
　　车子先在医院门口停下，江阳帮艾雪拉开车门。
　　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医院旋转门后，才沉声对助手说：“去州警局。”
　　与当地负责此案的刑警负责人汉斯警官会面后，双方开始了信息对接。
　　汉斯的调查结论倾向认定为“因精神病人突发攻击导致的意外死亡和重伤事件”。
　　“现场很混乱。”
　　汉斯指着投影仪上的现场照片。
　　“苏清女士有长期严重的精神病史，纪明远的行动轨迹符合意外坠楼。纪承楷腹部的锐器伤，与现拆信刀吻合。”
　　江阳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过于完美了。
　　江阳和助手泡在警局的临时办公室里，开始研读宗和现场照片。
　　“给技侦中心发加密请求，”江阳对助手低声说。
　　“明白。”
　　安排完这些，江阳才动身前往医院与艾雪汇合。
　　医院重症监护病区外的走廊，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艾雪独自坐在走廊蓝色的长椅上，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她紧紧握着手机，屏幕暗了又按亮，反反复复，既害怕错过任何消息，又恐惧听到坏消息。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与纪承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的笑容，他的沉默，他偶尔流露的沉重。
　　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她将脸埋入手掌，肩膀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艾雪猛地抬头，看到江阳快步走来，他脸上带着公务性的凝重。
　　眼神在接触到她红肿的双眼时，缓和了一丝。
　　“怎么样？有消息吗？”江阳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医生还没出来过。”
　　“警局那边有结果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阳沉吟了一下：“初步调查结果……倾向于是意外。”
　　他见过太多受害者家属，但艾雪这种努力保持理智的，不多。
　　江阳难得地用了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慰语气：
　　“现在医学很发达，纪承楷年轻，身体素质好，只要挺过最危险的感染期和器官衰竭风险，恢复的希望很大。”
　　“你现在要做的，是保重自己，他醒来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
　　这番实在又带着温度的话，让艾雪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谢谢你，江警官……真的，谢谢你陪我来，谢谢你现在还安慰我。”
　　她的感激真诚而脆弱。
　　江阳略显生硬地点点头：
　　“分内之事。”
　　他移开目光，看向ICU紧闭的大门。
　　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ICU的门终于被推开，一名主治医生走了出来，用德语对江阳说了几句。
　　江阳立转身对艾雪说：
　　“他醒了，意识恢复清醒，但非常虚弱。医生允许短暂探视，只有五分钟，你进去吧。”
　　艾雪的心猛地一跳。
　　纪承楷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透明，鼻饲管、氧气管、各种监控线缆缠绕着他，腹部的纱布刺眼地提醒着之前的凶险。
　　他闭着眼，眉头因不适而微蹙。
　　艾雪一步步挪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冰凉的手上。
　　她的触碰极其轻柔，但纪承楷的睫毛还是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涣散、迷茫，花了片刻才聚焦在艾雪脸上。
　　他动了动被氧气面罩覆盖的嘴唇，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艾……雪……”
　　两个字，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是我，我来了……”
　　艾雪的眼泪瞬间涌出，俯下身，靠近他。
　　“别说话，保存体力，我就在这儿。”
　　纪承楷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反手用指尖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对不起”他喘息着，“让你担心，吓到你了……”
　　“不，不要道歉。”
　　艾雪用力摇头，“你活着就好，要你活着。”
　　“这次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什么都……不想了，恩怨财富……都是空的”
　　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灼热：
　　“只有你是真的，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艾雪泣不成声。
　　“所以……”
　　“嫁给我，艾雪如果我活下来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我想和你有一个家，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
　　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泪水汹涌：
　　“我答应你！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起来，我等你！”
　　他极其轻微地合了一下眼：“真好。”
　　就在这时，纪承楷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越过了艾雪的肩膀，看向了病房门口那扇小窗。
　　他和江阳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地、无声地交汇了一瞬。
　　纪承楷似乎想起了什么：
　　“艾雪，答应我另一件事。”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生命的光。
　　“如果，如果我真的运气不够好没能挺过去。”
　　“不，你不会的！” 艾雪泪水涟沱。
　　“听我说”
　　纪承楷用指尖轻轻回握她。
　　“人生无常，舍不得你，但更怕你因为我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我走了，你一定要勇敢地继续生活下去，不要被困在过去，不要独自悲伤。”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种恳求：
　　“你还这么年轻，这么美好，值得拥有完整幸福的人生，如果将来遇到真心对你好的人，不要因为我……而拒绝幸福”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活着！”
　　纪承楷疲惫地闭上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答应我，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我要你幸福，无论我是否能在你身边……”
　　江阳静立在观察窗外，像一尊沉默的礁石。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江阳见识过太多人性的复杂面，包括绝境中迸发的真挚情感。
　　眼前这一幕，确实动人。
　　然而，职业的本能让他无法完全沉浸于这感性的氛围。
　　那眼神深处，除了重伤者的虚弱和面对爱人的深情。
　　似乎于藏着一丝过于清醒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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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承楷转入加护病房的第三日深夜，病情骤然恶化。
　　监控仪器刺耳的警报声中，他被紧急推入手术室二次抢救，诊断结果为急性感染性休克，生死一线。
　　艾雪冲至手术室外，面对紧闭的大门和刺目的红灯，恐惧攫住了她。
　　她蹲在地上。
　　一件厚实的外套披上她的肩头。
　　江阳到了。
　　“德拉诺是顶尖专家，他们在尽力。”
　　他没有多余的安慰，而是接手了与院方所有繁琐沟通。
　　天明时分，手术室门开，德拉诺博士宣布：
　　“危险期暂度，但未来24小时仍是关键。”
　　纪承楷总算次挺过危机。
　　这天下午，江阳以补充案件细节为由前来。
　　江阳步入病房，纪承楷恰在此时睁眼。
　　他的目光掠过艾雪，充满依赖，继而转向江阳时。
　　“江警官……又麻烦您了。”纪承楷气若游丝。
　　“分内事。”
　　江阳坐下。
　　“感觉如何？”
　　“捡回半条命……”
　　纪承楷扯出虚弱的笑。
　　“这次多亏艾雪守着……也多谢您，那晚陪着她、安慰她。有您这样可靠的人在，我在里面，也安心些。”
　　“艾老师是涉案人家属，海外遇困，提供必要协助是我的职责。纪先生安心养病为重。”
　　“纪先生，关于那晚，有个细节需要确认：你母亲使用的腐蚀剂，事发前，你是否在她房内见过类似物品？”
　　纪承楷猛地爆发剧烈咳嗽，面色涨红，痛苦不堪。
　　“我不知道，妈妈那时已不认人……她藏东西，护士也看不住，我怎会注意。”
　　江阳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但是他知道自己还得再多留一段时间。
　　纪承楷的病情稳定下来，转入VIP加护病房已有一周。
　　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和严重感染带来的虚弱感仍如影随形。
　　艾雪连续多日的陪护，让她的脸色比病床上的纪承楷好不了多少，眼下的乌青诉说着疲惫。
　　这日清晨，江阳与主治医生德拉诺博士一同巡房后，神色凝重地将艾雪叫到病房外走廊。
　　“艾老师，你的状态很不好。”
　　“纪先生的康复是场持久战，你现在这样透支自己，一旦累倒，反而是添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病房虚掩的门。
　　“护工只能负责基础护理，很多精细的康复指导和情绪安抚，远不如亲近之人。但你现在的情况，显然无法独立胜任高强度看护。”
　　艾雪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无力地发现江阳说的是事实。
　　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
　　“那我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提议。”
　　“我近期的主要工作是协调瑞士警方，时间相对弹性。如果你同意，我可以每天抽出一部分时间，协助你进行纪先生的康复看护。重点是——”
　　“我在康复这一块比较专业，可以避免他受到二次损伤。”
　　让江阳来照顾承楷？这听起来有些怪异。
　　“那太麻烦你了，江队。”
　　“你先回酒店休息四小时，这里交给我。下午再来换班。”
　　江阳换上了一身运动服？
　　勾勒出良好的肌肉线条。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秒表。
　　“纪先生，晨间康复时间到。”
　　“今天的目标是上肢循环训练和核心稳定性初步激活。我们先从最简单的肩部环绕开始，每组20次，完成三组。预备——开始！”
　　他按下秒表。
　　病床上的纪承楷，穿着丝质病号服，脸色苍白，活像一只被强行拎起来做广播体操的虚弱贵宾犬。
　　他瞥了一眼江阳那身扎眼的行头，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江警官……这是不是……太正式了？”
　　纪承楷气若游丝地抗议。
　　“康复需要仪式感和纪律性。”
　　江阳义正辞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来，跟着我的节奏，一、二、三、四……幅度不够大！纪先生，想象自己是一只翱翔的雄鹰！”
　　纪承楷：“……”
　　他感觉自己更像一只被掐着脖子提溜起来扑腾的鸡。
　　做到第十五个，纪承楷故意手一软，身体晃了晃，伴以虚弱的咳嗽：
　　“不行了……江警官……头晕……”
　　江阳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他，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摸上了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皱眉道：
　　“体温正常。纪先生，是不是核心没有收紧？来，感受腹部发力！我帮你！”
　　说着，那只温热的大手就按在了纪承楷的小腹上！
　　纪承楷浑身一僵，差点真的一口气没上来！他猛地想推开那只手，却听见江阳一本正经地解释：
　　“核心肌群是力量的源泉！收紧！对！就是这样！保持住！你看，这不是很有力吗？”
　　纪承楷内心咆哮：我那是被你吓的！
　　好不容易熬到一组结束，江阳拿出保温杯：
　　“补充水分。”
　　然后，他变又掏出一个握力器。
　　“休息间隙，我们做一组手部肌力训练，促进末梢循环。”
　　纪承楷看着那个橡胶圈，眼神死寂。
　　他严重怀疑江阳的警用背包里是不是还有个折叠跑步机。
　　晚饭后后，艾雪带着她亲手做便当来了。
　　纪承楷眼睛一亮，刚展现了一下虚弱幸福的笑容，江阳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
　　“艾老师，辛苦了。不过，根据最新营养学指南，纪先生目前阶段适合少食多餐，流质半流质为主。”
　　“这份便当看起来……碳水比例可能略高，不利于血糖稳定。”
　　艾雪愣住了：“啊？我特意做得清淡的……”
　　“心意无价。”
　　江阳迅速接口，同时从自己的多功能背包里拿出一个透明餐盒，里面是打成糊状的、颜色一言难尽的……营养餐。
　　“这是根据德拉诺博士团队提供的配方，由警队营养师特别调配的康复流食，蛋白质、维生素、膳食纤维比例精确到克。”
　　纪承楷看着那盒“精确到克”的糊糊，又看看艾雪色香味俱全的便当，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试图挣扎：
　　“小雪做了很久……我吃一点应该没关系……”
　　“健康无小事。”
　　江阳语气沉重得像在宣读尸检报告。
　　“纪先生，想想你脆弱的心血管和消化系统。”
　　他舀起一勺糊糊，递到纪承楷嘴边，眼神充满“为你好”的坚定。
　　艾雪看着江阳专业霸道的样子，又看看纪承楷可怜巴巴的眼神，左右为难，最后只好说：
　　“承楷，要不……你先尝尝江队这个？我这份晚上热给你当宵夜？”
　　纪承楷吞下那口味道诡异的糊糊，感觉人生失去了色彩。
　　江阳则满意地点头。
　　艾雪出去接了个电话 。
　　纪承楷看着卫生间方向，面露难色。
　　他习惯性地想等艾雪来，或者按铃叫护士。
　　但江阳，再次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需求。
　　“需要方便？”
　　江阳放下手里的《犯罪心理学》，站起身，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我扶你。”
　　纪承楷头皮发麻：
　　“不……不用麻烦江警官，我叫护士……”
　　“护士站正在交接班，忙。”
　　江阳的理由永远充分，且无法验证。
　　他已经走到床边，做出了标准的搀扶姿势。
　　“来，搭着我。小心脚下，我帮你瞄准。”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把纪承楷劈得外焦里嫩！瞄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我自己可以！”
　　纪承楷几乎是喊出来的。
　　“别逞强。”
　　江阳一脸“我懂你”的表情，用力架起他。
　　“都是男人，怕什么。我闭着眼。”
　　他说着，真的……把眼睛闭上了。
　　但手却稳如泰山地扶着纪承楷，一步步往卫生间挪。
　　纪承楷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在“闭眼侠”的扶持下，完成了人生中最诡异的一次放水。
　　整个过程，江阳还时不时发出专业点评：
　　“嗯，水流声有力，说明肾功能恢复不错。”
　　“别憋气，顺畅排尿有助于减压。”
　　第四幕：艾雪视角之“甜蜜的负担”
　　当艾雪回到病房时，纪承楷想用平板电脑处理邮件，江阳以“屏幕蓝光影响褪黑素分泌”为由没收。
　　并给他换上了一本《看图识骗——老年人防诈骗指南》。
　　“江队……真是……太负责了。”艾
　　雪每次都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只能干巴巴地夸奖。
　　“分内事。”
　　江阳永远是这句话，表情正经得像在国旗下宣誓。
　　而纪承楷，则会趁江阳不注意，对艾雪投去一个委屈控诉和“快救救我”的眼神。
　　等江阳看过来，他又轻声说：
　　“江警官……照顾得很……周到。”
　　尤其是“周到”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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