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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南山,苗王庙——
古老的苗王庙傍山而建,传说中,这里是苗疆蛊术始祖“蚩尤王”的祭祀之地,香火延续了千年。
山间云雾缭绕,温迎沿着溪流向上,这条路如今少有人踏足,石阶上已爬满苔痕。
“当心脚下。”温迎刚提醒完兰钰,转眼没注意裙下的青苔,险些滑了个踉跄,被他及时扶住。
兰钰忍着笑:“主人先别看风景了,走好眼前路要紧。”
温迎听出了他的揶揄,哼声道:“我摔在这还劳烦兰大人背我回去,苦了你这金贵身子。”
“圣女说笑了,我是担心摔坏了腿,您今晚不能猫着声儿偷喝蜂蜜水了。”兰钰故意凑近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温迎恼羞成怒,给了他一膝弯让他提前跪蚩尤。
“再敢这么跟我说话,我送你去见苗王!自己偷喝也不给主子添水,要你有什么用!”
兰钰不急反笑,施施然道:“记住了,以后每晚都会给您填满茶水。”这样他就理所当然地多了个进里间的契机。
说笑之余,兰钰托着温迎手肘,将人带到内侧,让后方的人先过,后来居上的是对少年夫妻,看打扮像是中原来客。
路过时,年轻的姑娘瞄了他们两眼,提起裙摆赶上前面疾走的相公,喘着气嗔怪:“你看看人家!……”
少年不以为意,竹杖一指前方山腰:“你瞧那,我们看看谁先到,来比赛!”说完人箭步冲了出去,留姑娘在后头哭喊着追。
温迎忍俊不禁,还挺有意思。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她忽然停下脚步,侧目看向远方。
南山边境,正处苗疆与中原交汇地,温迎指向江河,道:
“穿过那条江,就是中原。”
兰钰微愣,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能达到的地方,就是中州大地,宫殿楼宇,鼓瑟声声,是与苗疆截然不同的一方水土。
温迎一次都没踏出去过,却无数次在十万深山中遥望。
“想去吗?”温迎问。
她在兰钰好奇、充满生机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却在看向她时轻轻摇头。
温迎冷笑,显然是不信。
苗王庙前,一位身着黄袍的老僧早已等候,他面容苍老,眼睛却异常清亮,正是苗王庙的住持——悬壶方丈。
“阿弥陀佛。”悬壶方丈手捻佛珠,声音悠远,如古刹晨钟:“圣女殿下临敝庙祭香,实乃我庙之幸,老衲悬壶,恭迎圣女。”他双手合十,深深一礼。
温迎作揖还礼,“祭典在即,特来苗王庙祭香,祈愿先祖庇佑,祭典顺遂。”
“圣女心怀苍生,先祖有灵,必佑我苗疆。”悬壶方丈含笑侧身,“殿下,请。”
在兰钰即将踏过门槛的刹那,他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略带歉意道:“主人,我就留在外头等您吧。”
他有些不舒服。
从靠近苗王庙开始,他就感觉千年蛊在受到某种共鸣,像来自地底深处,又像回荡在耳边,这嗡鸣并非真实存在,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魂魄。
“这位施主根骨不凡,想必是圣女的得力亲信?”
“我的近卫,兰钰。”温迎扶向兰钰手臂,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悬壶方丈恍然点头,“原来如此,能得圣女如此信任,必是忠勇之士,来了就是诚意,何必见外,请进吧。”他侧身,注意力在兰钰丹田位置停留了一瞬。
兰钰不好再推辞,跟着进了庙。
在悬壶方丈指引下,三人一路参观,庙内只有零散几位来敬香的人,香火气十分凄寂。
“苗王庙所处偏僻,近年来的多半是外乡人,我翻建了神像,新修外院,但供奉还是逐年减少。”
正殿内光线幽暗,供奉着一尊高达数尺的蚩尤王像,岁月久远却威仪凛然,四壁彩绘着形态各异的狰狞图腾,传递着无声的压迫感。
温迎点燃三柱龙涎香插入香炉,袅袅香烟升腾而起,在悬壶方丈的诵经声中,温迎虔诚跪地祈祷,没有注意到兰钰的异样。
在不受外力的情况下,千年蛊居然脱离他的掌控,在体内发出嘶鸣,兰钰身形一晃,眼前开始出现幻觉,壁画上的图腾脱墙而出,蚩尤王像那对朱砂点就的眼睛寸寸移动,对准了他的方向。
诵经声忽然变得飘渺不定,比起兰钰紧绷的身体,悬壶方丈最先注意到的,是滚落到他脚边的碎石——来自身后的蚩尤王像!
悬壶方丈发现了那对眼珠的变化,那不是兰钰的幻觉,蚩尤王像真的在动。
这一发现让悬壶方丈骇然,那视线越过温迎,死死盯向她身后的兰钰。香火青烟肉眼可见地下沉、消散,壁画图腾似乎也黯淡了下来。
古老的祭文还在庙宇中回荡,风过松林,一阵穿堂风破门而入,震开了每扇神殿的大门,惊得那对少年夫妻驻足回望。
“哪来的风?”少年警惕回眸,在他身旁的少女突然碰了碰他,颤抖指向侧殿中的神女像,“你看那神像的眼睛……是不是在动?”
石块移动的咯吱声让人头皮发麻,放眼望去,每道大门中的神像齐齐转动双眼,皆对准了正殿的位置!
这一画面印在悬壶方丈的瞳孔深处,他心中剧震,他在苗王庙修行超过一甲子,这庙中的一草一石都是他亲手建造,饶是他见多识广,当下也险些失态。
庙中蕴藏的蚩尤血玉被触发了!那是蚩尤精血熔炼成的血玉,居然和兰钰产生了某种共鸣。
如此强大的催动力,绝不是区区凡人内核能企及的,唯有蚩尤王后世的气息,才能让血玉徒生异变。
蚩尤王的遗祸,能想到的只有蛊王蚩离!
千年蛊!
真的是千年蛊的气息!
那不是该镇压在神女庙由圣女看守吗?难道这蛊核的形态已化做人身?
炼化蛊人可是重罪。
苗疆圣蛊就在他面前,这传说中的圣物,竟被圣女以这种方式安插在身边,千年蛊不在神女庙了,这一秘密若败露必将掀起动荡。
炽热的贪婪悄然滋生,被悬壶方丈压入眼底。
圣女掌管神女庙多年,香火不断,苗民逐渐摒弃最古老的信仰,供奉初代圣女为尊,可谁又记得,苗疆流传千年的蛊术是由谁开创?如今却把斩杀蛊神的凡人圣女奉为神明!
温迎利用职务之便,偷取千年蛊,私炼蛊人打压为奴,可谓重孽加身,这等作派也敢位列圣女!
这时,兰钰忽然上前,假借捐赠香火钱的行为,挡住悬壶方丈那道锐利的目光,他脚步虚浮,在香案前稳了稳身子。
悬壶方丈加快诵经的速度,兰钰面色愈发苍白,终于“咚”地一声重重跪在蒲团上。
祭文戛然而止,温迎睁眼发现兰钰跪坐在面前,后背冷汗涔涔,她第一时间扶肩询问:“不舒服?”
兰钰的脸色真的很难看,但还是抬手示意无事,悬壶方丈关切地伸出手:“可是庙中香火气过于浓厚?兰钰施主先到边上小歇一下吧。”
就在兰钰搭上他手掌的瞬间,双方同时被一阵剧烈的内力波及!悬壶方丈贴身佩戴的血玉发出红色精芒,如烙铁般滚烫,而兰钰则是被一股斥力冲击得手脚发麻,向后一倾撞进温迎怀里。
悬壶方丈再次验证了猜想,果然,这苗王血玉能引动兰钰体内的力量。
与此同时,温迎也看到悬壶方丈袖中一闪而过的红光,她心中明了大半,把兰钰从地上扶起,二话不说就要向悬壶方丈辞别:“多谢方丈款待,今日兰钰身体不适,我先带他下山休养。”
“也好。”悬壶方丈恢复慈祥的笑容,“圣女殿下体恤下属,其心善哉,今日诚意已到,恭候殿下来日再临。”
走出苗王庙沉重的大门,沐浴在微凉的山风中,兰钰才感觉那阵心悸彻底平息,温迎停在庙门前,转头深深回望。
“主人,怎么了?”
温迎皱眉,神情严肃道:“我已经知道悬壶不对劲,但这座庙……”
兰钰跟着向后看去,庙宇最深处,悬壶方丈立于正殿大门,一动不动,远远目送着他们离开,在空旷寂寥的深山老庙中,这画面格外诡异。
“我总感觉……那蚩尤王像动了。”温迎淡声说出这句阴森的话,阴云开始笼罩,在这时,两人同时发现了更为瘆人之处——悬壶方丈的背后,那尊巨大的蚩尤王像正凝视着他们,两侧神殿大门齐开,每尊神像犹如活过来一般,他们的头颅依次转动,朝两人离开的方向看来。
山中阴风渐起,在盛阳天吹得人寒凉刺骨。温迎终于知道,踏进庙后那股窥视感从何而来。
这座庙是活的,原来兰钰早有感知,在正殿里他们已经暴露了。
温迎的不安暴露在脉搏的跳动中,兰钰明白她内心的惶恐,祭典在即,兰钰身份的暴露只会引来祸患。
下山途中,兰钰有意岔开话题,引她望向中原腹地,“主人,如果有天您走了,大不了我留下。”
温迎不明所以,“你突然说什么?”
“您看。”
他们所望之处,中原大地一片繁荣广阔,生生不息。
兰钰说:“您走后,我替您承担一切,您再也不要回头了。”
温迎瞳孔一震,恍然想起姜衡对她说过的话:你父亲的故土,以后也会是你的家乡,那里有你想要的人间风月,和余生的自由。
阿迎,你嫁于我,我带你走。你再也不用承担这一切了。
时移事迁,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兰钰。替她做出选择,成为后山的人,从她每个眼神和疲惫的叹息中读出无法言说的话。
“我走了你怎么办?不是哭着喊着说,不想离开我吗?”温迎想让气氛不那么怪异,兰钰向她欠身,无比认真道:“你走,我留下,是最好的后路,我有能力帮你处理扔下的担子,如果我们真要分离……那这就是守疆人和守疆蛊注定的结局。”
不知从何时开始,兰钰很少再有像现在这样,对她表露出鲜明情绪的时候了,看着兰钰温和如初的笑,眨眼像回到了他们相逢时。
许是因为震撼,温迎没注意到兰钰第一次对她省略了敬称。
兰钰的话重击到了她的心脏,从一开始,温迎还不懂他们之间会渐生羁绊,走到最后,居然只能用一句“注定的结局”化了。
那她和兰钰的一生又是为了什么存在的?
看着想守护的人消失,这就是所谓的护万民要付出的代价吗?
为了权力,她历尽万难爬上的位置,没想过因此埋没了自己的半生,原来这就是当年泠雾拼死也要阻止她继任圣女的原因。
温迎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高兴,眼底还有凄寂的水光,兰钰抬手拂向她眼角——没有泪。
温迎拍开他乱动的手,瞪向他:“你说对了,我想走,但轮不到你做主,你挑不动我肩上的大梁,因为你不知悲悯,不懂真心,人间冷暖于你而言不过眼中四季,你爱慕我,也不过是因为……你是我养的蛊,生来的依赖罢了。”
兰钰茫然地看着她,抓起温迎的手按在自己后颈,让她感受真言蛊的浮动,同时也在说自己:“蛊是不会骗人的。”
他确实不懂悲悯,唯一能想到的后手也不过是把阻止温迎的人全杀了,以绝后患。
指尖的温度是真言蛊在告诉她,面前站着的是个钟情于她的男人,这天下只有他们彼此了解,彼此扶持。
可温迎只觉得好疼,他们之间要跨越的太多了。
她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也看到了兰钰毁灭。
“最好的后路,就是你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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