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这样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听你讲了这么多，确实很有启发。我觉得你的作品，还有你的理念里，有一种……嗯，怎么说呢，有一种很温柔的坚定。”
　　她努力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就是看起来线条很硬朗，很冷静，但仔细去体会，又能感觉到里面有很多为人考虑的，很细腻很温暖的东西。不是那种强势的、压迫感很强的设计，而是一种很包容的，让人愿意待在里面生活的感觉。所以我说是温柔的坚定。”

　　陈资言听着她的话，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要稍微长那么一点点。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思索，一点被理解后的愉悦，然后他也笑了起来，那笑容很舒展，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

　　他说：“谢谢。你这个评价，很特别，也很珍贵。很少有人能用这样的角度来理解我的设计。”
　　这一刻，气氛变得有些不同。
　　之前他们之间，主要是学长学妹的情谊，或者是一个本地朋友对一个新来者的关照。
　　但这一次，因为围绕着一个共同的话题进行了深入的、愉快的交流，那种专业的共鸣，像一座看不见的桥，悄悄地在两个人之间搭建了起来。

　　于姜看着眼前的陈资言，感觉他的形象更立体，也更鲜活了。他不只是那个记忆中温和的学长，也不只是那个会给她分享路线、推荐美食的朋友。
　　他是一个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深耕不辍，有着清晰思考和独特理念，并且已经开始发光发热的专业人士。

　　这种因为智识上的欣赏而产生的靠近感，比之前那些保持着距离的客气的关怀，要更直接，也更深刻地触动了她。
　　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那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了，非常感谢学长抽出宝贵的时间。”

　　“别客气，”陈资言也站起来，“反而是我要谢谢你，和你聊天很愉快，你的问题也给了我一些新的启发。”
　　他送她到事务所门口。
　　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园区的水泥地上，明晃晃的。

　　“稿子写好后，如果需要确认的地方，随时联系我。”陈资言说。
　　“好的，一定，”于姜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学长你忙。”

　　她转身朝着园区的出口走去。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陈资言还站在事务所门口，正看着她这个方向。
　　看到她回头，他抬起手，朝她挥了挥。

　　于姜也笑着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往前走。
　　这次工作上的接触，让她对陈资言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和他相处，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采访者和被访者，都让人感到一种温和的舒适。

　　截稿日的前一天晚上，于姜在杂志社的办公室里一直忙到快十一点。
　　她负责的那个专栏，所有的稿件都需要在明天上班前整理好发出去，时间非常紧。
　　她盯着电脑屏幕，一遍遍地检查文字，调整格式，确认图片，眼睛又干又涩。

　　等她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保存好文件，发给主编的邮箱，再关上电脑，整个办公室已经只剩下她自己。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特别是又酸又胀的后脖颈。

　　走到窗边往外看，外面那些写字楼的窗户，大部分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自己这一盏就是其中之一。
　　城市的夜晚，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安静。
　　她穿上外套，拿起包，关掉办公室的灯，锁好门，坐电梯下楼。

　　走出大楼，十二月的C市夜晚，空气里带着明显的凉意。
　　一阵风吹过来，她忍不住把外套裹紧了一些。
　　站在路边，她拿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屏幕上显示，预计等待时间超过二十分钟。
　　她轻轻叹了口气，只好耐心等着。

　　就在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估算着还要等多久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慢慢开过来，停在了她面前。
　　于姜起初没在意，以为是别人叫的车。
　　直到那辆车的车窗降了下来，驾驶座上的人侧过脸看向她。
　　是陈资言。
　　于姜有些意外，愣了一下。

　　陈资言看着她，语气很自然地问道：“刚忙完工作？”
　　于姜点点头：“是啊，今天截稿，忙得有点晚。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资言解释说：“晚上在附近见了一个客户，谈事情，也刚结束没多久。”
　　他的目光在于姜脸上停留了一下，能看出她眉眼间的疲惫。他接着很平常地说：“这个时间点，打车不容易吧？我正好也要回去，顺路送你一段。”

　　于姜听了，心里有点犹豫。
　　她看了看手机软件上还在缓慢跳动的排队数字，又感受了一下夜晚空荡荡的街道吹来的凉风。
　　一个人在这里等上二十多分钟，确实有点冷，也有点不安。

　　她想了想，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那就麻烦学长了。”她说着，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很干净，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像是木头一样的清香气味，闻起来很舒服，和陈资言本人给人的那种干净温和的感觉很像。

　　她一坐进来，陈资言就伸手把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他没有多问她工作为什么忙到这么晚，也没有说太多别的话。他只是伸手打开了车载音乐，放了一首节奏很缓和的纯音乐。
　　音乐声不大，刚好能填补车里的安静，又不会打扰人。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了夜晚的车流里。
　　C市的夜景很漂亮，路两边的灯光连成一片，高楼上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各种颜色。

　　于姜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看着窗外的灯光像一条条彩色的带子，快速地向后退去。
　　连续加了几天班，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这温暖安静的车厢里，在舒缓的音乐声中，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她不需要费力地找话题聊天，也不需要刻意地维持什么状态，就这样安静地坐着，觉得很自在。

　　车子开得不快不慢，一直很平稳。
　　偶尔遇到红灯停下来，陈资言也会随口说一两句很平常的话，比如“这条街晚上车还算少”，或者“前面好像有点施工，我们换条路走”。
　　于姜就点点头，或者简单地回应一声“嗯”。

　　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安静的，各自看着前方的路，或者窗外的风景，但气氛一点也不尴尬。
　　就这样，车子开到了于姜住的小区楼下。
　　陈资言把车稳稳地停在路边。

　　于姜解开安全带，转头对他说：“谢谢学长送我回来。”
　　陈资言温和地笑了笑，点点头：“不客气，早点上去休息吧。”他看着她，又补充了一句，“看你样子很累，好好睡一觉。”
　　他的语气很平常，就像朋友之间普通的关心。

　　于姜也对他笑了笑，说：“好，学长你开车也小心。”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路边，朝他挥了挥手。

　　陈资言在车里也对她挥了下手，但他的车子并没有马上开走。于姜转身走向单元门，她打开门，走进去，又回头看了一眼，透过玻璃门，看到那辆黑色的轿车还停在原处。

　　电梯缓缓上升，于姜一个人站在里面，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脑子里才慢慢回过味来。
　　她想起陈资言刚才说的话，他说他在附近见客户，顺路送她。

　　可是，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之前提过一嘴的他家的位置，又想了想自己住的这个小区的位置。
　　这两个地方，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中间隔了挺远的距离，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完全谈不上顺路。

　　所以他是特意绕了路，专程送她回家的。
　　想到这一点，于姜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她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陈资言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举动，那些恰到好处的关心，那些不动声色的帮助，还有今晚这看似巧合实则刻意的接送，都指向了一个可能性。

　　但他做得非常克制，非常有分寸。
　　他从来没有直接说过什么，也没有给她任何压力。
　　他只是在她可能需要帮助的时候，用一种非常自然，不会让她感到尴尬的方式出现。

　　就像今晚，他给出的理由是“在附近见客户”和“顺路”，让她可以很自然地接受这份好意，而不用觉得欠了多大的人情或者需要立刻做出什么回应。
　　这种默默的关系，不张扬，不紧迫，像细细的温水，慢慢浸润着。

　　电梯到了她住的楼层，门开了。
　　于姜走出电梯，拿出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门。
　　屋里黑漆漆的，很安静。
　　她打开灯，换上拖鞋，把包挂好。

　　她走到客厅的窗户边，往下看了一眼。
　　楼下的街道空荡荡的，那辆黑色的轿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于姜去卫生间洗漱，温热的水流过脸颊，洗去了一些疲惫。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情有些复杂。
　　有被人默默关心照顾的感激，也有一丝对于未来关系走向的不确定。

　　但无论如何，今晚这份不着痕迹的善意，和那段安静舒适的归途，确实让她在这个加班的深夜，感受到了暖意。

　　她决定不再去深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顺路，只是把这份好意记在了心里。
　　她躺到床上，关掉灯。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大楼的灯光在天花板上投下一点点微弱的光影。
　　她闭上眼睛，白天工作的疲惫和刚才路上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
　　睡意渐渐袭来，在陷入沉睡之前，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陈资言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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