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

　　春末的平江城已经下过润如油的春雨，阳光和煦，枝叶新添。辛勤的农民已经在田地里热火朝天的为一年的收成忙活起来。
　　将军府内，花匠扛着半人高的剪子和长锯子，三两人一伙，合力清剪去年秋末遗漏的枯枝残叶。为了节约府内开支，侍女们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充当了花匠的学徒，挎着装满花籽的小竹篓，沿着湖水的两侧，有次序的洒下花籽，只待夏日花草丛生的美景。
　　水绿色的袍子外添了一件银白色的夹袄，蹬上银色绣着云纹的短靴，刚醒不久的秦同裳披散着乌黑的秀发，哈气连天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拎起一对白玉耳钩闭着眼就往耳洞里塞。
　　“小姐……”
　　“我来吧。”
　　柔软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松木香信步而来，紧闭着眸子的秦同裳习惯性的向后扬着脖子，将头和身子都靠在他的怀里。
　　小丫鬟青凡不过十一二岁，又是刚调来服侍的，哪见过这阵仗，一张娃娃脸涨的通红，头低的沉沉的，双眼盯着脚尖，动也不敢动。
　　“你叫什么？”
　　“回小姐，奴才青凡。”
　　“青凡？谁取的名字？”
　　“是副帅。”
　　“哦。我爹真是不会给女孩子取名。”
　　扬起的额头撒娇的蹭了蹭木玄空的下颚，她认真的思量着青凡这两个字，怎么读都觉得不是个好名字，寓意也不太好。
　　“这样吧，既然爹爹把你分给我，我就给你改个名字。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青瑛好了。大方得体，又不失我将军府的风度。”
　　“谢小姐赐名。”
　　“斗大的字没认识一筐，还嫌弃爹爹取的名字不够大气了？”
　　“参见副帅。”
　　“你先下去。”
　　脸上挂满了慈爱的笑容，挥挥手示意青瑛先下去。同时，娴熟的接过木玄空手中的梳子，爱恋的抚摸她的乌发，轻轻的一梳到尾。
　　“爹爹，你就不能给裳儿留点颜面嘛。”
　　转身直接投进他的怀里，双手在父亲身后交叠握紧，小脑袋不安分的在他的胸前蹭了蹭。
　　“爹爹忘了，爹爹的裳儿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现在记起来也不晚。”
　　“你这个小丫头。”
　　给个杆子就往上爬，并且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逗笑父亲的机会，秦同裳扬起不施粉黛的笑脸，娇憨的嘟着嘴，不停的撒娇。
　　“赶紧把头发梳好，我让蔺山带你去街上定做几件夏天的罗裙。”
　　“不用劳烦蔺山哥哥，空哥哥可以带我去的。”
　　“你空哥哥还有事，你和蔺山去。”
　　“那我不去了。”小嘴一瞥，双臂环于胸前，秦同裳哼着白了父亲一眼，“空哥哥不忙了我再去，反正夏天还没来，罗裙做好了也不能穿。”
　　“你以为我只是让你自己去？”
　　“哦，我知道了，爹爹你早说嘛。”
　　秦同裳聪明伶俐，一下就领悟到了父亲话中的意思，他这是拿着为自己量体裁衣做幌子，让自己陪小一姐出去散心呢！
　　“放心吧爹爹，包在我身上！”
　　“只有蔺山一个人跟着？”
　　木玄空不放心同裳一个人出去，在他看来，只要自己不在身侧，不论多少人跟着，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暴露在各种各样的未知危险中。
　　“春晓和张宾也跟着，你放心吧，布庄到将军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此行让他们坐马车去，来去更快。”
　　虽然孟洵这么说，可木玄空还是不放心，他坚持要跟着一起去，迫使孟洵只能让步改变计划，最终以差人把裁缝请到府里作罢。可即便如此，千秋一还是以行军打仗不需要罗裙为由拒绝了孟洵的好意。
　　“小一姐，不做罗裙，长衫也可以呀？”
　　“丧期在身，不便更换华服，你和副帅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带着裁缝回去吧。”
　　“小一姐！你看看再决定嘛！”
　　“秦小姐请回。”鹰眼手执佩剑生冷的将她拦在门外，话语中充斥着警告，“我家夫人身子不适需要休养，还请秦小姐不要叨扰。”
　　“你这……哼！”
　　生气的甩着袖子，秦同裳用力的跺了几下脚，转身刚要撇嘴踢点儿什么泄愤，却撞上了一堵肉墙。
　　“小一姐休息呢，我刚吃了闭门羹，你也回吧。”
　　完颜荙的样子在秦人堆里太过醒目，秦同裳想不记得他都不行。昨天远远的打量并没有发现他竟然这么魁梧，今时近距离的一比较才发现，自己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百年老树和新发芽的小树苗，根本没有可比性。
　　“不会的。”
　　能在将军府横着走的女人，年轻貌美，除了孟洵的女儿秦同裳怕是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完颜荙不想得罪孟洵，更不想得罪她的心上人，那个神医木玄空，所以尽量将自己的声音软了下去，并弯着腰对她笑了笑。
　　“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
　　“好。”
　　鼓着腮帮子，不悦的剜了鹰眼几眼，秦同裳跟在完颜荙身后，重新走到门口，并趁完颜荙抬手之际，通过他臂弯的缝隙看了一眼伫立在廊下的千秋一。她并没有好好休养，而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背影落寞，惹人心疼。
　　“完颜将军有何事？”
　　完颜荙并没有得到比秦同裳更好的待遇，鹰眼环着佩剑盯着这个粗犷的男人，冷漠的眸子里渗透着些许警告。
　　“我带个巫医过来给她瞧瞧病。有句话不是叫众人拾柴火焰高吗？多看几个郎中，对她没坏处。”
　　鹰眼听说过燕国的巫医，但是对于这个刚刚归降不久的完颜荙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信任。自己肩负公子的嘱托，若他做了什么伤害夫人的事，自己又该如何向公子交代呢！
　　而就在鹰眼犹豫不决的时候，孟洵和木玄空正好赶了过来，并表示了此番并非路过而是特意探望千秋一的目的。鹰眼这才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进门。
　　“既然如此，请进。”
　　秦同裳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身边，本想轻轻拍她一下，却发现她双眸紧闭，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春寒料峭，叫醒她进屋吧。”
　　“她既是睡的连咱们说话都没听到，就是累到极致。叫醒她就是打扰她的休息，咱们是来探病的，探病是关切，而不是打扰。”
　　完颜荙说罢，轻手轻脚的半蹲身子，霸道的推开了想要阻拦自己的七星，将瘦弱无骨的她抱进怀里，缓缓着步子，在秦同裳的引导下朝着室内走去。
　　“朗图，我族的巫医。”
　　将床边的位置让给比自己矮一头的朗图，完颜荙看着千秋一沉睡的模样，尘封的记忆中突然闪现出死在燕军刀下的妹妹。鼻尖酸涩、眼眶微红，为了掩饰哀伤，他连忙转过脸去擦了擦夺眶的眼泪。
　　“这位是孟洵元帅，这位……”转过身指了指木玄空，完颜荙道，“这位应该就是真正久负盛名的医仙木玄空了吧。”
　　“在下正是木玄空。”
　　不打算客套，也不打算虚礼一番的谦卑，木玄空握紧秦同裳的手，将鹰眼刚刚给她吃的闭门羹默默记在了心里。
　　巫医的诊疗方式与四国常见的搭脉诊病不同，他们翻看病人的眼皮、用小木片挑开双唇查看牙齿，借着火折子的光再看看舌苔、口腔。当朗图准备拍打千秋一脸颊的时候，完颜荙连忙制止了。
　　“先粗略看看，细致的等她醒了再说。”
　　“好。”
　　说罢，朗图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包裹，从里面掏出两条一指长、小指粗细的似虫子一样的东西。
　　“这个叫虫草，可提气补血，这位姑娘有很明显的气亏和血不足的症状。”朗图看了一眼孟洵，又对完颜荙点点头，继续道，“将军，她虽然三四年前中过一次慢性的毒，但现在体内已经没有余毒了，也没有您担忧的蛊虫。这位姑娘不过是一位大限将至的女子，已经不被天神庇护，诸位请恕我无能，朗图我没有办法让她痊愈，最多也就让她维持个三年。”
　　看出她病的很重，却没想过她会病的这么重，成了连朗图都放弃的人，完颜荙深深叹了口气。叹的是命运的不公，叹的是无能为力的不甘。
　　“谢谢朗图兄弟。虫草是个好东西，孟洵也感谢完颜将军的慷慨。”
　　“元帅客气了。千秋将军是女中豪杰，任谁也不能见死不救。”
　　“等下我开个药方先给她吃一吃看看。”
　　“有劳了。”
　　完颜荙和朗图离开之后，孟洵支开了同裳，将木玄空按坐在刚刚朗图的位置，迅速抽出宽袖中的银针，稳稳的飞落在千秋一的睡穴上。
　　“师兄信不过那个巫医？”
　　“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医者仁心，我愿意相信他。”
　　“那师兄是信不过我？”
　　孟洵凝着他毫无波澜的脸，没有言语。依照他对木玄空的了解，能解大毒者必能制大毒。所谓医毒本同根，木玄空绝对不只是对外宣称的善医不善毒。
　　“你先告诉我，路上给她吃了什么药？”
　　“师兄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要听你说。”
　　面对孟洵的步步紧逼，木玄空没有胆怯，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给千秋一的药确实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但不是催命符，只要稍加调理，就会清除药效带来的壁垒。
　　“百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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