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

　　徐国忠惨死后，徐星和作为徐家唯一的香火血脉，徐国凤始终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一来是为了调教出自己的亲信臂膀，二来也是出于不愿让他到战场冒险的家族私心。徐家虽说人丁不算稀薄，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除了儿子燕钊，就只剩一个孤苦无依的星河了。
　　星煦那丫头在平江城城破之日失踪，尚不知死活，眼下就剩个星和，若不是他以绝食抗议非要去参加这一战，徐国凤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
　　“太后，该喝参汤了。”
　　斜阳夕照，透过晶莹剔透反射橘色光芒的白水晶珠帘，昵着燕钊书桌的方向，徐国凤示意侍女先把参汤放下。一个时辰了，儿子一点翻书研读的样子也没有，身子左摇右晃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金都有消息传来吗？”
　　“回太后，目前还没有。”
　　“王上在看什么书？”
　　今日群臣休沐，照例王上要会拜祖宗，沐浴焚香，可燕钊偏说头疼不能沐浴，更不能闻烟味。徐国凤以为他真的病了，特意把休沐的御医传召进宫为他诊脉，可他却和自己大吵了一架，说自己耽误他去钓鱼了，气的自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算了。
　　“王上在……在看……”
　　“说！”
　　侍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下意识的缩着肩膀，低头不语。徐国凤不做二想，肯定是燕钊威胁她了。
　　“说吧，哀家恕你无罪。”
　　刻意缓和的语气是对儿子荒唐举动的无可奈何，她听儿子身边的侍女说过，他如此荒唐行径，是觉得自己揽权专政夺了他作为王上的实权和名誉。
　　可自己还政于他不足半年，他就连下八道王令，增加赋税、添负徭役、大肆选妃，甚至在朝堂上接连罢黜了十六位因举孝廉而政绩名望俱佳的老臣，别说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就是百姓也怨声载道。
　　半年的时间，天怒人怨，若是长期让他一个人把持朝政，很可能不出三年，燕国就要改弦更张，易主易国了。
　　“回太后，王上在看春闺图。”
　　“嘭！”
　　参汤狠狠摔在地上，陶瓷的碎片溅起，划破侍女的脸，徐国凤怒发冲冠，将受伤的侍女猛的拽起摔在自己的床上后，一把扯下碍事的珠帘，冲到书桌旁，拎起儿子正看的津津有味的书，扫了一眼那不堪入目的图文，直接摔回他的脸上。
　　从小到大，燕钊不是第一次惹母亲如此动怒，在他看来，自己如今的不学无术都是母亲逼的，要不是她太过专横跋扈，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感受，把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帝王弄成摆设，自己一定会是个名垂青史的好王上，受尽后世敬仰歌颂。所以，这一切都怪她！
　　怪这个披着母亲人皮的妖邪！
　　是她，都是她！
　　是她残害了自己！
　　“王上，这就是你看的书？”
　　“怎么？母后失忆了？不认得字？这难道不是书吗？图文结合，将闺房之事讲的明明白白，有理有据……”
　　徐国凤被气的浑身发抖，一呼一吸之间大口的喘着粗气，以平衡自己的愤怒，双手用力的按在书桌上而不给他一巴掌，是她能做到的最后的隐忍。可是燕钊明显不领情，见她不再言语，反而火上浇油，抓过母亲身旁的侍女就要动手毁了人家的清誉。
　　侍女声嘶力竭的尖叫混在儿子奸佞一般的狂笑中，徐国凤眼前一黑，只觉头晕目眩。
　　“太后？”
　　“混账！”
　　推开搀扶自己的宦官，徐国凤牙齿咬的咯咯响，一个箭步冲过去把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拉起来，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的扇在他错愕的脸上。
　　燕钊确实要激怒母亲，他以为这样能够赢得母亲的怜悯，让她内疚，可他错了，他用这种无底线的流氓行径，是不得可能赢得任何一个明事理的母亲的怜悯的，尤其他的母亲还是一国太后，铁腕果决。
　　“燕钊，你贵为一国之君却行事荒唐，心狠手辣，哪有一点像我的儿子！更不配做先王的儿子！”
　　绝望的抓着他的衣襟，徐国凤双唇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她不允许自己软弱，一刻也不能，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昏庸无能的儿子面前。视线中，儿子挑衅的吐掉口中的血迹，她下意识的闭上眼，只觉脸上点点冰凉。
　　在场的众人都惊呆了，可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对自己性命的担忧，所谓天家之事不可外扬。今天的事，作为天家的家丑更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想到这里，屋内的宦官侍女，动作统一的转过身去跪到地上，装成死人，希望以此能逃脱被处死的结果。
　　“孤是不是父王的儿子，谁又知道呢？”
　　徐国凤做梦也想不到儿子会反口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心口一阵绞痛，她强忍着痛苦，拒绝了那个衣衫不整的侍女的搀扶，摇晃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
　　“传令！王上突发疾病，需要静养。”
　　拂了拂发髻上的金步摇，徐国凤别过头，不再看儿子那张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脸，身子靠在门框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眸一睁一闭之间，她仍是那个仪态万千、说一不二的王太后。
　　“来人，送王上回泰和殿，没有哀家的懿旨，不许放他出来！”
　　“是，太后！”
　　“滚，老子长腿了，能自己走！”
　　一脚踹开搀扶自己的宦官，燕钊回首对着母亲的方向淬了一口。
　　“最好把我废了，不然老子在位一日，你就不能十足的大权在握。”
　　徐国凤从没想过自己拼了命保下的儿子，有朝一日会这样怨恨自己，母子情分竟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那个听话懂事、善学善知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夫君，真的是小凤的错吗？
　　“今日的事，谁要泄露半句，哀家定会灭其全族！”
　　“奴才不敢。”
　　能留下一条贱命已经是天赐之恩，谁还敢不要命的拿这件掉脑袋的事出去炫耀呢？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已经在这场母子争斗中成为了太后的心腹，为了活命，今后只能更加尽职尽责，更加小心翼翼的侍候。
　　“好了，除了春燕，都下去吧。”
　　“是，太后。”
　　叫春燕的侍女就是刚刚险些被燕钊玷污的女子，徐国凤示意掌事宫女撤下衣架上自己的常服，有些心疼的披在她的身上，见她闪躲，又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拽了拽，并按着她的头，使得她只能伏在自己肩头。
　　“你虽是女子，却也是爹娘生养的宝贝，哀家知道，为人父母在天灾之年为了糊口，将独女卖进王宫，是逼不得已，也是为了让你活。”
　　春燕听着高高在上的王太后清晰的叙述自己的身世，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刚刚的委屈和恐惧像决堤的江水，化作眼泪，奔涌而出。
　　“太后！”
　　“我教子无方，让你无端受了委屈，你放心，我会善待你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徐国凤叹了口气，“从今往后，你就随侍我身边吧，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拿你如何。”
　　“贱婢何德何能，得太后天恩！”
　　身子缓缓下滑，扑入她的腿间，额头紧紧的抵在她的鞋子上，春燕感激涕零，泣不成声。
　　其实徐国凤心疼她是真的，却又不完全是心疼她。
　　她透过这个叫春燕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看到了自己陪嫁入宫的春桃，而春桃当初也是惨遭人玷污选择了跳井自尽。那时候自己没有力量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又在合适的时机，用她的尸骨大做文章，扳倒政敌，荣登后位。
　　“春燕，春燕……”
　　春燕飞于山林间，偶而俏立枝头，叽叽喳喳的聊着山南海北的见闻和故事。
　　氛围紧张的断魂脊，张宾的佯攻消耗并回收了完颜荙不少弓箭，他们将这些截获来的武器分发给士兵们，并准备在稍后如数奉还。
　　“姐，咱们又不是没有带足箭，为什么要冒险捡他们的箭？”
　　“完颜荙是贰臣。”
　　盯着高处的一举一动，千秋一没有时间给他做详细的拆分讲解，在她看来一句轻描淡写的贰臣已经能够包含所有。
　　任何一个朝代，贰臣都是很尴尬的处境，即便身赋战功，也随时会因为有心之人的几句进言和贬损而惨遭迫害。
　　完颜荙作为一个身份高贵的贰臣，更是如此。
　　他归降不久，又没什么过硬的功劳傍身，只要此刻稍有闲言，说不定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杀人诛心，自古真理。
　　千秋一正是算计到了这一点，才临时决定冒险利用他们的武器。
　　几番冲锋交战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天色越暗，越容易隐藏，因为千秋一料定了完颜荙不敢漫山遍野的燃起火把暴露位置，所以才有了让宋显偷梁换柱、趁夜离开的计划。
　　当然，对于交战的双方来说，夜色都是隐藏、布兵的绝佳时机，只要占据主动权，那么一场战争就算是赢了一半。
　　这个道理完颜荙也是明白的，所以他也派出了八百精锐，直奔千秋一队列的中后部，目的是让其首尾不能自洽，从而中心开花，两端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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