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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家主!”福笙俯身探向浅坑,压低声音,却难掩惊诧,“你们没事吧!”
颜云玦就算站在坑里仰头看人,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威严也未曾折损半分。
面上波澜不惊,仿佛脚下踏着的不是泥土,而是宫里的地砖。
但他衣角和身上的泥土印子,显出他刚才经历过的狼狈。
“我还好。落云许是太累了,又受了不小的惊吓,摔下来之后就不见醒。”
福笙瞅着那堪堪没过颜云玦头顶的浅坑,以他们的身手,借力一跃便能脱困。
他嘀咕道:“也是,这么浅的坑,不至于把人摔晕了。”
但还是被颜云玦狠狠剜了一眼。
福笙只缩着脖子,岔开话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颜云玦果然收敛下狠眼神,转头温柔地看着落云,她正靠在壁上睡得正香:“那伙人可有追来?”
“似是有听到脚步声,但没见着人影。”
“此时出林,无异于自投罗网。这个浅坑倒是个藏身处,今夜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再上山吧。”
“好嘞。”
福笙屈膝,正欲跳到坑里好好休息,却被颜云玦一眼又瞪了回去:“你下来干嘛?”
福笙被他瞪得莫名有些心虚:“休……休息一下。”
颜云玦朝他甩甩手:“等会再休息。趁天色未暗尽,找点吃的去。”
入夜,树林里虫鸣声四起扩散,倒是比悄无声息的白日热闹不少。
福笙盯着眼前燃烧着的树枝,不知是第几次抬眼张望。
漆黑的树林里,他们这堆篝火就是烽火台,要多醒目有多醒目,木头噼里啪啦的声响敲在他心上,更让人心慌。
他喉头微动,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指着那堆烽火台,把心底的疑问倾吐而出。
“家主……我们可是在被追杀,这样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些?”
颜云玦却从容不迫,顺手给落云递去一只烤好的鸟禽,香气四散。
“所以速战速决,这些烤完赶紧熄火。”
落云默默接过,手中几串肉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福笙瞅着咽口水,忍着饿意给手里的烤鸟翻面。饥肠辘辘,美食在前却求而不得,任谁也没法有一副好脸色。
颜云玦看福笙紧锁着眉头,只淡淡道:“别太担心,来人了我们跑便是。此处距我们的藏身点有些距离,见势不妙躲回坑里,他们一时半刻也难寻。我心里有数,你不信我吗?”
“啊?”
听颜云玦如此安慰,福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忧形于色,忙道:“没有没有,我当然信君上。我就是太饿太累了。”
他叹口气,又懊悔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嫌弃那老人家手艺不好,好歹多垫点肚子。”
没等颜云玦搭话,福笙又叹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也是,出门在外奔波,本就不比府里安逸。好想吃平儿做的饭菜。”
“平儿的红烧肉最好吃了。”
“冬瓜汤也不错,清清爽爽,一口下肚,舒服得很。”
“她烤的小酥饼也好吃,是她从以前咱府门口那个摆摊老人那儿学的……君上你还记得吗,你以前最喜欢在那个老婆婆那儿买酥饼吃,每回都会多买些分给我们。”
颜云玦正欲把手里的肉串塞进福笙嘴里,堵上他因空虚寂寞而往外冒胡话的嘴,沉默许久的落云却罕见地搭了腔。
“你说的,可是位头发稀白、左臂上有很大一片疤痕的老婆婆?”
福笙恹恹地应了一声:“是啊,第一次见她时,我们都还小。平儿头一回见那样可怖的伤痕,吓得直往我身后躲。”
颜云玦见她饶有兴趣,插话道:“那老人家你也认识?”
落云低着头,隐在黑暗里的脸看不出表情。
“以前承蒙她照顾,白吃过几个酥饼。味道很好。”
“以前君上可喜欢了!平儿偷溜出去好几回,偷师把手艺学了来。学成之后一直想请那婆婆尝一次,可之后就再没见她出来摆摊了。”
福笙也陷入回忆里,喃喃低语:“那老婆婆人还挺好的,总记得君上不吃葱,但也会做几个加了葱的给我和平儿。”
福笙见落云像是也认识那婆婆的样子,转头问道:“你可知那老人家后来去何处了?”
落云深吸一口气,心底过往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的脸从阴影里显出来,跳跃的火光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眸子如泼墨般晦暗。
她朱唇轻启,却如炊烟缥缈:“去了。”
“啊?”福笙和颜云玦同时惊呼,但都念着还在被追杀,只是压低了嗓子讶道。
颜云玦小心翼翼地问:“你怎知?”
落云的眼睛没甚焦点,像是出了魂似的,盯着面前刺眼的火苗。
“我逃出窑子之时,便是那婆婆收留的我。她带着我栖身在城外破庙里,怕我被抓,便不让我出门。但时间一久,日子一顺,我们也都忘了这码子事,她便开始带着我上街出摊。”
落云平稳的语调里难得染上笑意,继续道:“原来当时老是偷摸着来学做酥饼的小姑娘,就是平儿啊。”
只是那笑意转瞬即逝,雾一般消散在空中,快得让人怀疑是错觉。
“后来还是被发现了。我也不知道她从何而知,只是有一天,她突然烤了很多饼留给我,让我乖乖呆着,别出门。”
落云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似是堵着一口气:“我真的很乖,连破庙的门都没打开过。不知过了多少天,饼也吃完了,也没见她回来。我饿得不行,跑出去,才发现摆摊的家伙都还在原处。”
“也没管她让我不要出门,就只想跑进城找她。最后终于在巷子里找到了她……浑身都是伤,就这么躺在秽污之物里……”
落云轻笑一声,几滴泪猝不及防流下,落在燃烧的树枝上,细微的声响被树枝燃烧的声音盖过。
“只是可惜。她把吃饭的家伙留给我,我却一直没学会怎么做酥饼……到头来,学到她手艺的,只有平儿啊。也好,也好……手艺不算失传了。”
落云陷在悲痛的回忆里,肩头微不可察地耸动着。
颜云玦喉头微动,尖锐的刺痛感叫他不悦。本以为是因口渴而难受,几口冰凉的水下肚,也丝毫未缓解半分,反倒烧得他心里头更加悲恸。
他自认与那老婆婆交情并不深,若不是福笙提起,这位摆摊老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记忆深处。
但此时听落云讲起这段往事,他却竟有失去故人般的痛苦。
沉默并未持续很久。落云飞速用手抹去脸上的泪,哑着嗓子朝福笙道:“你那里还有肉串吗?”
话题转得飞快,福笙还没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才回道:“没、没了。”
“那就走吧。”
落云正欲起身,被颜云玦压住肩膀又坐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素帕,细细擦拭她脸上混着泪痕的污迹。素帕柔软的触感在她脸上婆娑着,颜云玦的体温透过并不算厚的布料传来,灼得她心慌。
擦净脸颊,他复又展开她握紧的手,细细地清理手上的灰。他发现落云的手在无意识的时候,总会握成拳状。紧握着,也在防备着。
落云看着埋脸替她清灰的颜云玦,只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那些替自家玩得灰头土脸的孩子清理的长辈,都是这么做的。
她曾经站在罗府外,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孩童嬉戏打闹,着实羡慕这些有人疼的小孩。
想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把手往回抽了抽:“人都在荒郊野外了,不用这么讲究。”
颜云玦恍若未闻,只是径自将素帕叠好,放回怀中,拉着她刚被擦净的手起身:“走吧。”
但被落云一掌拍开。
他怔愣一会儿,手背微麻的触感蔓延至心口,竟有些酸楚。
落云已站起身,同以往一样,四平八稳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尾音里,加入一丝难以捉摸的上扬语气。
“你手脏。我的手刚擦干净,可不能白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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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颜云玦是被一阵钝痛撞醒的。
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魂回了一半,但又没全回,卡在肉身里不上不下的。
额头的痛楚硬生生将游离的魂魄拽回躯壳,他盯着面前的土墙不知所措,足足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睁开眼就是站着的状态,不是梦游是什么?土墙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那墙壁上爬过的毛毛虫。
他抖了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昨晚明明是挨着落云睡的,此刻却身处坑底另一隅。福笙的胳膊横在他脚边,不过半尺远距离。不算短的腿和落云的腿错落有致地平放在地上。
他从中间过,没踩醒任何人,还真是厉害。
天边只稍翻起一点白,将明未明。雾气弥漫,清脆的鸟鸣陆续响起,未添生机,反为本就阴森晦暗的树林增添几分诡异。
他小施力气,便悄无声息跃出浅坑。
稍远处是他们昨夜燃尽的火堆残迹。颜云玦轻巧跃步,翩翩然便至火堆旁。
剩下的树木灰烬被他用掌风打散,不细看,倒也发现不了生火的痕迹。
他再轻巧施力,身如轻鸿,三两下便跃上树木最高枝。
举目远眺,来时山道上的小店依稀可见。门口小桌上趴着三五人,树林入口处亦有几人在巡视,衣着打扮和昨日追杀他们的人无二。
看来这伙人,是打算在外头守株待兔。
往林子深处望去,枯黄得分外显眼的树林横亘在山腰。
虽已入深秋,北边自是寒意更甚。但那片枯树林似是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死寂结界,格外阴沉,飞旋的鸟都不愿靠近。
枯林两侧,是陡峭如削的断崖,形成一道天堑。
虽然看不出另一头是何处,但那该是巫年神医所在之处。
看来这传闻中骇人可怖的枯树林,他们是避无可避,非过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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