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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赴情会
自发现我对魏楮堂有意后,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件事藏起来,谁也不告诉,我甚至没有想过要告诉他。
这种心理很微妙,我想不出什么合理的形容词来概述它,只能用“微妙”一词以蔽之。
我可能想过要告诉他,这种想法在我的潜意识里崩腾。
但一看到他那如立高山之巅的眼神,我的舌头就像打了结的麻绳一样,什么都吐不出。
心里又像死结一样拧巴,搁在心里膈得慌,但就是什么也说不出,像是这么多年的中文都白学了一样。
但学业忙碌,我也仅仅是在周末的时候,才有空暗自拧巴一下。
这天,我听到同学说谁谁谁和谁谁谁谈恋爱了,谁谁谁和谁谁谁恋爱被老师抓了等八卦时,我其实都在暗自喟叹,明明我与他们同龄,但独属于他们的那种无所顾忌、激情冲动,放到我这里似乎都失效了。
真拧巴,这应该就是青春里独有的酸味。但他是我的青春,我却不是他的青春。啧,真酸。
这么一想,更拧巴了。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孟晚平就进来了。
“咳咳,说话声收一收,放空的人醒一醒,想着事的人先放一放,我们开始讲课。今天讲的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我们旧瓶装新酒,比较久之前,网上流行过一句话。是夏目漱石的‘今晚月色真美’。”
“翻译过来呢,叫做‘我爱你’,或者说,是他将‘我爱你’翻译成了月色。”孟晚平说,“很多人觉得这句话翻得好,好在哪?好在一语双关,好在意犹未尽,好在含蓄又不露骨,缠绵又不纠缠。”
“我们国人写诗歌,也讲求委婉,讲究一曲三折,一波三荡。”
“我们都读过王昌龄的‘不破楼兰终不还’,你们觉得他写得好吗?好!但有些批评家却说不好,他说,欸,王昌龄这哥们儿,写得太直白了,按照这个的角度看,有一丢丢……不太好。他说,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好。张若虚这篇‘孤篇压全唐’的诗也好,写月,又不全写月。就是好在婉转、悠长……”
“所以说,古诗一般注重‘理情志’。要写得有水准,不要一上来就‘我爱你’,你又没前因,又不讲理地,不是无病呻吟,那就是你公然撩骚,被人看到了可是要喊警察叔叔的。所以光写一个事物不行,要看到其深层含义,叫‘理’。”
“但光讲理不行,像你们谈对象,哪对情侣天天谈恋爱讲理的?你对象说:‘你要是不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我就是不爱我’。是不是很没道理?很不讲理?但如果这时你讲理的话,你说:‘亲爱的,月亮距我们有四十多万公里,目前人类科技还不具备这样的技术,要把月亮摘下来是不可能的,而且月亮是宇宙的一部分,它不属于人类更不属于你’——唉年轻人,你这个时候要是真讲理的话,那你就活该单身咯。”
全班哄堂大笑。
“所以,我们写诗也不能光讲‘理’,也要讲‘情’,有情,才够动人。”
“可光有激情也不够,你们干柴烈火啪啦一下烧完就算啦?连地板都不打扫干净就留一堆无机物放在这污染环境?好好,开玩笑的。所以我们要目光长远,要讲‘志’。”
……
下课铃响了,孟晚平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那我们今天回去,就先布置一项小作业,自己试着写一首小诗,题材不限,适当运用意象。其他的作业呢,呃……我们晚点再说啊。”
下午,我去他办公室领作业的时候,孟晚平要求我把今天他布置的诗收上来,他想看看。
我十分害怕写这种抒情诗,所以我暗戳戳地跟他打太极,说:“今天的练习题比较重要些,有考试必考的知识点,不如先收练习册,小诗当做课外作业布置,然后课上叫有意愿分享的同学上讲台朗诵展示。诗就是要念出来才好。”
孟晚平听罢,还真被我劝说动了。他笑夸我,说这个点子好,他怎么没想到。
我的话虽说得很漂亮,但这首课外诗我没写。
这是我第一次没完成孟晚平布置的作业。
在课上的时候,有意愿分享的人念着他们写下的幽深情浓的诗歌。不讲韵律,不讲格式,不讲对仗,念的只是一腔热血,满怀深情。
我只是捏着张打满数学草稿的纸发呆,一个字都吐不出。
不是因为我毫无情理志,也不是因为我词藻匮乏,而是因为我不敢写。
我把诗文放在了一个我攀不到的高度,一直觉得只有顶优秀的人才能写好它,我只是一介庸碌,所以我害怕写抒情诗,更害怕念出我心底的诗。
我有点开始理解我对魏楮堂的情感了——我不敢言说我的喜欢,是因为我觉得只有顶好的人才配站在他身边。
他就是我心里,那首古了上千年的婉约诗。蕴了满腔的情,却又显得无理,大声念唱显得矫情,当代人也不解其意。古音难拟,连我自己都念不清,又怎敢轻易念给别人听。
***
是夜。
动静像是走廊外传来的,足音很乱,像是两个人。
我没开灯,轻手轻脚地开了卧室门,沿着门缝看见了两个身影。
季深扶着魏楮堂的肩,艰难地挪动着步子,从漫长的楼梯走上来。
我连忙开了门,“季先生,我哥喝醉了?”
“啊……是。”季深终于走上了二楼,我连忙过去搭把手。
“谢谢。”季深可能也不是第一次来,他问都没问,径直找到了路,走到魏楮堂的房间前,而我帮忙开了门。
“抱歉啊,我刚刚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也不算,我还没睡着。”
平常魏楮堂喝醉了后,还是能自己收拾好一切然后回房休息的,但这次却不一样,他居然醉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我哥这次怎么喝这么多?”
“说来话长……遇到个难缠的合作商,他德高望重,但自己不喝多少,却又劝着别人喝。”季深说。
我们联手把魏楮堂抬到床上,季深如释重负地叉着腰,摆着手道,“不是我说,魏总的体重我是真的不敢恭维。”
我做出微笑的表情,“你辛苦了,我给你倒杯水吧。”
二楼小客厅就有家用饮水机,我用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杯温度适中的白开水,并说天太晚了,让他早点回家休息,这里我会处理好的。
他点头说好。
我把他送到楼梯口,他跨下一步后,突然转头,一脸认真地跟我说:“对了弟弟,你可不要跟你哥说我嫌弃他的体重啊,你哥他的冰山脸可是很恐怖的。”
我诚心地笑了,“不会的,您放心。”
他笑着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如释重负地下了楼。
照他这么说,魏楮堂确实有很冰冷严肃的一面,可能也是我有幸,魏楮堂好似从没有朝我冷过脸。
我回到房间,帮魏楮堂除了鞋袜。我站在床边,望着他愣然了一会儿,终于将他扶了起来,褪去了他的西服外套,搁到一边,然后凑着他,手背不自觉地抚上了他的脸。
魏楮堂发出了些许呓语,忽而挪动了一下手臂。
可能是情景太过于相似,熟悉的记忆像不可控的烈火般,将我燃烧,而我只能呆杵在原地。
我迅速回神,惊慌地收回手。
“哥?魏楮堂?”心虚使然,我尝试给自己一些慰藉,“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
我咬了咬牙,轻声说:“哥,我给你解下领带。”
我跟面前这个象征着典雅庄重的结较劲,结果我拨弄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没摘领带夹。
我为自己的痴傻而嗤笑,觉得碰上魏楮堂后,我便总容易做出些莫名的举动。
暗色的夜里,我扯下他的领带,帮他解开了最顶的扣子,抽掉了他的皮带。我在他床头放了杯水,用温水浸湿了毛巾,帮他擦脸。
一切作为一个“弟弟”会做的事,我都毫不逾矩地做了。
夜很黑,远处的月光离我们太远了,照不进来。
我坐在地毯上,趴在他的床沿上看着他。
其实我也只朦胧地看见一个影,就像站在日光下,人低头看身影一样,抓不住,只能目视,不能体触。
我忽而起身,像是想验证他是否真正存在一样,不受控地抚上了他的脸——大理石的细腻质感,骨相立体,可能是酒精使然,他的脸很烫。
我低头,像很小很小的时候一样,跟他额头相触,体温相融。
我害怕他听见,又害怕他听不见。
我低语:
“楮堂,晚安,好梦。”
翌日下午。
我还在厨房备餐,却见这个宿醉的男人悄然来到我身后。魏楮堂很高大,他在我背后站着时,我整个人都埋没在一阵阴影里。
须后水味和皂香朝我袭来,我转头,朝他笑,说:“醒了?”
我见他盯着我,却没反应,于是又喊他,“哥?”
“嗯?”
魏楮堂机械的反应终于被他的鲜活取代,他朝我赧然一笑,“啊抱歉,刚起床,睡懵了。”
他转身,弯腰在消毒柜里翻找了一下,语气轻松,“招招,我的水杯呢?”
我想魏楮堂应该是口渴了,我说,“我昨晚倒了杯水在你床头。”
“啊我没注意看。”
“没事,反正隔了这么久都不能喝了。”我用啤酒杯倒了杯温白开给他,“先用这个吧。”
“嗯。”
魏楮堂灌了一大口水,想起什么似的,“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刚刚家政阿姨来过,而且在冰箱给你留了份三明治和饭团。”
我说:“但我另外给你煮了份粥,你昨晚喝了酒,今天又一天没吃东西,应该吃清淡易消化的,不然胃会受不了。”
“你饿吗?饿了的话我给你热下再吃。”
魏楮堂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他笑说:“是有点,那先喝粥吧。”
我点点头,拧开煤气灶的时候,魏楮堂突然凑过来,揉我的脑袋,滚烫的气息缭绕在我的后背,“看看招招煮了什么好东西给哥哥。”
我说:“瘦肉粥,瘦肉剁碎后加了点小米,应该还算好消化。”
魏楮堂捏了捏我的脸,说真乖。
他又糟蹋我的脸,我状似嫌弃,“哥——”
“好好好,不闹你了。”魏楮堂直起身,“话说,我睡了多久?”
“12个小时32分钟。”我抚了抚脖颈,补充道,“左右。”
魏楮堂面露讶然,像是没料到我会如此精确,又或者是,没料到他会昏了这么久。
“咳……”魏楮堂说,“是睡得有点久了。”
他转移话题,问我今天都干了什么。
听者有意,真的是千古一理了。“干了什么”这几个字于我而言,太有审讯的意味了。
我含糊道,“看书,做功课,温书。”
粥还没好,我转移话题,让他去客厅坐着等一下。
等我端着粥和两杯热牛奶出来的时候,客厅依旧昏暗,我本来还想问魏楮堂为什么没开灯,却见他对着电视机的菜单栏,把玩着遥控器,像是在纠结着要看点什么。
他像是感知到我的脚步,“招招,过来,看看你要看什么电影?”
我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说:“你挑吧,我对电影不太了解。”
最后他挑了一部古早的外国电影,但具体名字我已然忘却。
我只自私地记得,他和我并排坐在真皮沙发上,他慵懒地倚靠在我的身旁,我们盖着一张松软的大毛毯,空调开到23.5摄氏度,制冷,风速二。
他戴着金边眼睛,电视屏幕里变幻的灯光荧照着他的脸,镜片泛出梦幻的光。而我醉在他的梦幻里。
后来,只要我在魏楮堂家,他就会特地挑出一个晚上的时间,跟我一起看电影。文艺的、历史的、惊悚的、浪漫的、科幻的……
他懒癌犯了的时候,偶尔会瘫在我的大腿上,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玩着他的柔顺的头发。
但是有时候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我会略带严肃地提醒他,“哥,别躺着看,坏眼睛。”
他会懒着声喊好,然后把脑袋挪到沙发靠背上。
有次,我从他的茶几下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卷包装礼物的金色蕾丝彩带。
我突发奇想,剪下了一段,就着昏暗变幻的电影灯光,趁他不注意给他头发绑了个蝴蝶结,扎了个苹果头。
然后我大方地端详着他伟大的脸,开口就夸他,“魏叔叔,你换了个发型年轻了十岁。”
魏楮堂被我气笑,抢过我手里多余的彩带,说:“小孩儿,那哥哥也帮你扎一个,让你年轻十岁回归童年。”
我徒劳地挣扎了一下,无果。撒泼耍赖还是比不过这个男人。
但他扎的没我的好看,松松垮垮。
我扶着那凌乱扭曲的蝴蝶结,略带幽怨地看着他。
然后他弯腰,开始笑。
继而我们又互笑对方幼稚鬼。
出于某种仪式感,我想用一个名词来定义我们这种习惯。
可要说“约会”又太暧昧,魏楮堂定并无此意;要说“相会”又太板正,难为我污撩的情感做辩护。
所以我又缔造新词——我愿称之为“情会”。
用我的一厢情,与他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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