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海

　　林霁晓的脑子当即空白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一句话在她的脑海里循环往复。她的眼睛虽然还一直盯着屏幕，但实际上剩下的电影情节全没看进去。

　　直到主角讲完最后一句台词，沈一屿握着她的手才轻轻放开。

　　林霁晓像是被拉回现实。

　　他不动声色地把毯子重新掖好，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哇，就这样结束了？其实也不是很吓人嘛！”屏幕上开始滚放字幕，马小野跑去把灯打开。

　　郑姝月站起来活动筋骨：“不吓人你把我挤成那样？啧，看看你吃的。”

　　郑姝月后来嫌弃马小野太挤把他推开了，马小野只能借着吃零食转移点注意力，然而看到恐怖的地方他还是没忍住把薯片抖得满沙发都是。

　　嘴硬如马小野坚持声称：“太黑了没看清，注意力全放在电影上了，我这就清理。”

　　郑姝月没搭理他，把身下的毯子叠好还给沈一屿。

　　沈一屿接过回到林霁晓身边。

　　林霁晓表面平静但内心已经乱作一团，不想被人发现异样，从开灯起就一直装忙刷着手机，察觉到沈一屿在看着她后抬头。

　　却没想到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仅在与他眼神交汇的那一秒里就险些瓦解。
　　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仿佛只需要对视一眼就会被他洞穿内心。

　　林霁晓败下阵来，眼神迅速移开。

　　但沈一屿还是不依不饶地站在那。

　　林霁晓没办法，眼神躲闪着问他：【怎么了？】

　　只见他伸出手来。

　　林霁晓没理解他意思。

　　他又指了指她的肩膀。

　　林霁晓这才意识到这是让她还毯子呢。

　　她双颊修红，忙不迭地把毯子拿下，匆匆叠好塞到沈一屿手中。

　　沈一屿看着手中的毯子，笑了笑，去房间把毯子放回原处。

　　时间不早了，郑姝月和陆献准备回去，临走时看马小野还在沙发那慢悠悠地收拾，郑姝月问了句：“马小野你走不？一起啊？”

　　马小野没想到会被人叫住，心虚地抬头：“我啊？我就不回去了吧，太晚了，我今天直接在我哥这睡了。”

　　适时，沈一屿从房间出来，陆献和他说他们打算先走了。

　　沈一屿点了点头。

　　林霁晓慢半拍地跟着表示：【时间不早了，那我也走了吧。】

　　林霁晓看见沈一屿的视线朝自己转来，嘴角慢慢带起一抹笑。

　　她不敢再看，像逃一般仓皇地离开了沈一屿家。

　　夜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沈一屿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掌心，睁开眼闭上眼浮现的都是沈一屿看向她时带笑的模样。

　　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呢？
　　为什么要带着那样的笑？

　　她的心上像长了一层绒毛，风吹草动掀起一阵酥麻。

　　这时一阵突兀的铃声将她从这片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手机屏幕亮起，在漆黑的房间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林霁晓拿过，解锁是沈一屿新发来的一条消息。

　　【睡了么？】

　　林霁晓迷迷糊糊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不会又要带她去“静海”楼上看日出吧，这可是冬天，像那样待上一晚会冻出毛病的。

　　她摸不清他的意思，但也没想装睡不回，她思来想去还是看看沈一屿究竟要做什么？

　　她回复道：【还没。】

　　像是提前就在等着她回这句话似的，没几秒钟的功夫，门外传来敲门声。

　　【开门。】是沈一屿。

　　林霁晓打开门，看见沈一屿抱着枕头和被子站在她家屋外。

　　他的睡衣单薄，裤腿短了一截露出修长的脚踝，看着就冷，林霁晓忙把他拉进屋里。

　　【你怎么来了？】

　　沈一屿很自觉地走向沙发，将手中厚厚的冬被的枕头放下。林霁晓的客厅开着窗，他却一点看不出冷，仍只穿着件薄睡衣道：【我担心你睡不着。】
　　停顿了几秒后，补充道：【小野他就是，以前他来我家都睡沙发，今天却主动要求和我睡。他一个男孩子都被吓成这样，我有点担心你。】

　　林霁晓暗暗道，她确实是睡不着了，但不是他想的那个原因。

　　【我就待在外面，你不用担心。你要是害怕，想想还有人陪着你，应该会好一点。】

　　林霁晓让他别说了，表示自己“知道了”，她真怕他着凉，把他按在沙发上，替他围了围被子：【不冷么？】

　　林霁晓自己披了件珊瑚绒睡衣，都尚且能感受到丝丝寒意。

　　沈一屿却像真的一点不冷似的，眼镜亮亮地看着她，乖巧地摇了两下头：【不冷！】

　　林霁晓把所有开着的窗子都关上，又检查了两遍，回到沈一屿身前。
　　沈一屿按她的吩咐把自己围成了个“粽子”，林霁晓还是不放心地又掖了掖：【要是冷了叫我，我这里还有几床被子。】

　　沈一屿点点头，示意她安心去睡。

　　林霁晓走到房门口，把门留下，她开了空调，让热气能散到客厅。

　　寂静的夜，空调口热风呼呼地吹，林霁晓听着却没产生半分睡意，屋外偶尔传来翻身的窸窣声，一段时间后归于平静。

　　是睡着了么？

　　林霁晓心想，趿着拖鞋摸黑向外走去。

　　没走两步，她嫌弃拖鞋踏在地上发出声响，干脆光着脚。

　　她屏息悄悄走近沈一屿，怕吵醒他。他的被子太大了，有一半掉在地上，林霁晓坐下，将头埋在膝盖，被子盖在脚背上。

　　她没把窗帘拉严，熹微月色落在枕边，她看见沈一屿睡着的模样。

　　凌乱的碎发铺在额前，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他有段时间没理发了，刘海的碎发似乎扎进了眼睛，他眉头微皱着，林霁晓伸出手帮他理了理，露出清秀的眉眼。
　　林霁晓觉得这眉眼是他全身上下生得最好看的地方，笑着的时候眼底像淌着一脉潺潺温流，可当与他对望，那双柔情眼又像生出一枝无形的藤蔓，勾着人探那眼底隐秘绽放的花。

　　所以其实她很少这样仔细地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都会先移开视线，哪怕在意识到这点后，她也依旧是率先败阵的那个。

　　她总是在事后暗骂自己不够勇敢，然后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想到这她心里又开始郁闷，开始像往常一样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大话：如果沈一屿现在醒来就好了，如果他醒来，这一次我一定会勇敢地问他今晚的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一屿听不见声音，但他好像每次都能精准地听见她的心声。

　　林霁晓看见他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下一秒，睁开了双眼。

　　沈一屿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他没看见林霁晓脸上慌张的神情，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起身准备逃走。

　　他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般拉住了她的手，林霁晓跌坐在沙发上，沈一屿顺势揽上了她的腰。

　　透过单薄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让林霁晓又想起今晚的十指紧握，回忆涌现的瞬间，心底像燃起了一簇小火苗，灼热渐渐烧红她的脸。

　　她知道沈一屿在看她，她也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顷刻间，这火势像被引燃，愈烧愈旺，她偏过头去，望着他。

　　他的眼神那样亮，在黑暗中都带着光。

　　或许是被这光驱使，或许是不甘再做逃兵，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大胆地、勇敢地吻向了他。

　　鼻尖触碰的瞬间，她又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往后撤，像做错事的小孩内疚地看着沈一屿。

　　刚才似乎……有些太冲动了？沈一屿会因此讨厌她吗？

　　却没想到，下一秒沈一屿将她揽了过去，比她力道更重的，覆上了她的唇。

　　他一次又一次地吻着，像在一遍又一遍地追问着索求一个答案，而每一次林霁晓都温柔地接住他。他的力度逐渐加重，两人的呼吸再也禁受不住，彻底乱掉。

　　恍惚中，林霁晓倒在沙发上，她望着黑暗中沈一屿慢慢压下来，像一只正在逼近的猛兽。

　　然而最后，他只是在她唇边轻吻了一下，翻身躺在她身侧，替两人盖上了被子。

　　她枕着他的手臂，听着他明明乱到不行的呼吸和心跳，却依然只是将她搂在身前。

　　她不敢动，就这样静静任他抱着。

　　林霁晓很喜欢沈一屿这样抱着她，她背靠在柔软的沙发，身前是他的胸膛，她感受他体温的环绕，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很快，睡意便找了上来。

　　恍惚中，沈一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脚。每到冬天，她总是手脚冰凉，意识到这点后，她将脚往后缩了缩，不想冰到沈一屿。
　　却没想到沈一屿主动攀了上来，用小腿一点一点将她的脚捂热，又把她的手捧在手心渐渐搓热。

　　林霁晓心下一暖，从小到大会这样耐心地为她暖手暖脚的人只有妈妈。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看见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睡觉，妈妈总是一边皱着眉头帮她捂手脚一边唠叨：“你呀你呀，就是这样让人不省心，整天坐在画室里不肯出去运动，你看着冰的，不能冰着脚睡觉诶，容易生病的！”
　　每当这时候林霁晓就会撒娇地靠在妈妈怀里，耍赖地说：“我不会冰着脚睡觉的，我不是有妈妈么。”

　　妈妈推开她的小脑袋，佯装生气：“你现在有我，以后呢？妈妈总不能一直陪着你吧。”
　　小林霁晓那时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敷衍道：“那我以后再遇见个愿意这样替我暖手捂脚的不就好了。”

　　现在，她真的遇到了。

　　这一晚，林霁晓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大街上，沿街是记忆中申城繁华的城景，随着街景一同清晰的还有身后传来的声响，渐渐朝她逼近。
　　林霁晓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
　　人们更习惯怎样叫她？
　　最年轻的青藤奖得主？
　　申大美术系第一？
　　还是被揭穿真面目的骗子？

　　她还来不及辨认，那些声音就被其他的话题淹没，随之涌来一大波人群将她吞噬其中，她必须很费力很费力才能迈开步子。
　　她就这样继续走着，周围嘈杂的噪音和逐渐稀薄的空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被身后的人超越、落下、甚至踩倒，那时她或许就很难再回到这个队伍之中了。

　　然而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无法支撑即将透支的身体，那一刻她的腿像灌了铅般钉在原地，无论内心怎样呼喊，她都再也动不起来，只能眼看着人群远去。

　　她扶着膝，汗水嘀嗒落在水泥地上，渐渐糊住了她的眼，她伸出手抹了一把。

　　再睁眼，是另一幅景象。

　　繁华的街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海域，她站在一片沙滩上，柔软的细沙拖着她的脚，海风一吹，那些汗与泪都被沙子掩埋。

　　身后依旧传来声响，这一次她听清了。

　　有人在叫“林霁晓”，她的名字。

　　她向后看，那里有她的家人、朋友、还有……她喜欢的人。

　　他们朝她走近，她以为他们会拉着她向前走，走出这片沙滩。

　　却没想到——

　　“晓晓，累了吧。”妈妈为她擦拭头上的汗。

　　爸爸依旧一言不发却默默为她扇着风。

　　郑姝月和马小野在旁边叽叽喳喳，讲述着他们找到她的一路上有多么艰难。

　　陆献拿着水，沈一屿心疼地拍去她腿上的沙。

　　过了好一会儿，沈一屿直起身来，询问：【准备好了么？如果你还想走，我们一起。】

　　林霁晓倔强地扬起头，看向远方的海，等下一个浪涌，她回过身说：“走吧。”

　　话音刚落，郑姝月和马小野两个活宝就跑到了前头。
　　前面好像有什么稀奇物，郑姝月还没走两步就退了回来，拽着林霁晓的手大叫：“霁晓姐！霁晓姐！霁晓姐！”

　　林霁晓一个激灵，睁开眼，她正在自家的客厅。
　　躺在沈一屿的怀里，对上郑姝月震惊且兴奋的双眼。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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