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痕

　　南风压制在林青渭身上，对方在床头灯绒绒的灯光中迎接台浥尘对他自上而下打量目光，所及之处皆燃起星星火焰。

　　南风是台浥尘啊，菩提也是。

　　他就是那位花3180万美金买了自己命的雇主，菩提压根就不知道雇主是谁，也绝对猜不到。

　　所以……林青渭内心绵软的地带被触及，台浥尘是为他心软才不肯提交死亡证明。

　　他眼角微微发烫，濒死的感觉进入身体。

　　两年前，周佩仪与陈芷的订婚宴安排在林青渭负责的酒店。旧友相逢，他们本以为林青渭早已经命丧黄泉了。

　　三人简单叙旧，简单了解过AS近来的动态。卡罗琳无心管理议会，上院内部已经出现□□与中立派。蓝塞的钢铁森林完工后贫富两极化严重，穷人密集的灰色地带无时无刻都在上演烧杀抢夺。

　　周佩仪将随身携带的小型追踪仪拿出来，追踪对象是佐伊，她从雇佣的人手中拿来佐伊定制手枪的稿件，花钱购置了一种稀有材料，再以不到市场价的三分之一卖给商铺老板，就这样消无声息地将追踪仪安装在随身携带的手枪内。

　　佐伊最高频次的出现地点是在议会上院，谈话中出现次数最多，以及由卧底转述的信息中，当属“疯狗”。

　　代号未变的前提下，林青渭能知道段朔林还活着的消息，他却心不在焉地打探：“刘阿姨呢？有没有她的消息？”

　　周佩仪凝视着林青渭，对他的不知情感到讶异，神情表现出些许一言难尽的苦恼，缓缓地道：“去世了，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见林青渭不相信，又补充：“当年去世的人不止刘阿姨，还有台浥尘的父亲。他是AS内部雇佣的第一批杀手，因为之前是刑警，所以用枪和准度都比普通人好上手。但他接私活，据说是第二次将内部机密材料暴露给政府，然而被交接人员发现后立即遣送回蓝塞，当晚就以发生意外，在任务中殉职为由处理掉了。”

　　林青渭头晕，凝神听着周佩仪告知他所有，他觉得这事实和难以下咽的残羹冷炙一样，咽喉像被划破的枣树皮，他沉郁地深呼吸，问：“台浥尘被安置在哪里？”

　　“他很早之前就去世了。”周佩仪说道。

　　林青渭凝视着眼前的周佩仪，毫无信用的模样，陈芷则始终冷淡地待在身旁，他轻声说：“我问得就是墓地！他去世了，对，这是事实。然后呢？卡罗琳不是很重视他吗？难道不会为他安排一块地势偏好的墓地吗？”

　　“你怎么会认为卡罗琳重视他？”周佩仪迟疑地盯着他看，结巴地问：“你，你不是失忆了吗？”

　　“那是失忆之前的事，卡罗琳的确替台浥尘在基因库待了五年，不是吗？”

　　“基因库是什么东西？负责做什么的？”

　　林青渭回：“收集成员的DNA，各种形式上的都会有。信息一旦被录入基因库，也就代表着这个人失去了自由。议会的人会用留下的身份信息来威胁成员。我不知道他们和哪些国家合作发现的低温保留技术，但保留时间长的惊人。”

　　“意味着什么？”周佩仪屏息紧张道。

　　林青渭看了她一眼，回答：“意味着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的指纹可以跑到地球的另一边去撬开军火库的大门。甚至是在清晰状态下见证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但绝不是我亲自造出的孩子。”

　　周佩仪微微一挑眉，手段真高级。

　　林青渭追问：“他的墓地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

　　抛开与AS有关的话题，林青渭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婚礼上，他先是向两位新人祝贺，之后又送上在楼下商铺购买的活动纪念品和豪华大床房。

　　本应是新婚夜，周佩仪却邀他到房间坐一坐。

　　林青渭记得那时，他也是紧挨着床单上的玫瑰花瓣坐下，浓厚的花香包裹他，他看着周佩仪智慧的眼睛眨巴两下，对他说：“我怀疑金对卡罗琳的记忆动过手脚。”

　　林青渭思绪都凝固住，迟缓地抬起头看她，紧皱着眉，“怎么说？”

　　“据我的记忆，卡罗琳亲眼见证了金射杀维塔利斯的全过程。虽说，卡罗琳是金和维塔利斯的女儿，但她自幼跟着维塔利斯长大，就算知道金是他另一个父亲的事实。应该也没办法接受杀死她生父的事实，但是现在多方消息都反应了一个事实——卡罗琳十分迷恋金，两个人甚至发生了关系。”

　　林青渭神情一顿，半晌，在陈芷半真心半伪装的关心中气如游丝地问道：“真的？”

　　“嗯。”周佩仪说，“卡罗琳最近总是进进出出医院，并且都是待在妇科做检查。”

　　“妇科？那怀孕之后……孩子不会是个畸形儿吗？”
　　“很有可能，这是现在的医疗水平无法规避的事情。我不相信金不会明白这件事，但他还是做了。卡罗琳看上去也是自愿的。”

　　林青渭皱起鼻子，撇撇嘴道：“你难道不想劝劝你这个傻妹妹吗？”

　　周佩仪疑惑地盯着他，没说话。

　　林青渭自知说错话惹她不开心，转身便告别说自己就不打扰他们新婚夜了，陈芷的脸越来越黑，他不知道自己再多待一会儿，会不会被陈芷以男主人的身份赶出去。

　　两人从始至终看起来都亲密无间，陈芷寡言少语，周佩仪主导大权。

　　陈芷的母亲李荟芸很欣赏周佩仪这类性格的女人，婆媳关系当属不错的。

　　他们新婚一年半之后，周佩仪怀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而卧底也传来消息，卡罗琳怀了金的孩子。

　　周佩仪那位久久不着家的养父，为光明正大地把卡罗琳带回家，以为多年不见长相与记忆都在变的缘由，认为周佩仪不会发现卡罗琳的真实身份。

　　她觉得心里无比悲凉，看着金自欺欺人，她恨不得折断这段可有可无的父女关系。

　　陈芷的小动作被卡罗琳发现，她拿走了放在书房的电脑，私下与周佩仪单独见面时，以此事来威胁她，几乎毫无转圜的余地。

　　卡罗琳行事张狂恶狠，陈芷被安插在海港的警方带走，以令李荟芸绝想不到的借口——陈芷贩卖毒品，甚至制毒吸毒，被关押在戒毒所内进行系统性戒毒训练。

　　只是卡罗琳为了折磨陈芷与周佩仪的恶劣手段罢了。

　　这身份太重，牵制着所有人拧在漩涡中无法脱离。孩子出生时，产室只有李荟芸和护士，为小孩起名时，周佩仪眼眶湿润，眼泪在里面打转，满心委屈地说：“陈絮，带爸爸妈妈飘的远一点吧！”

　　卡罗琳多半是为了气周佩仪，拿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仿制的照片污蔑陈芷婚内出轨，品行不端。

　　她将照片转交给李荟芸，两个女人没想到过去两年，只能从卡罗琳交出的伪造艳照上再次见到陈芷的脸。

　　周佩仪紧紧抓着李荟芸的手：“妈！想想办法，我得见一面陈芷。我好想他，想想办法救他出来啊！”

　　李荟芸那时将名下娱乐会所百分之三十的股权转让给卡罗琳，且同意日后不再干涉AS在海港的一切行动，才将被虐待的半死不活的陈芷从“地狱”中带回来。

　　陈芷说：“离婚，我不能害了你。”

　　卡罗琳得逞后自然会放过周佩仪。

　　陈芷早在警局就想好了对策，和周佩仪离婚，让她带着这些年的积蓄躲到海外再也不要回来。带走陈絮好好生活，不要再和金苦什有任何瓜葛。

　　他甚至以周佩仪的名义，撤回了所有安插在议会上院的眼线。

　　这么做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让周佩仪恨他，咒骂他不谙世事，没有责任心，只顾自己。

　　他得逞了，这也是根本目的。

　　陈芷被卡罗琳抓回警局，秘密转移了位置，关押在药利局，成为切斯尼的用药小白鼠。

　　周佩仪在陈絮前几年还很认真地扮演母亲的角色，直到金发生意外事故，瘫痪在病床上成为植物人，周佩仪开始无暇照顾陈絮，慢慢将他转移到李荟芸膝下照养。

　　在那场事故中，出事的还包括卡罗琳。

　　她消失了，议会上院无人管理，佐伊以持票人数最多“登位”，同时，被囚禁了许多年的皮埃尔蓦然出现在他身边。

　　看向卡西安时，总针锋相对地戳对方的脊梁骨，两人暗中较劲，而能让卡西安明白的是，皮埃尔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林青渭翻看完金苦什的时报，慢慢咀嚼与消化内容，他盯着页边处的照片看，画面中两张灰白色的侧脸——皮埃尔眼神中的狡猾如有实行，突如其来的荒谬想法使他心中一惊。

　　他搁下时报再次打开AS网站，愈是觉得榜首的菩提有问题，愈是想要往深处摸索，他对比了其他杀手，找到了菩提名下一条反常的雇主留言。

　　处理不干净的女孩，究竟是谁？

　　他查过台浥尘最后出现那次的街道上的住户，符合这句话的人只有孙伶仃，她虽然不是什么少女女孩，可其他老掉牙，满口灌凉风的老太太们绝不可能是任务对象。

　　孙翎又是孙伶仃的姐姐，航天工程局本身就方便他们监视和跟踪其他人。

　　林青渭没敢细想，他联系了周佩仪见面，以诚恳的态度请求她，“我求你告诉我，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周佩仪微妙地看着林青渭，还是两年前的话，这次更加冷漠平淡，“我不知道。”

　　林青渭更加肯定那天所见不是幻想，种种迹象表明台浥尘还活着，活成不一样的人，但似乎到死都尽心尽力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已过世的人物形象。

　　多么可笑，喜欢的人在艰苦中生活了七年，他竟然还呆傻地以为对方已经入土了。

　　他点击菩提的聊天框时，想好了以0318为链接，连接起他与台浥尘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哪怕不是台浥尘本人，他也将迎来一场盛大浪漫的死亡。

　　想到此处，林青渭心脏内的起搏器——配合他情绪变化与多巴胺含量而无时无刻模拟正常心脏跳动运动的起搏器竟然失去控制。

　　林青渭按着减号，几乎神经质地削弱那股跳动，他像搁浅的鱼，濒死状态下竟会觉得莫名兴奋。

　　“在想什么？”台浥尘的话将他拉回现实。

　　林青渭微坐起身，盯着他难抑的表情看，问：“还很难受吗？你突然这是怎么了？有人对你……用过药？”

　　“宝贝儿，天底下怎么能有你这么聪明的人？”台浥尘声音轻柔，紧紧咬牙抑制着不适与冲动，肩背上的弹孔内微微发烫，右眼眼眶内的眼球正灼烧着他脑内的神经。

　　眼前的景象随着沉闷的呼吸扭曲成大团橘橙色的墨块，台浥尘扶着床头，将林青渭压在身下，迷离间抚他的腰，问道：“都是谁啊？把你养得这么差？”

　　林青渭深吸一口气，警告自己正事要紧，扶起身体瘫软却奇异僵直的台浥尘，“什么药？你这是，”他停顿一下，眼神微妙地停留在他右眼上，忽然说：“你的任务，好像要失败了。”

　　“疯子，”台浥尘气息不稳，“知道我是谁还不赶紧跑，等死啊？”

　　林青渭扯下领带，绕在台浥尘眼睛上，在后脑勺系好。他伸手抽出台浥尘腰后的军刀，照右肩颈窝中划出一道深口，鲜血无法抑制地流淌出来。

　　林青渭扣紧台浥尘的后脑勺，将他压到肩颈前，“菩提先生，吸这里。”

　　台浥尘的气息靠近他，两个男人的身体拥抱在一起，他近到可以闻到台浥尘清新的洗发水气味，干净的衣衫与抓伤的后背，空前无比的刺激。

　　颈上传来刺痛，林青渭仿佛觉得他冻僵的神经丝丝化开，耳边是混乱的呼吸与潮湿的触感，他意识慢慢下沉，虚脱地躺回床上。

　　台浥尘这时也恢复了神志，似乎是在品尝般舔了下血红的嘴唇，他拿下领带，禁锢住林青渭的双手，捆绑到床头的栏杆上。

　　台浥尘的动作很生硬，有不容反驳的意味，林青渭几近昏厥过去，又被身下生涩的刺痛唤醒。

　　不知道是在昏倒几次之后，林青渭被眼前刺眼的灯光照亮一瞬，又瞬间熄灭。

　　睡梦中隐约听到电脑消息的提示音，而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傍晚清醒过来的时候，林青渭看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扭扭手腕感知力气恢复得如何，奈何他眼皮仿佛被强力胶水粘在一起，只能拉高被沿将自己缩进去。

　　电脑提示音再次响起。

　　林青渭皱了皱眉，意识开始瓦解。

　　电脑催命般震起来，林青渭觉得他脑颅中有个小人正搬着高动力电钻打孔。

　　他艰难地翻身，腰杆与四肢好像冻僵后的，手指跟放置在超高温下的奶油一样，他拿起旁边的电脑，迟慢地扶自己起身靠着栏杆坐好。

　　眼睛还未能全部打开，电脑又是一阵狂震。

　　身侧传来“咻咻”的响声，林青渭思忖他也并非被人追杀，怎么会听到这动静。

　　他转头看去，忽然怔住。

　　监视器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房间的床头柜上？

　　林青渭思索有人会在昨晚进入这里吗，于是他便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入门时，那掷地有力的、监听他一晚的罪魁祸首——“咚”的声音，他竟然没有细看。

　　完全被台浥尘勾了魂。

　　监视器的打开与使用权皆在他手中，那群负责整理的人想关闭都不可能。林青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忽然电脑轻微地震了震。

　　他打开电脑，看到雪崩似的消息滚到他眼前，另外里面还掺杂着一条与杀手菩提的提示。

　　林青渭吞咽了口唾沫，自己没有死，那菩提会发送什么用以证明“死亡”？

　　他满怀期待地打开对话框，眼前赫然出现一张他的艳照，红欲滴血的胸口，斑斑驳驳的上半身，与泥泞的腰腹，画面中的他正喘着气，微张的嘴唇悬挂着两道湿湿的痕路，肩颈被咬的面目全非，他简直……没点正经的模样。

　　菩提发来消息：“小雇主~任务完成的如何？你满不满意啊？”

　　林青渭目光落在“小”上，他想他是绝对不可能暴露身份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台浥尘和谁都这么说话，他紧绷着牙关，质问道：“你跟谁都这么说话吗？”

　　菩提回：“顾客就是上帝，为了服务好每一个上帝，我就是扒光自己也在所不惜。”

　　“那你这明显就是占便宜啊！我是让你处理掉林青渭，不是和他上床！”

　　菩提回：“这样不是更好吗？你可以拿着相片威胁他，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他现在有地位有金钱，你完全可以靠这个胜之不武的法子养活自己一辈子，何必手上沾血呢？”

　　后面那句更像对他自己说的。

　　林青渭沉下目光，好像……是有点道理。

　　可他就是本人！

　　林青渭还是不满意：“不接受，必须要让我见到这个人的死亡证明，否则我不买账。”

　　菩提道：“实不相瞒，小雇主。你特意为我准备的金卡我已经拿到了，3180万美金都够我买下金苦什的一栋楼了。另外，我们身为杀手也有职业素养，当然是想要更完美地完成雇主下放的任务，所以我们有个交流群。你觉得我把照片和其他视频跟录音发送到群里，大家共同了解一下如何讨雇主欢心，这样如何？”

　　林青渭明显有些急，“你还拍了视频？”

　　“对啊，真是托雇主你的福气，没有你我还睡不到这么好吃的男人呢？”菩提说道，“要不要我具体跟你讲讲昨晚的感受，好方便你制造社会性死亡？”

　　群消息中弹出一溜音频新消息，林青渭精准地找到2026房，他心想，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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