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解蛊毒
“疼……”宋怜蜷起了身体,指甲嵌进掌心,像是有人在用尖刀刮着她的骨头,这是一种无法忍耐的痛。宋怜几乎不敢用力喘息,她想尽力控制自己的胸膛起伏不要那么大,以免激起更猛烈的疼。
这是解蛊的第一关,也是极为凶险的一关。
宋怜暗自等待着准备着解蛊到那一天到来,但她也没想到,崔景告诉她的当天晚上,就被吴伯灌了一碗汤药。
像是不放心宋怜一般,吴伯非要亲眼看着宋怜把这碗汤药喝下去:“从前的汤药你不喝也就罢了,只是这一碗,”吴伯敲了敲桌子,不明显地瞪了一眼墨沁,“必须得喝干净,否则解蛊之时万一出了岔子……那可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了。”
药并不难喝,甚至还带了一丝清香,宋怜咂了一下口中的余味,还有点春茶的感觉。
谁料第二天醒来,宋怜头便晕得厉害下不来床。崔景并墨沁一齐冲进了吴伯的房里,还是孙青去把他俩拎回来的。
“既然决定了,我就赌得起。”宋怜半依在床上,额角微微汗,如果不看她惨白的脸色,还以为她十分康健,“别去打扰吴伯了。”
这话被悄悄跟来观察情况的吴伯听见,心里又对宋怜多了几分赞赏。宋怜的头晕并非普通的头晕,而是因为蛊毒逐渐从脑内转移的结果,待到蛊毒集中在四肢便可以放血解蛊。
这个阶段虽说不疼,但也是十分难受,不过宋怜的忍耐力也非常人可及,一株香以后宋怜还是起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吴伯暗中观察了她几个时辰,对晚上解蛊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
“唔……”宋怜只觉得心脏猛烈收缩,逼得她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实在是太痛了,蛊毒吴伯彻底激活,现下在她的心脏附近钻来钻去,这猛烈的疼痛还要持续一个时辰才能消减些许,宋怜只觉得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恐不过如此。
她已经痛到有些发懵了,觉得自己被埋在一片千丈深的雪里,只能大口呼吸企图为自己争得一点生机。她脑子里一片浆,终于忍不住得小声痛哼起来。
墨沁在她床边坐着,憋得眼眶通红,恨不能以身替之,可碍于吴伯的叮嘱,碰都不敢碰宋怜一下。
屋里太小,又加上宋怜事先的叮嘱,崔景和孙青他们团团聚在房外,竹楼窄窄的一条过道被这几个人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赵三的性子最急,在外头大声嚷嚷着那吴老头上哪去了,怎么主子疼成这样了都不过来。还没说完就被刘和豫当头一捶:“人家在后院配药,闭嘴。”
孙青也给了他一巴掌,让他小点声,打发赵三去挖点菌子回来,主子已经够难受的了,赵三在这吵吵嚷嚷成什么样子。
崔景跟他们没有多熟,此刻也没有心情管他们在干什么,只一个劲儿在宋怜门口踱步,时不时往屋里瞅瞅,又时不时往竹楼下看看吴伯来了没有。随着宋怜在屋里克制不住的一声惊呼,崔景再也忍不住,飞奔下楼直奔吴伯的小屋。
“吴伯!”崔景不敢抓正在挑药的吴伯,紧紧叩住木门,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宋姑娘好受一点。”
“这才不到一株香,忍不了了?”
“不是!”崔景大声喊道,随后像是知道自己太过失态一般,放缓了声音解释道,“是,是我看宋姑娘太难受,故而……”
吴伯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手上摘着一株锯齿状暗红的植物,像是敷衍不肯配合的病患:“没有。”
崔景知道吴伯那一眼分明是有的意思。
他异常揪心,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谋略都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崔景撩开衣摆直接跪下,一个头便要磕在地上,惊得吴伯手里的草药差点跌了。
吴伯赶紧走了几步来扶崔景,口中忙道:“有有有,你等一会。”吴伯把深思恍惚的崔景拉进屋里,转身找了个银制的碗和刀递给他,命令道:“放血。”
崔景二话不说,拿着刀在自己胳膊上干净利落地一划,登时血流如注,不多时就接满了这一小碗。吴伯扔给他一截帕子让崔景自己包,自己则去处理那一碗血,心道就老周那种断情绝爱的人,怎么手底下的徒弟一个赛一个的痴情,刚才那架势自己还真担心崔景磕晕在那。
待崔景包扎好伤口,吴伯就又把那小银碗递给了他。崔景双手端着,如同宝贝似的捧了出去,一路精神紧绷到宋怜的床边。
这时宋怜已经疼到有些意识涣散了,墨沁只好将宋怜扶起来靠在她身上,要崔景喂下去。可是崔景一双手抖得厉害,喂药喂得又小心既害怕呛到宋怜又不敢撒出去,只喂了几口便端不住碗了。
崔景霍然起身,把孙青叫了进来喂药,自己则蹲在床尾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宋怜。
不多时,宋怜睁开了迷蒙的一双眼,先拍了拍墨沁让她把自己放下来。随后看向床尾的崔景,
“崔大人蹲在那做什么?”
崔景听到这话,下意识抖着声音道:“那我……出去。”
宋怜用帕子捂着嘴,闷闷笑了两声道:“那边有竹凳。”
“哦,哦。”崔景恍然大悟,在凳子上坐了,继续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怜。
赵三和那几个侍卫是按照宋怜的身量做的竹凳,此刻叫崔景坐了便显得有些憋屈了。崔景浅青色的衣袍从竹凳四周溢了出来,眼巴巴的看着宋怜,显得有些可怜又乖巧。按平常来说,崔景坐的这个凳子如此别扭,半刻钟就应该坐不住了,但现在他始终不动如山。
“这么紧张做什么。”宋怜摸了摸墨沁的头发,“本宫又……死不了。”宋怜说到最后,猛地喘了一口气,咳嗽了几声,余光看见竹凳上的崔景猛地一挣,似乎是想坐起来,但是一下又没起得来,又在凳子发出大声响之前慌张地停下了动作。
宋怜被崔景一系列动作逗笑了,无奈咳嗽还没止住,只得一边笑一边咳,显得更加凄惨。
墨沁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给宋怜拍背,还没拍几下就被宋怜止住了动作。
“我没事了。”宋怜说。她的疼痛感确实已经降低到了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此刻也有了点力气。
三个人在屋内待着有些挤,孙青率先出去了。屋内的几个人沉默片刻,还是宋怜先开口问道:“崔大人今日并无要紧事吗?”
若是放在平时,崔景一听就知道宋怜这意思是让他出去,但是现在他忧心如焚,直烧得他丢兵卸甲、神思不属,唯有看着宋怜才能冷静下来。
于是他下意识地摇头,葱白的发带从他肩头上滑落,他蜷在不大点地方,显得比宋怜这个病人还要捂住:“没有,我没有。”
说罢,他仍然像是扎根了一样钉在椅子上。
既是如此,宋怜也没有心力再去管他。她盯着崔景要哭不哭的眼睛,妥协般想,罢了他爱在哪在哪吧。
宋怜还是有些不明白,崔景这些日子里的态度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应该让吴伯也看看他中没中蛊。昨日里崔景还对她横眉冷对、避之不及,为何今日倒显得比她这个即将解蛊的本尊还要着急担心上几分。
她的思绪又飘飘荡荡回了前世,她对席迁态度的突变来自于席迁对她的态度,而席迁对她态度的转变来自于……宋怜猛然打住,这两天她总不自觉地回想起前世的某些事,真晦气。
想到这,宋怜觉得自己身上的蛊虫动静都大了一些,她缓缓扭过头去闭上眼,留点力气给晚上。
宋怜很有先见之明,她这一日水米未进,单凭着两碗汤药熬到了夜幕低垂。她足足疼了一天,那疼痛也变成了一种古怪的眩晕,宋怜此刻唇色惨白,眼前尽是模糊不清的画面,如戏台上的折子戏轮番上演。
当吴伯用一枚银刀划开她手腕的时候,宋怜已经近乎失去意识了。她的耳旁还有崔景的低呼和墨沁的抽泣声,眼前却全然换了一幅景象。
她听到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木质的器皿里,恍惚间一场大雪纷飞、檐下听雪落。腥臭粘稠的汤药顺着口腔流进胃里冰凉一片,她这才彻底昏过去。
宋怜做了一场梦,一场关于她前世今生的梦,仿若从天地鸿蒙开始睡了千万年才堪醒来。她只觉得这场梦要比解蛊时身上的痛难忍太多,鬼门关又走过一遭,她反而觉得比自己重生时的恍惚感更加强烈、真实也更加真实。
她在梦中甫大悲大恸,被吴伯叫醒时三魂七魄还飘飘忽忽未落地。看着陈旧破损的屋顶认不出自己在哪,吴伯的脸从她视线中退去。
另一张熟悉的脸紧接着凑了过来。
宋怜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想摸一摸他的鬓角,抬到一半便要无力了,崔景看出她的意图,极为克制地托住了她的手肘。宋怜却不动了,她看着崔景一双明眸,喃喃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一滴清泪落在了他掌心。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