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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绿
二十分钟的路程,温柠一直眼神失焦地看着车窗外模糊的树影,感官逐渐麻木,好像自己站在第三视角,观察着车里的自己。
周遭一切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连声音都闷着听不清楚。
抵达京承地产公司楼下的时候,周凛则叫了温柠两次才把她的思绪拉回了。
“柠柠,我们到了。”
温柠堪堪回神,机械地被周凛则牵着往人群中走去。
此时京承地产的楼下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大多是过往看热闹的人,还有维持秩序的警察、附近大楼的保安,不远处还停了辆救护车。
周凛则护着温柠,越过人群,找到了颜辞。
颜辞提前跟现场的警察沟通了,温承钰的女儿正在往这边赶来,他们抵达时,顺利放行。
温柠仰头向上看去,春寒料峭的风里站着一个人,曾经那个让她觉得高大又坚实的男人,已经瘦得不像样子。
警察对着楼顶大喊:“你女儿来了,你不要冲动,你女儿想跟你说句话……”
警察把扩音器递给温柠,“尽量拖延时间,稳住他情绪,我们同事已经在天台另一侧靠近了。”
温柠重重点头,接过扩音器,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喊不出来。
她指尖发白,眼眶通红,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爸,妹妹的名字叫温柚,柚子的柚……妹妹很可爱,她都还没见过你。”
楼顶上的温承钰听见女儿熟悉的声音,脸上的表情松了片刻,“柠柠,爸爸对不起你们……”
楼层太高,温承钰的话根本传递不到楼下,温柠又再次举起扩音器:
“爸,我们只想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我现在画漫画也在赚钱,还有影视公司要买下漫画版权,我有钱了,我们一起还债,好不好?”
温柠已经泣不成声,大颗大颗的泪砸落下来,周凛则牢牢扶住她。
楼顶上的温承钰泪水已经模糊视线,他一步步靠近边缘,冲楼下大喊:“柠柠,爸对不起你们。来世,我再还——”
说完,一个纵身跃下,人群一声惊呼。
周凛则几乎是在瞬间,把温柠拉回怀里,温热手掌覆盖上她的眼睑,“柠柠,别看。”
随后,是重物砸落在水泥地面的声音。
砰——一声闷响。
像是给五十五年的人生砸出一个沉重的句点。
周凛则感觉掌心湿热,是温柠的眼泪。
场面混乱,人群骚动,警察开始维持现场秩序。
谁都没有料想到温承钰会如此决绝干脆,似乎之前一切只是为了见上女儿最后一面而已,他没给自己留后路。
温柠觉得眼前一阵黑,身子软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周凛则叫着她的名字,把她抱起,往救护车方向奔去。
温柠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她坐在他的肩头,摇摇晃晃地,一家三口一起放飞孔明灯,温柠抓着他的衣领不敢撒手,温承钰说,柠柠别怕,爸爸不会让你落下。
小时候过年时候去逛庙会,他们在冰雕旁合影留念,她也永远是被爸妈两个人捧在怀里抱着,脸颊被左右夹击,亲到变形。
她喜欢吃糖葫芦,妈妈怕牙齿会坏掉不许她吃,他却偷偷买了塞进她手里。又回头跟妻子解释,她又不会一直是小孩,长大了,你给她买一百根糖葫芦又有什么意义。
记忆像子弹碎片,擦过温柠的脑海,留下一段灰烬。
她以为人去世的时候才会开始有跑马灯,但没想到,极度割舍不掉一个人的时候,也会闪回进那些回忆里。
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日子里,杀伤力极大。
“柠柠,爸爸不会让你落下。”
仿佛一语成谶,他终究食言了。
*
温柠再次醒过来,觉得周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让人眩晕恶心。
警察在顶楼楼顶发现了温承钰的遗书,现场封锁取证排除了刑事案件可能性,最后通知温柠去认领。后面的事情,温柠都像牵线木偶一样配合着完成,似乎是大脑开启了防御机制,她的灵魂早已超脱逃走,只剩一具不知道疼痛的行尸走肉的空壳。
从晕倒醒过来后,三天,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只是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抽走。
周凛则推掉所有工作,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敢离。
“柠柠,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你这样会把身体憋坏的。”周凛则在她身后环抱住,轻声哄着。
温柠也只是沉着嗓子说,“我没事的。”
“真的。”
一直到温柠在辖区派出所办理温承钰的死亡证明的那一刻,啪嗒一声,死亡证明书上落下一枚钢印。
原来这是人在离开世界的最后一个声音。
好轻。
温柠还是没哭,只是眼睫随着那盖章的一声,轻轻颤抖了一下。
周凛则的手搭在温柠的肩头,稍稍收紧一下,像是安慰。
温柠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死亡证明,淡淡地道了声谢谢。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凉丝丝的感觉吹在脸上,温柠才发觉,下雨了。
春末的雨,卷着温柠未开口的告别,静悄悄地砸落在地面上,不着痕迹。
“走吧,林姨跟温柚的飞机快落地了。”
“嗯。”温柠回应,视线从远处的天边收回。
南叙飞往京市的航班准点抵达,周凛则跟温柠站在到达出口那里等着。
机票是周凛则定好的,商务舱,不多会儿,就看见林月盈推着婴儿车出来了。
林月盈穿了一身黑色衣服,戴了一副墨镜,遮掩哭肿的双眼。
周凛则个子高,对着林月盈招招手,对方点点头,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过了闸机,两个人一起过去迎。
“柠柠——”千言万语此刻似乎都无从说起。
林月盈嘴唇颤抖,最后还是上前,把瘦弱的温柠拥在怀里抱紧。
温柠依旧是木木的,视线落在婴儿车里熟睡的温柚身上,温柚四个多月了,小脸粉嘟嘟的,肉乎乎的,似乎看着要比视频里拍出来的还要大一些。
“柚柚在飞机上,乖吗?”温柠终于开口。
“乖的,上了飞机喝过奶就一直睡到现在呢,还要谢谢周先生提前给我邮寄的飞行耳塞,温柚戴着,飞机起落才没有不适感。”
温柠慢慢地点点头,“那就好。”
见温柠这个样子,林月盈看向周凛则,周凛则只是微不可察地轻轻摇摇头。
“走吧,柠柠。”
*
温承钰出殡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号,那天刚好是谷雨。
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
林月盈联系了温承钰的那些旧友,当时温承钰生意失败,很多跟着一起投资的人损失惨重,对温承钰恨之入骨。
如今人没了,人死债消,但愿意就这么咽下一口气来送行的人基本没有。
被拒绝无数次后,只有零星几个愿意来送行。
林月盈对着手机连声感谢,挂断手机又去了卫生间哭了一阵。
出殡当天,温柠跟林月盈身穿素黑,胸前戴着白花,站在灵堂吊唁处对着来客鞠躬行礼。
除了温家的亲戚长辈,来的朋友零星几个。
送别仪式后,温柠领回了温承钰的骨灰。
小小一盒,怀抱在手里,很轻。
跟以前能轻松举起他的父亲相差甚远。
周凛则派人将来送行的宾客打点好,专车送至隔壁酒店用餐。
“好歹去吃点东西,知道你不喜欢外面餐厅的菜,早上李阿姨特意给你煮了几道清淡的,放保温盒里我给你带来了,在车里,去吃一点,好吗?”周凛则耐着性子柔声哄着。
“麻烦李阿姨了。”温柠缓缓抬眼,“我会吃的。”
正要往停车场走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你是温柠吧?”
中年男人语气温和,穿了一身黑衣服,刚刚来吊唁的朋友之一,温柠对他有些印象,但一时想不起这个叔叔叫什么了。
“我是孙正武,以前你爸的朋友。我们十六七岁时候就认识,你出生的时候,我去了加拿大,去年回国的。”
“孙叔叔您好,谢谢您来看我父亲。”
“应该的。温柠,有个东西,你父亲托我给你。”
孙正武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个红色绒布袋子,递给温柠,“你收着。”
“我当时接到你父亲的电话的时候,也很意外,他说跟我要一个地址,让我帮他保管一个物件,说是放在他身边他怕自己会卖掉,做出后悔一辈子的事情。他说,如果他有意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温柠接过,打开袋子,是母亲的遗物,玉石印章。
温柠哑然,温承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带走了这枚印章,当时她还以为他会卖掉这个作为翻盘的本钱,却没想到……
“我当时追问他的境况,他说得比较笼统,我问他债务还差多少,他说债务已经结清,只是……”孙正武叹息道,“他说他想翻盘。”
周凛则听着,眉头微蹙,千头万绪,不知从哪开始捋顺。
温承钰的债务前后两次,钟叔说均已结清。
钟叔是自己心腹,他未曾怀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会生出后面的枝节。
“谢谢你,孙叔叔,这个对我很重要。”
跟孙正武告别后,温柠跟周凛则一同回到了车里。
两个人都默契地沉默着。
“我以为他会卖掉的。”温柠声音喑哑,像是一天都没怎么喝过水的样子。
“周凛则。”温柠转头看向他,“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好到极致,或者坏到极致呢?”
“如果他卖掉了我母亲的遗物,我是不是可以,有一个可以恨他的理由。”
温柠将那枚玉石印章攥紧,玉石的尖角硌着掌心的软肉,钝痛感从掌心蔓延开。
温柠终于感受到了肉.体上的疼。
温热的泪珠一个个落下,周凛则俯身抱住温柠。
泪水落在他的肩头。
“如果我可以恨他,那是不是,我就不会这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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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咯

心疼wuli柠宝,温承钰的离开就是温柠转变的一个转折点
以后的温柠会愈发强大勇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