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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名帖很轻,但代表的分量很重。接下了,就等于接受了一个人情,也等于与这位“萧公子”建立了某种联系。
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萧明渊既然找上门来,又送出这样的承诺,若是断然拒绝,反而显得可疑。
“萧公子厚爱,学生……愧不敢当。”沈砚清最终伸手接过名帖。
入手微凉,纸质细腻,是上好的宣州纸。
“不必客气。”萧明渊笑了,这次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萧某交朋友,只凭眼缘。沈兄那夜的救命之恩,萧某记下了。”
他拱手告辞:“沈兄好生休养,萧某不打扰了。”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回头道:“对了,那些药材,沈兄务必收下。就当是……朋友间的关心。”
说完,推门而去。
脚步声渐远,最后消失在楼梯尽头。
沈砚清坐在原地,手中握着那枚名帖。她展开细看,除了“萧明渊”三字,再无其他信息。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官职爵位,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问题。
她将名帖仔细收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与林挽夏给的平安符放在一起。一符一帖,一个象征温情,一个象征权谋,就这么奇异地共存着。
目光落在桌上的礼盒上。她打开第一个,里面是几包药材:人参、黄芪、当归、枸杞,都是上品,包装纸上印着“御药房”的暗记。第二个盒子里是两盒点心,一盒桂花糕,一盒核桃酥,做得精致小巧。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是京城老字号的味道。
窗外,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淡淡的金红色,像女子颊边的胭脂。
沈砚清慢慢吃完那块糕点,又倒了杯水。
萧明渊的出现,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前世她走的是二皇子的门路,对四皇子了解不多,只知他聪慧果断,最终夺嫡成功。若这一世要改变命运,或许……
她摇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下。
现在还太早。她只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根本没资格参与皇子的游戏。眼下最重要的,是府试放榜,是拿到秀才功名,是回到林挽夏身边。
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她将礼盒收好,只留下一包黄芪,准备让孙文彬帮忙煎药时加入。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孙文彬端着药碗进来:“沈案首,药好了……咦,萧公子走了?”
“走了。”沈砚清接过药碗,药汁漆黑,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那位萧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孙文彬好奇地问,“看气度不凡,出手也阔绰。”
“京城来的商贾子弟吧。”沈砚清淡淡道,将药一饮而尽。
苦味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她皱紧眉头,却没有停顿。
良药苦口。人生也是如此。
“对了,”孙文彬忽然想起什么,“掌柜的说,放榜就在后日。届时贡院门口会张贴红榜。”
后天。
沈砚清放下药碗,望向窗外。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府城的夜晚比县城热闹得多,远远近近的灯火连成一片,像是地上的星河。
而在星河的另一端,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应该也亮着一盏灯。
有人在等她回去。
她必须回去。
……
十一月二十二日,府试第五场。
经过两日休养,沈砚清的身体已经好了七八分。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但至少不再发烧,力气也恢复了大半。清晨梳洗时,她对着铜镜仔细束好头发,换上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又将平安符仔细系在里衣上。
“今日是最后一场了。”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
镜中人眼神清明,虽然带着病后的憔悴,却有一种风雨过后的沉静。前几场的波折——陈世杰的刁难、算术题的笔误、高烧中的坚持——都已成为过去。现在,只剩最后一道关卡。
下楼时,赵诚和孙文彬已经在等候。见沈砚清下来,两人都松了口气。
“沈案首今日气色好多了。”赵诚笑道。
“托你们的福。”沈砚清拱手,“这几日辛苦你们照顾。”
“说这些做什么。”孙文彬摆摆手,“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三人走出客栈时,天色刚蒙蒙亮。街巷里已有学子匆匆走过,都是往贡院方向。初冬的晨雾尚未散尽,远处的屋脊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淡墨山水。
贡院门口,人群比前几日更密集。最后一场策论,决定最终排名,谁都不敢怠慢。沈砚清排队入场时,能感受到空气中那种紧绷的气氛——有人闭目默念,有人翻看笔记,更有人紧张得嘴唇发白。
轮到她了。搜检的差役看了她一眼,例行公事地检查考篮,挥手放行。
玄字七号号舍。这个小小的格子间,她已经待了四场。如今再走进来,竟有种熟悉的感觉。她将考篮放好,铺开纸笔,然后静静等待。
钟声响起,试卷发下。
沈砚清展开卷纸,看到题目时,瞳孔微微一缩。
《论当今吏治之弊》。
七个字,沉甸甸的,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
前世她为官三十载,从翰林编修到内阁首辅,见过的吏治弊病何止万千?那些贪污受贿的嘴脸,那些尸位素餐的庸官,那些上下勾结的丑态,一一在眼前浮现。
还有林挽夏。前世那个沉默寡言、最终惨死的林挽夏。如果吏治清明,如果官场不是那般黑暗,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沈砚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当她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澄明。那不再是十几岁少女的眼神,而是历经沧桑、洞悉世事的目光。
提笔,蘸墨。
她没有像其他学子那样先在草稿纸上打草稿,而是直接在答卷上落笔。墨迹在纸上流淌,字字铿锵:
“臣闻治国之道,在得人;得人之要,在吏治。今观天下官吏,其弊有三:一曰贿赂公行,二曰考核虚设,三曰上下相蒙……”
笔走龙蛇,毫不迟疑。
写到“贿赂公行”时,她想起前世那些盐商、茶商、丝绸商,如何一箱箱金银往官员府上送;想起那些地方官如何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想起自己——前世的自己,也曾收过贿赂,也曾默许过那些肮脏的交易。
“官吏俸薄,不足以养廉,此其一因。然更有贪欲无度者,以权谋私,以钱买官,以官敛财。上行下效,遂成风气。州县小吏索贿于民,督抚大员受贿于商,乃至朝中重臣,亦有染指者。贿赂既行,法纪遂废,公平尽失。”
字字见血。
写到“考核虚设”时,她笔锋更利:
“三年一考,本为黜陟之据。然今之考核,流于形式。上官不欲得罪下属,随意填写‘勤谨’‘称职’;下属巴结上官,送礼请托。考核文书,多为幕僚代笔,空洞无物。更有甚者,贪官污吏因‘孝敬’得力,反得‘卓异’之评;清正廉吏因不懂逢迎,屡遭‘平庸’之斥。如此考核,不如不考!”
这是她前世亲身经历的痛。那些真正为民做事的官员,因为不懂巴结而遭贬谪;那些碌碌无为的庸官,因为会送钱而步步高升。
写到“上下相蒙”时,她的笔微微一顿。
眼前浮现出前世官场上那些虚伪的面孔——同僚之间表面和气,背后捅刀;上下级之间相互包庇,欺上瞒下;地方报喜不报忧,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官场之中,讲究‘官官相护’。上官有过,下属遮掩;下属有罪,上官包庇。地方灾荒,隐瞒不报;政绩虚夸,层层加码。待到纸包不住火,已酿成大祸。更可悲者,举报者反遭打击,直言者常被排挤。长此以往,真话绝迹,谎言横行,朝廷耳目闭塞,民情不能上达。”
写到这里,她停了笔。
窗外有风穿过号舍间的空隙,发出呜呜的声响。远处传来咳嗽声,有学子正为这道难题苦恼。
沈砚清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太尖锐了,太直接了。这样的文章交上去,考官会怎么想?是欣赏她的胆识,还是忌讳她的尖锐?
但下一刻,她想起了破庙中萧明渊的那句话:“聪明人该知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不。她不是聪明人,至少这一世不想再做那种“聪明人”。前世她就是因为太“聪明”,太懂得权衡利弊,才会一步步走上奸臣之路。
今生,她要写实话。哪怕会得罪人,哪怕会引来非议。
她继续写下去,笔锋转向对策:
“治弊之道,亦有三策:一曰高薪养廉,二曰严刑峻法,三曰民众监督。”
“何谓高薪养廉?官吏俸禄,当足使其体面生活,无后顾之忧。县令年俸,至少百两;知府二百,巡抚四百,层层递增。钱从何来?裁撤冗余衙门,削减不必要开支。俸禄既厚,再贪者,罪加一等。”
这是她前世就想推行的政策,却因阻力太大而搁浅。
“何谓严刑峻法?贪赃枉法者,不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受贿十两者,革职;百两者,流放;千两者,斩首。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使贪官知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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