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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世缘』[关于赛那]
-XII-
路嘉躺在床上思索。
她想了很多。原本模糊杂乱的思路开始渐渐理清，条条框框形成一道道脉络分明的纹路，游走在记忆的边界线。
原来她的前世是水神。水之女神，多不可思议。因为触犯天神界的禁忌而被惩罚去尝尽无情轮回之苦。机缘巧合下，她在历经最后一道轮回之时穿越到了三千年前的埃及，继而遇见了赛那。主神的魔力并没有延伸到古埃及，因此她打破了无情蛊的枷锁去肆意拥抱爱情。
但是……她回不去了啊。
泪一滴滴流下，她埋着脸痛哭。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曾经有人说过能和最爱的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呼吸同样的空气便是幸福。可惜现在，她似乎连这样的奢求都达不到了……
如今还有一个萨迦在原地等她。尽管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记忆，现在的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她和萨迦，终究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他们错过了一千年，因此便错过一生一世。
对不起，萨迦，对不起……
或许是脑袋一天内消耗了太多的容量，路嘉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夜，清冷的月光透过高侧窗照进来，洒在地毯上勾勒出奇妙的波纹，仿佛宁静的湖面。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不料却看见一个高挑的人影静静地立在窗下，一动不动。
路嘉吓了一跳呆在那里盯着他看了好久，是萨迦。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想说话却被眼前的画面给慑住了。
银发因为月色照耀而显得有些发蓝，棱角分明的五官，挺直的鼻梁月光倾斜而下，将脸庞完美地分割为明暗两道。白皙的皮肤薄得几乎透明，他没有血管，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他睡着了。
沐浴着月光的萨迦，整个人保持着一种完全静默的状态，无声无息。双手环胸，立得笔直，看起来真的有几分人类的样子，唯一的不同，他是腾空的。
真是个怪人。路嘉抿唇一笑，轻轻地躺回床上。闭眸的前一秒，又悄悄望了眼他，看起来真的好像在守护什么。或许他已经维持这样的姿态，维持了上千年。
清风拂过，寂静而陌生的黑夜似乎都因为这样的存在而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
半夜时分，盘座油灯发出微亮的光。
赛那一手执本纸莎草文书阅读，一手抵在唇边止住一个呵欠。昏黄的光线打在脸上，将那张原本俊美的脸庞衬托得更为精致，仿佛经过最精细的雕琢，才能铸造这般的容颜。
以父亲的腹部作靠枕的耶鲁好眠地翻了个身，沉入梦中的他嘟着小嘴轻轻呢喃。“笨女人……”
赛那怔了怔，放下莎草书俯身凑近儿子想要听的真切。依稀辨别是类似“到底去了哪里”“快回来教本王子新魔术”之类的语句。抿起薄唇，他轻抚儿子柔软细密的褐发，心里划过几分凉意。好像什么东西从体内抽离，谈不上痛，但那感觉如被针扎，极不好受。
对于她，他似乎关心的太少。从不曾想过，原来有一天，她也是会离开的。
就仿佛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任凭谁也找不到她。戴在尾指的荷鲁斯之眼暗暗发光，他不禁轻笑，就连走的时候都没有带走这枚戒指，对于她来说，是根本不稀罕还是一个负担？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说爱？为什么要告诉他，她爱他。
她到底想怎样？他搞不懂，也没机会去弄明白。
烦躁地揉揉前发，明明已经午夜，他却没有半点睡意。自从她消失后，不可否认他睡得很糟。耶鲁每晚睡不着便会来他的寝殿，没聊几句便睡熟了。那么他呢，他又能够依靠谁？
这样想着赛那摇头赶走脑袋里那些杂乱的东西，再次拿起莎草书。一道男音忽然划破寂夜在门庭外响起。“王……属下有要事禀告。”
男人不悦地蹩眉，面对一天的政事，现在的他不想再听见任何干扰的声音。但宫廷之人都知晓他的脾性，若不是非常棘手定是不会来前来打扰的。“什么事？”
“尊敬的王，请恕属下无能！”来人话音刚落便利索地跪在地上。
他的眉皱得更紧，冷冽地追问，“说。”
“属，属下无能……”那人登时已慌乱到难以自制，汗水直流。愣是半天都没将词句串联起来。“是，是……”
赛那闻言脸色立即一片阴冷，不由讽笑道，“图坦帝国何时出了你这样的废物，连说话都无法顺畅。”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头颅深深低着，浑身仍是无法停止颤抖。“是亚丝兰王妃……王妃和侍女洛娜从王宫逃走了！”
莎草书被狠狠攥在手心，他当下怔在原地。愣了片刻，黑眸迅速闪过各种情绪，最终定格为一片寒彻。
通报的侍卫此刻几乎怀着一种将死的心情，胆颤地仰视赛那。他原先以为的暴怒并未出现，相反陛下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会……
“你难道不知道，亚丝兰是被我关在宫里的吗？”蓦地，赛那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
“是，是属下的一时失职，没想到王妃和侍女蓄谋已久所以……”
“哦？这么说来你是无罪的？”他冷着眼反问。
侍卫哆哆嗦嗦地抬头，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一样大声回道，“王，的确是属下犯的罪，属下愿意以死谢罪！”
“嘘。”赛那回首望了眼床头沉睡的耶鲁，“你的意思是，亚丝兰她现在已经不在图坦王宫里了。”
“正，正是……属下已经派人去追，陛下请放心……”
赛那不耐地睨了他一眼，断然道，“随她去。”他将视线定定地望向窗外，似乎在自言自语着什么：“……她想这样做，定是计划很久了啊。”想方设法地逃离他，永不再回来。很符合她一贯的作风，不是么？
只是他没想到，当这一切空然降临，他竟然会没有——
任何感觉。
这种情绪几乎比不上路嘉从他怀里消失的那刻传来的深刻揪心与窒息，仅仅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侍卫却惊讶得不清，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陛下爱亚丝兰王妃爱到要将她囚禁，一直都是宫里的禁忌话题。然而现在王妃逃走了，陛下反而撤去了追捕令。而且陛下看起来根本没有丝毫的心痛与惋惜，他几乎要开始质疑，眼前这个一身傲骨的桀骜君王，是真的爱过王妃吗？
“你失职了。”赛那弯起唇角，如墨的眼底反折出一张惊骇的脸孔。
床上的耶鲁咂巴着小嘴，酣睡的模样丝毫不知道他敬爱的父皇仅在一瞬之内，判了一条生命死刑。
“因此明日的太阳升起之时，我不想再看见你的存在。”
身为一个帝王，赛那拥有过的女人实在不多。
七位侧室如今已失踪两位，说起来该有多荒唐。除了路嘉和亚丝兰，他没有再碰过其他侧室。余下左芙蕾，其他四位，距离上一次见面的时间，他几乎都快要记不起来。
左芙蕾，对外她是他的侧妃，对内他是她的男人，更多的则扮演她哥哥的角色。她还太年轻，他的岁数几乎轮了她两圈，要对如此年幼的妹妹下手，他无法做到。
血缘联姻，不是他的意愿，却是他不得不履行的职责。
但左芙蕾爱他，他也是心知肚明。他宠爱她，可以包容她的任何过错与心计。他永远都不会将心交付给任何女人，因此在赠与某些物质金钱的时候会将这看为一种偿还。
大婚那日，左芙蕾卸下外衣完全赤裸地呈现在他眼前。她的眼神带有某种羞涩和少女的执着，“赛那，现在起我不要叫你皇兄。我要做你的女人，完全属于你的女人。”他不是不惊讶，更多的是对这个女孩的勇气起了几分敬佩。他还记得自己如何一件件替她穿上衣饰，将她哄到睡着才得以安眠。
这个女孩，永远就是他的妹妹。如此对等的关系，绝不再跨越雷池一步。
亚丝兰，这个名字总是对他具有无足轻重的意义。
他已经忘了是怎样爱上她，甚至早已忘记他们初次相遇的情景。但是，爱了便是爱了，他不否认。年少的男人多少经历过轻狂的岁月，他自然也不例外。无法再容忍她的眼里没有他的位置，他甚至决定，就算是抢也要将她抢过来。
因此当父皇仍在世，先王诏示他的皇子们谁先拥有子嗣便可以继承帝位。那一晚雨夜，他约她在后花园见面。然后不顾她的哭闹和反驳，强行占有了她，拥有了她的全部，也是那一夜他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永生无法抹灭的罪孽。烙印在她身上的伤痕，至今无法褪去。
大雨冲刷着亚丝兰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她的眼底透出无尽的苍凉与绝望。“赛那……！”
那一瞬的他仿佛失了心智，牢牢钳固着她的双手，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要她，她要他生下他的皇嗣！
“赛那，我恨你！”亚丝兰的嗓子因为哭喊而嘶哑，“我真是傻子我从前竟然会爱上你这样的人！那颗心，已经在今夜全部毁了，拜你所赐，毁了！被你亲手给毁了！”
他几乎错愕地放开她，愣在原地。雨水淋得他全身湿透，睁不开眼。“……你说什么？”
“你这个魔鬼，我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亚丝兰不堪地捡起破碎的衣料遮蔽身体，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在肆意流淌。
有时候爱情便是这样，来得太快也去的太快。人人都不知道它躲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会露面。又或许，冥冥之中，它已经悄然走远。
尽管手段不怎么高明，亚丝兰还是怀了他的孩子，他给他取名为耶鲁。孩子长得极像他，只有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与他母亲如出一辙。
耶鲁出生当天，亚丝兰竟然要扼杀自己亲儿子。当时的她声嘶力竭仿佛一个疯妇一遍遍地喊，声音响彻内殿。“赛那迦森，我不会让你偿愿！我要杀了你的儿子！我要杀了你的儿子！哈哈哈哈哈……”
他竭力从她手中夺回孩子，只得将她关在王宫□□，并派人看守。日积月累，他每一次的探望却都被她残忍拒绝，久而久之，亚丝兰便成了宫里的囚妃，而他，就变得更为狠肆冷冽。
先王离世之时，他顺理成章地登上王位。在这之前，曾有两位王子也先后有了子嗣，然而这只是他一人知晓的秘密，在这世上。
他亲手解决了那两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皇兄的生命，杀死了他们的侧妃以及那未成形的胎儿。
疯狂而且残忍，但又无可奈何。今日不是他先出手，明日他的尸骨便会被人踩在脚下蹂躏。
阿克尼斯说得没错，他的王位，是他踩了多少人的鲜血才踏上的。这一路的艰辛他不会不知道，只是他有自信可以壮大这片美丽的国土，让这个名为埃及的地方变得越发昌盛繁荣。
只是路嘉……那样的女子，到底该怎样形容？
她的热情几乎感染了身边的每一个人，短时间内可以让耶鲁认同的女人，她还是头一个。她会因为害怕而睁大眼睛咬着唇一言不发，她会枕着他的腿睡着，她会毫不避讳地赞美他长得漂亮，她会变一些奇奇怪怪的魔术逗自己开心，她会化妆成男人模样只为了参加行军，她会不顾生命保护他为他挡刀，她会与他同乘一匹马，她会将好吃的食物与他共享，她会哭完把眼泪都抹在他身上，她会趁他睡着的时候趁机捏他的脸颊，她会因为看到他的裸露而不好意思，她会……
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赛那抚着额头，垂眸沉思。
脑海中依次浮现出她灵动的双眸和跳跃的身影，耳畔似乎也接连不断地回响她的笑声，以及喊他名字时独特的微微上扬的音调。
怎么会这样？他变得太奇怪。
赛那开始感到一丝不安，害怕那是他最不得触碰的东西。猛地睁开眼凝视眼前一片黑暗，沉重的呼吸声显得异常急促。
睡相很差的小家伙不安分地滚到一旁。他替儿子盖好被褥，耶鲁的梦咽正巧从耳边传来，几乎听不清楚，“父皇……你让索蒂拉回来好不好？”
索蒂拉，你回来好不好？
他顿住，动作停在原处良久。随即淡淡一笑，竟有几分苦涩的味道。仰头面对黑暗，轻轻地说：“我没有办法。”
沉默许久坦言道，“……因为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明白的，她试图掩饰什么，她为何会那样消失，她偶尔说出口的新名词，她的见多识广，还有她随身携带的物品……
她不属于这里，她不属于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赛那的拳缓缓收紧，没过几秒却还是无力放开。
没用的，根本没用……
同时难得的倦意慢慢涌上来，他安静地合起眼眸。呼吸平稳地落在胸前，大手轻轻地握住儿子的小手，就那样沉沉睡去。
陷入梦境前，来回盘旋的话语占据了他所有思想。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亲口让她听见。
……
索蒂拉，我有一点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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