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道理要是能够类推，那么可以得出，近有情者，必与之相像。

　　在工作中向来直接的齐萧也有了考虑，陆三时的决定又让齐萧产生了倒戈。与其在这个房间抓耳挠腮，倒不如真的去找胡麟问个清楚。

　　而且，胡麟的立场并不明确，但至少可以确定，她和张示图，不是一伙的。

　　次日，伴着日复一日的鸟鸣，人们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但总有一些人，或被刺骨寒风而劝退，或因一时冲动而消失。剩下了一大群麻木的人，漫无目的，像是牵线木偶一般，毫无生色。

　　即便，这还是万物生机的春日，迎接着激情澎湃的夏日。那群消失的人，只听得见机油的润滑声，观望着这个号称“社会”的车间，看不见一片灵魂。

　　明明昨晚兴奋无比的齐萧，好像也被这无形的压力给震住了，她有些不详的预感。

　　复职的时间一长，异样的眼光也随之减少，带来的确实做不完的工作。

　　齐萧编写着判决书，心里盘算着该如何问出真相。注意力被分散，判决书的错字也变得多了，交给助理打印的时候，还是被提醒之后才改回来的。

　　不能等写完再问了，齐萧需要的是——速战速决。

　　伪装着询问普通事情的齐萧，先观察了一下潘逆羽的办公室，眼看是没有人，估计又找了借口出去应酬了。

　　正好，少了一个眼线盯着。

　　胡麟一向给人的感觉，都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家，齐萧的突然询问，差点打破了这个印象。

　　胡麟感觉，自己能透露的，应该都说清楚了。

　　“齐庭？关于你停职的事已经结束了，最多只是影响一些考核评定，齐庭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吧？所以，齐庭找我什么事呢？”

　　齐萧面对胡麟很是礼貌，她慢慢坐下以后才开口问道：“胡院，我记得您是从最高法调任下来的吧？”

　　这个拐弯抹角的方式，胡麟见得多了，肯定的同时，还会加以补充道：“对，我主要是下到地方获取一些经验，之后可能还要回去的。”

　　这方面，齐萧不是没有想到，她接着问：“那胡院为什么选择简正中院啊，总不能单纯是因为齐老院长吧？”

　　先堵住了一个明显的借口，齐萧不留空隙地继续追问：“是因为程列冬案吧？”

　　确实，这起翻案引起了很多关注。

　　胡麟默然，代表着认同。

　　掌握着话语权的齐萧，逐渐步入正题——“据我所知，当时程列冬死刑复核的法官中，好像有胡院的名字。”

　　胡麟心里那块石头落下了一点，却没有完全落地。她端起桌上的保温杯，遮掩住自己的口鼻，慢悠悠地回道：“是的，不过，我们都是按程序做事的，齐庭总不能因为我是复核的法官之一，就怀疑我动了手脚吧？”

　　“当然不会，这种职业原则，我还是有的。”齐萧笑道，和胡麟谈话的氛围，与张示图他们，简直不是一个量级的。

　　见齐萧想问的是这个，胡麟顿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保温杯，细声细语道：“齐庭，有些时候，我们很难抵抗住一些势力，就不得不被迫参与进去，被迫地成为帮凶；但我们也可以转化一下，因为成为帮凶的那一刻，便是最接近主谋的那一刻。”

　　齐萧些许愕然，在消化着胡麟的这一番话，她想：“难道，胡麟是线人？”

　　转念一想，齐庭又反驳了前一秒的自己——“不对，如果她是线人，张示图和潘逆羽不至于会对她有些疏远，而且那所谓的势力不至于会派两个大人物到中院里盯着。”

　　照胡麟这样的聊天，敢情直接问下去，还是得靠猜，齐萧不想继续猜下去了。

　　走廊传来杂乱的人声，应该是饭点时间到了。胡麟看了眼时间，又端详着疑惑的齐萧，想起来恩师的教导。

　　“时间一到，自然而然就会发生了。”

　　叹了一口长气，胡麟终于放下了平时应对旁人的暗示，重拾起当初的直接了当。

　　润了润嗓子，胡麟开始了。

　　“我到这里，确实是有程列冬案的影响，也确实是齐老院长建议过的。今年，我们要拟定‘形修十二’了。我知道的并不算很多，基本都是齐老院长和我说的。”

　　“他说要注意一下这一年有突出破绽的案子，或许就是有些人想要借助这些案子推动‘形修十二’的拟定。”

　　齐萧听着，看来之前猜的那群人故意创造典型案例的方向是正确的。

　　胡麟很会观察周围的环境，她边阐述，边警视着。

　　“但他们想要修正什么，我并不知道。复核程列冬的刑罚，我基本上是被操纵的那一个。因为当时的程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漏洞。”

　　说到这里，齐萧打断了胡麟，“等一下，胡院，你说，你是被操纵的那一个。这么说，复核的那次，你是知情的对吗？”

　　二人心知肚明，这个知情，就是指程列冬案是有可能被发回重审的。

　　被突然打断的胡麟来不及反应，懵地应了一声。

　　之后两秒，才为自己解释道：“齐庭，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当时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而且，如果强硬地反对，没有任何证据去阻止，反而引人耳目，时间有限，我们要摸清对方的目的，才好下手啊。”

　　矛与盾的冲击，只会被撞开。而齐萧心中的矛盾，早已被撞碎了。

　　“所以，你们白白牺牲了一个无辜的人？”齐萧有些许质问的语气，但还是带着克制。

　　胡麟感觉到了，还在解释：“我们也知道这样不好。就算阻止了这一个，也难保有下一个受害者，现在我们能维持，那之后，万一我不在这个行业了，又有谁来保障呢？”

　　“我们要治本，齐庭，你应该懂的吧？”

　　齐萧懂，却不愿意懂这无力的感觉。“那胡院，你们找到这个‘本’了吗？”

　　“还在探索，不敢确定。”

　　“所以，之后还会有无中生有的案子？”齐萧又开始逼问了。

　　“所以，真的有这些案子，我们又要配合他们演戏吗？”二连逼问。

　　“所以，等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以后，就只是还那些人纸面上的清白吗？”三连逼问。

　　“我们会尽力而为的，可齐庭，你也知道，这个位置，想要维护正义，就必须戴着镣铐舞动。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

　　“齐庭，看在你是齐老院长的孙女我才和你说那么多的，我也相信你不会到处乱说。我们可以一起留意，尽量不让冤假错案发生。”

　　齐萧有些混乱，她总感觉，她已经猜出了那群人的目的是什么。但这个想法，藏在了脑海的最深处，难以搜寻。

　　“胡院，聊那么久了，是时候吃饭了。”她低语道，神游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带着镣铐，带着镣铐，带着镣铐……”

　　胡麟这句话，一直在齐萧耳边回响着。齐萧按下门把手之前，望了望门上的职称——“刑事审判庭庭长-齐萧”。

　　进门又盯向桌旁的资料柜，蓝盒子一排又一排，米黄的档案袋错落有致。

　　她回到座位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保持着，约莫一个小时，直到有人敲门，齐萧才回过神来，官方地应付几句。

　　她解开了西服外套的纽扣，点开了与白双瞳的通话键。

　　“什么？！辞职？你确定吗？”白双瞳失色大惊，又确认这不是愚人节，齐萧的语气也不是开玩笑的。

　　“嗯，我想好了。辞职。”

　　来问白双瞳，想来也不是征求建议，而是一个宣泄的渠道。

　　齐萧还不敢和陆三时说，这个决定，对目前前途似锦的齐萧，无疑是会被众人反对的。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

　　虽然之前白双瞳一直开玩笑让齐萧辞职，来自己的律所干。但真要这么做，齐萧指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我在这个院子里，就像一个楚门的世界。明明可以在内部就避免某些没必要的罪行发生，却无能为力，反而变成了事后诸葛亮。”

　　“层层分明，对着成千上万的案子，我也很难保证自己时不时能够遵守着自己的底线。”

　　齐萧顿了一下，想要跳过一些话题，又继续说道：“我想要跳出来，以一个自由的时间、自由的空间、自由的身份，去贴近那些案子。”

　　“从外部攻入，说不定比在内部逐一击破要强。”齐萧总结道。

　　白双瞳现在是不清楚这些纷争的，但齐萧的这番话，起码让白双瞳放心了。

　　“既然你都决定了，我当然支持。不过真的要辞职，得等两年才能当律师，你耗得起吗？”

　　迎面泼来一盆冷水，硬生生地被齐萧接住了。

　　“我，耗得起。”

　　坚定，无悔，曾经那个齐萧，似乎有魂了。

　　“行。没事，这两年你要是吃不起饭了，我养你。”沉重的氛围转眼间变得轻松。

　　齐萧也被逗笑了，将耳旁的手机移到嘴边，喊道：“放心，老娘不至于吃你的软饭。”

　　话音刚落，齐萧夸张地挂断电话。对面的白双瞳发来一句，“齐庭，辞职之前我先吃一顿你的离职宴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我刚好回简正。”

　　下班前半小时，齐萧和胡麟说了离职的想法，就算胡麟百般劝留，并没有改变齐萧的想法。

　　还未递交辞呈，齐萧似乎就已经褪下了无形的镣铐。

　　美名其曰为离职宴，其实是两人再一次重聚的机会。

　　离开餐馆，齐萧和白双瞳路过了一家彩票店。白双瞳就又忍不住开玩笑说：“诶，齐庭，要不你去买个彩票，说不定不用等两年，之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齐萧顺着看了一眼奖池，“九百万？我不如直接刷白大律师的卡。”

　　从小到大，齐萧和白双瞳互相都不会隐瞒些什么，但这一次，齐萧隐瞒了，隐瞒陆三时住进了自己家。

　　下班的时候就已经和陆三时说要和白双瞳一聚，陆三时也还要自行加班，两人基本上是同一时间到家的。

　　少见齐萧现在的笑容，明媚自然。

　　“萧老师，怎么样？有好消息？”

　　一想到，自己辞职的消息还没有告知陆三时，齐萧顿时心虚了起来。

　　“嗯……有消息，但不知道是好是坏。胡麟是被迫的，但她是知情的，也可以说，有种放任的意味。”

　　说这话时的齐萧很冷静。

　　陆三时接触的人也不算少了，而齐萧想些什么，陆三时也不是不知道的。

　　她很明白，齐萧有隐瞒。

　　“不止有这些消息吧？萧老师，我见您今天有些高兴，但总有种下一秒就要蹦起来的感觉。”

　　“就像是，就像是……”陆三时想着，跳出一句：“就像是带着沙袋跑步的人，突然扔掉沙袋，一身轻松，跟飞人一样。”

　　“如果只是您说的那样，我觉得您一定会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而不是在中间有突发性的情感体验。”

　　“除非是，某种固定的东西，发生了变化，能够让之后的事情更加顺利。而且这个变化，应该是您自身的。”

　　齐萧感觉陆三时看透了自己，“三律，你是有读心术吗？”

　　“行吧，对，你猜得没错。是有很大的变化，我，决定辞职。”

　　“辞职”那两个字，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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