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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姝今日穿着一身杏黄的广袖留仙裙,腰上佩环叮当,扶着黄仁礼递过来的手便下了车来,笑着道:“今日竟是黄公公亲自来接,姑母也没说告诉我一声。”
黄仁礼跟着也笑:“太后娘娘今日特遣了老奴过来是为了看看诸位姑娘,回去讲与公主听呢。”
薛姝笑了笑,转头对马车上的人说道:“阿惜快来。”
马车上走出一人,杏眼柳眉,梳着单螺髻,耳朵上挂一对儿月牙形状的白玉耳坠,胸前还挂着精致的玉锁。看着好看,看打扮也知道出身不普通。姜雪宁对她的印象可太深刻了,是上一世差点嫁给张遮为妻的吏部尚书姚太傅的女儿:姚惜。
只是在议婚都议到了一半时死活悔了这门亲事,还使人将张遮“克妻”的谣言满京城散布,又叫她父亲在朝中好一番打压,气得张遮年迈的母亲冯氏大病了一场。
姜雪宁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瞧姚惜不大爽快。姚惜无意间撞着姜雪宁这眼神,目光停下,顿时一怔。姜雪宁却一下拉开了唇角,向着她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藏起了方才的尖锐和讥诮,竟似对她很有好感,十分友善一般,还点了点头致意。姜雪宁这般好看的人若向人笑起来,便是女子也抵挡不住的,姚惜虽不明所以,也不由得下意识地还了一笑。
黄仁礼一路领着她们入宫到了仰止斋,宫女们放好行李,便领着众人去见尚仪局来教规矩的女官。
不一会儿,就看到远处站着几位女官。打头的那位穿着灰青色的五品女官服,发髻绾得高高的,手上拿着一块板子,一身严谨整肃,一张有些上了年纪的脸上见不到半分笑意,两眼角添了皱纹,眉心亦因为经常颦蹙而有一道浅浅的、皱起的竖痕,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时,既冷且厉,没有什么温度。
胆子小的周宝樱吓得声音有些颤抖:“她拿着板子该不会动手吧…”
方妙小声说道:“我听人说苏尚仪掌宫内典仪,可是连皇后娘娘都敢斥责的人,这下我们可惨了。”
苏尚仪毫无语气起伏地道:“今日尚仪局奉命来教各位小姐一些宫廷中的礼仪,大家可称我为苏尚仪。往后各位都是要为长公主殿下伴读的,须得格外谨慎。若有谁懈怠或实在学不会,便要请谁离宫回府了。”
姜雪宁看着面前的苏尚仪,也有些害怕,上一世不知是长公主授意还是苏尚仪为了替长公主出气,对她格外严厉,反复折腾她。这次只要她故意出错,以苏尚仪的性子,必会让她落选,只要能出宫,挨两下就挨两下吧。想定主意后,姜雪宁心宽了许多。
尚仪局的女官来教习礼仪,首先教的便是站。苏尚仪边讲边面无表情的指点着各位小姐:“腿要并拢,腰要挺直,背不要弯一点,可脖颈要稍稍垂下,把头埋下来三分。两手交叠虚扣在腰间……”
姜雪宁故意左右两边胳膊就跟那不倒翁似的摇晃,站也站不稳,这时就听到一声冷淡的声音:“姜二姑娘。”
姜雪宁看着面前这张没表情的脸,她浑身都疼了起来,但是一想到能早日出宫,喜道:“怎么啦?”
“不错,果然是大家风范。”
此话刚了,苏尚仪那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勾起了一抹微微的笑容!
所有人看傻了眼,姜雪宁也僵在了原地,这苏尚仪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定是我还不够努力,等会儿做的再差些。
她们哪里知道苏尚仪是看着沈芷衣长大的,那日重阳节宴从宫外回来的晚上,她照例在天将昏时从尚仪局到鸣凤宫, 去看望长公主。她掀开珠帘,竟然看见公主坐在妆镜前,轻轻地伸手触碰着自己的面颊。所有宫人都知道长公主最厌恶的就是镜子,寻常时候是看也不看镜子一眼。
沈芷衣从镜中看到了苏尚仪,站起来抱住了她,满脸堆笑道:“姑姑看我!”
苏尚仪这才看清长公主换了新的妆面,以朱红色轻轻描摹了幼时眼角留下的那一道细疤,只如一瓣花瓣缀在美人面上, 抹去了原本那一抹伤痕所留下的残破, 反而添上了全新的艳色。更重要的是公主的神态,眉间毫无郁气,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苏尚仪离开鸣凤宫后便问了当日随长公主一同出去的宫人,这才知道是在清远伯府的宴上遇到了一位很不一样的小姐,是姜侍郎府上的二小姐,叫姜雪宁,当时她只欣慰公主终于遇到了很好的朋友。后来在看到伴读名单上有她,苏尚仪虽不敢僭越说待沈芷衣如己出,可却是真心的偏疼着她,巴不得公主殿下和这样能令她开心的人待在一起,是以才对着姜雪宁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
接下来的礼仪中,姜雪宁是没有一次做对的,不是撞了这个一下,就是踩坏了步尺,还把香灰喷了一脸。苏尚仪在宫中便以严厉出名,平日里见了宫中谁没规矩都敢冷脸训斥上一句,所以本身脾气很不小。她原本以为,既能开解公主,该是个心思灵秀的细巧人儿,谁料想一教竟跟块榆木疙瘩似的。
苏尚仪努力平复着心情,没关系,笨一点也没关系,顶多是教的时间久一些罢了,想想公主,忍一忍,再耐心些。
“姜二姑娘比起刚才已经好一些了,没关系,慢慢来。”
姜雪宁真的好想冲上去抓住苏尚仪的肩膀,向她摇晃,向她怒喊:苏尚仪!你清醒一点,拿出你原本的脾气来呀!
“长公主殿下驾到。”
沈芷衣走了进来,所有人躬身行礼,沈芷衣今日一身浅蓝的宫装,笑着走进来时,明媚得像是外面透蓝的好天,有一种晃着人眼的好看。才一走近,她的目光就落在姜雪宁身上。
“不必多礼。本宫就是来看看,你们随意就好。”
姜雪宁浑身一僵,不敢抬头。
沈芷衣淡淡的说道:“姜雪宁,你再做一次给我看看。”
一旁早已看不惯的尤月心中暗笑:殿下都来了,我看苏尚仪还怎么偏心。
姜雪宁收敛心神,准备继续装,坐下捣弄起香道,然后故意手一偏,香炉掉在了地上,撒了一地香灰。
苏尚仪开始觉得自己太阳穴里有一根筋绷紧了不断地在跳动,隐隐然已要断裂。
所有人紧张的看着沈芷衣和姜雪宁,有幸灾乐祸的,有事不关己的,也有为姜雪宁担心的。
姜雪宁等着沈芷衣发难,而面前的人只是打量着她,接着拉着苏尚仪到一旁小声说道:“苏姑姑你看,她把宫里的东西打翻了,可神情却没有半分变化,好镇定好平静,是不是很厉害。”
苏尚仪听了沈芷衣的话,算是亲眼见识到了自家公主对这姑娘的喜欢,原本的怒气一下就平息了下去,笑道:“公主殿下所言极是,姜二姑娘如此心性,必成大器。”
沈芷衣点点头又回看了一眼,接着小声道:“长得好看的人果然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众人不知道长公主与苏尚仪在嘀咕什么,姜雪宁忍不住出声道:“殿下,臣女自小在乡野间长大,懒惰愚笨,这宫中的礼仪实在是学不会,还请殿下遣臣女出宫。”
沈芷衣颦了眉,扭过头看着姜雪宁,苏尚仪道:“姜二姑娘,殿下为了能让您入宫,可是出了不少力气。”
“啊?”姜雪宁愣住了。
最开始燕临虽托了沈芷衣添姜雪宁的名字,她也想让姜雪宁入宫,但是伴读的择选也有规定,名字一开始没呈上来的就不能当伴读,她可是磨了皇兄许久才同意填上姜雪宁的名字。但是因为姜雪宁骗了她,还没跟她道歉,她心中闹着别扭,即使很想与姜雪宁亲近,面上也忍着不表现出来。
姜雪宁眼皮一跳,原来搞我进宫这事,还有你的一份。
沈芷衣冷然道:“姑姑,等会儿散学后带姜雪宁来鸣凤宫一趟。”
沈芷衣离开后,姜雪宁心中忍不住嘀咕起来,这公主到底是何意?难道千方百计将她弄进宫是为了日后能折磨她出出气?
见此情景,众人暗暗腹诽。
散学后,姜雪宁跟着苏尚仪来到了鸣凤宫,站在门口苏尚仪停下了,示意姜雪宁独自进去。
姜雪宁犹豫着,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只不过走得很慢,她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等会儿可能会发生的被公主针对的事情。
“拜见长公主殿下。”
沈芷衣早已等候多时,见姜雪宁进来了,也没说话,只是不住的打量她,见她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然道:“姜雪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耍本宫!”
姜雪宁表面淡定,心中可是忐忑不安,她低着头道:“民女怎敢戏耍殿下,民女贪玩,为了行事方便,那日才穿了男装,民女完全没有欺骗殿下的意思。”
“那你为何不表明身份!”
姜雪宁腹诽这哪敢说啊,当时也不知道还会与你再见,“殿下没问啊……而且民女是男是女,也不会影响到殿下吧……”
“你…”沈芷衣气结,她又不能说自己对男子时的她心动了。
姜雪宁说道:“不过此事确实是民女没有考虑周全,请殿下责罚。”自己都主动认错了,公主惩罚她之后,总能消气了吧。
沈芷衣抬眼看着她,良久后开口道:“明日文试完回府前,你与本宫出宫一趟。”
???
姜雪宁满头问号,这公主怎么不按常理来。
此时仰止斋内,周宝樱整个人瘫软趴在桌上,发着牢骚:“我娘怎么没告诉我入宫这么苦啊!”
方妙捧着龟壳算着说:“卦象上说否极泰来,可是能想到一个礼仪学习就把我们累成这样,往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薛姝放下手中茶杯,笑道:“万事开头难,公主殿下平易近人,性子最好相与,待课程开始后就好了。”
姚惜起身坐到了薛姝身边问道:“阿姝,我与长公主殿下虽见得不多,却极少见她对谁这般好过。这姜家二姑娘也不过就是为她上了个妆而已吧,怎值得公主对她这般?”
薛姝低眉敛目间只笑了一声,随意道:“若仅仅是上了个妆当然不至于此,要紧的是当时说的那番话。这种话,你我是这辈子都说不出来的。”
回来的路上,姜雪宁脑中有些乱,这次虽是避开了从前的劫难,但也卷入了另外一场麻烦,如今惹恼苏尚仪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能换第二计了,之后还有文试,长公主不可能搞得定谢危,宫里的其他父子又最是守旧,只要在试卷上瞎写一通,定能被逐出宫去。想到这,姜雪宁又有了些信心。
进了仰止斋便听到屋里传来哭声,姜雪宁走到窗口,便见所有人都坐在里面,中间姚惜一双漂亮的杏眼已经哭红了,妆容都花了不少,眉目间一股滞涩的阴郁,似乎有千般万般的不忿和委屈。
周宝樱慌道:“姚姐姐,我只是随口一提刑部,你怎就哭了…”
薛姝道:“好了,这是在宫里,若是给人听见了传扬出去可就不好了。”
尤月心中好奇,便说道:“姚姐姐若有什么难处便说出来,咱们也好一起想想办法呀。”
姚惜哽咽道:“我是听到了宝樱妹妹说到了刑部,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张遮,所以才哭的,他一个七品的刑科给事中,怎么配得上我。”
方妙惊道:“就是那个得罪了兴武卫的张遮?”
姚惜:“他不是科举出身,乃是白身吏考上来,才进朝廷当了官的。家里只有一个粗鄙寡母,又老又丑。原本父亲是父亲看中他,说他官品虽不高,但胜在有贤能,前程无量,所以我才同意父亲去张家议亲,可现在他开罪了兴武卫,连圣上都触怒了,我想退亲,但父亲不同意,薛姐姐我可怎么办啊。”
薛姝微微蹙眉道:“可亲事已在议了,庚帖也换过了。”
姚惜咬紧了牙关,目中的不忿变得更为明显,只道:“正是因为在议了,我才不甘心!可如今庚帖都换过了,若要反悔,难免让人家说我姚府势利。如今不尴不尬,是嫁不好,不嫁也不好。且那张遮先前已经议过两门亲,只是一个跟人私定终身退婚了,一个还没过门就死了,这一回好不容易攀附上我姚府门楣,必不肯主动退亲的。我父亲乃是当朝一品大员,我堂堂一世家嫡女,怎能嫁给这种人?”
那尤月却是轻轻地一笑,只对姚惜道:“姚姐姐这心思未免也太死了些。天底下大路那么多条,办法那么多种,何必一定要那姓张的退亲?贵府先退了又有何妨?只要找对理由,谁也不能说什么呀。若真如姚姐姐所言,这张遮议亲过两回都没成,可见是个命里无妻的,且第二门亲事没成人就死了。这叫什么?这不就是命硬克妻吗?”
姚惜怔了一怔,犹豫道:“可他未婚妻从小就是体弱多病,是因为风寒所致……”
尤月嗤笑:“不管怎么样,你只需将张遮克妻是天煞孤星之命,谁嫁给他谁不得好死的消息放出去,我看哪个敢说你姚府退婚不好。令尊大人即便是惜才,觉得此人不错,可若这种话听多了,又怎能不疼惜自己的女儿?若那张遮不识好歹,便是与姚大人作对,难道还能治不住他不成?”
夜色昏沉,烛影摇晃,窗外的姜雪宁早已怒不可遏,她一脚踹开了门走了进去,屋内顿时安静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姚惜捂着胸口说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
姜雪宁面上挂着平和的笑容:“尤二姑娘,还请移步,我话同你说。”
尤月起身跟着姜雪宁到了院中:“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一直旁边的姜雪宁竟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来,一把压住了她的脑袋,抓着人就往大缸里面摁!一时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水里!
听到了叫声,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跑出来看到这一幕都跟着惊呼出声。
“姜雪宁这可是在宫里,你别太放肆了!”姚惜出声阻止,但她也不敢上前,此时的姜雪宁脸上哪里还见得着先前半分的和善?
姜雪宁冷冷地把呛了水没了力气的尤月拎了甩在地上,尤月惊魂未定,呛着声道:“你…你…咳咳!你!”
姜雪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我怎么?要去告状吗?可我有长公主,有着户部实缺的父亲,你有什么?闺阁女儿家还未出嫁呢就要撺掇着坏人清誉,毁人终身大事,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长大怎生得了,这传出去怕是没人敢娶,姚姑娘你说是吧?”姜雪宁这时才不紧不慢地把目光向一旁同样被吓着了的姚惜转去,深邃的目光里沉着浅浅的光华。
姚惜满脸的惊慌,这才明白姜雪宁是为张遮一事发作。
“我乏了,先睡了。”姜雪宁头也不回的走了。
尤月气急的叫喊着:“姜雪宁你这个疯子!我跟你没完!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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