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不复开

　　黛薇虽说是过两天就回来，但人真正在仙灵山时已是初春了。
　　“黛薇？你可算回来了。”笑一迎上去打了个招呼，“这是什么？”
　　“草药，给师尊的。”黛薇晃晃手的纸袋。
　　“这什么草药啊……长得也不好看。”笑一从袋子里拎起一根，叶子呈暗红色，脉络泛黄，花儿开的妖红，单看外形有点像兰草。
　　“不记得，反正跟书上长得一样，对应师尊的病症应该是管用的。”黛薇从他手里抢过又装回袋子里。
　　“是炙萸吧。”白渐漓远远的看了一眼，开口提醒。
　　“啊，好像是的。”黛薇眼睛微微睁大，“白公子竟然知道，从哪儿看的？”
　　“嗯……小时候看书看的多。”白渐漓冲她一笑，“要问我从哪儿看的，倒还真不记得了。”
　　“师尊又出去了吗？”黛薇不见叶尘风的身影，问了句。
　　“没，午间，在休息。”白渐漓答道，又问，“是直接煎煮后服用吗？”
　　“差不多，再加点儿百合，生姜，煎煮半个时辰左右。”
　　“那交给我吧。”白渐漓礼貌的伸手接过纸袋，“公主刚回来也累了，同殿下说说话，休息会儿吧。”
　　“那就多谢了。”黛薇道谢后，才转向三少。
　　“那个草药应该没有出现过在正经书上。”笑一目送着白渐漓进了后厨，才出声，“虽然我没看过多少书。”
　　“那确实，因为我在禁书阁看到的。”黛薇看了一眼笑一，“我这次真的很小心，而且特殊情况不算违约，至于白渐漓……”
　　“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异类人。”笑一眉头微皱，思考了会儿又摇摇头，“他太普通了，除了长相。”
　　“其实那本书就是从妖族传入的，只能说是他族群特殊，小时候偶然间看过……其实也能理解。”黛薇道。
　　笑一点点头：“说的也是，他住的确实偏，屋子也简漏，没有家人，后来离经叛道也不无可能。”
　　黛薇听着他的话，湛蓝的眼睛一转，就道：“你去过他家？”
　　“昂。”笑一下意识应了声，看着黛薇意味深长的眼神，眼角又抽了抽，“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他家附近，偶然间而已……”
　　“哦。”黛薇不置可否。
　　“说说你啊，现在什么个情况？”笑一挠了挠后脑勺，转移了话题。
　　“其实也没多复杂。”黛薇状似回想，顿了会儿才说，“你走之前不是给渊离留了纸条吗？然后他就从天国到魔界展开了调查，很快就怀疑到我头上了。再加上我本来也就不想装了，找好了时间就向他坦白了……他当时哭了，问我‘为什么’？我说‘公主活的太累了’，然后……他当着我的面把你骂了一顿。”
　　“他骂我干什么？”笑一向后撸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表示不解。
　　“那有机会你问他吧。”黛薇的笑容没留住几秒，淡了下去，只是浅浅的，“然后父皇母后很快就知道了，为了圆之前的谎，他们不让我抛头露面，但也为了不让事情闹得更大，更复杂，允许我在宫里住下……有点像软禁，但渊离每天都会来陪我，所以没有那么难过。他还经常在挡在我面前摆平母后和父皇的刁难，为我说话，只是不想让我再走了，想让我多留会儿。”
　　“我也渐渐的把我的经历，‘公主与刺客’的事儿，给他详细讲了一遍，以及拜师，遇见的人，之类的……还有那个草药，想到师尊的病症，我又特地去禁书阁找了一遍，没想到还真被我找到了，草也是在禁地摘的……原产地在妖族，太难找了，而且说不定也早就没有了，不如禁地来的快。好了，差不多就这么多。”
　　“我在天国，就是一个有姓无名的透明人，在外就算叶仙师门下弟子之一。”
　　笑一点点头。
　　叶尘风撩开门帘从里屋出来时，就见白渐漓端着一碗棕红色冒着热气的不明液体从后厨走来。
　　“这……”叶尘风闻到了味儿，眉头微皱了起来，“给谁煎的药？笑一？”
　　“师尊好。”黛薇从门口走进来，脑袋一歪，“给您的呀。”
　　黛薇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为了这个我可找了很久呢。”
　　叶尘风会意，微蹙的眉毛没有舒展开，有一瞬间有点愣神，无奈的摇摇头：“真是公主费心了。”
　　“师尊哪里的话？”黛薇只是将药碗往前推了推，“不知道有没有用，先试两天吧。”
　　叶尘风微微点头，又看向白渐漓。
　　白渐漓灿笑了一声，回避了他的眼神。
　　最终那看不清神色的灰瞳微闭，一碗汤药下肚，炙热又极苦。
　　白渐漓懂事的推过去两颗糖。
　　叶尘风皱着眉将糖含入嘴里。
　　“真是难喝。”
　　“良药苦口嘛，师尊。”笑一端着刚冲好的感冒药倚在门框，隔空碰了个杯。
　　仙灵山孤峰千年，自叶尘风驻入后才依稀有了人烟。叶尘风喜静，来访的人总是零零散散，也不常聚集，总归他认识的那几位朋友。
　　更别提他修仙闭关之后，虽收留了白渐漓作为贴身弟子，但也是养了个不比自己能说多少话的人，除了做饭时候生起的烟火，这座孤峰再无烟火气。
　　现今，笑一硬生生的插进来，又拉上了一个天国小公主，气氛倒是活络了不少。
　　也使那位情绪固化了多年，脸冷得跟冰雕似的人略带了温色。
　　门下三个弟子各忙各的分了又聚，好容易凑齐，几人围炉一阵谈笑。
　　听黛薇讲述她在天国与她弟弟和家人的相处模式或是种种规矩，白渐漓话不多，倒总是有问必答，笑一掺在其中，时不时与黛薇顶两句，又或者是撩拨撩拨身旁那个老实人，再然后讲几句闲话，胡编乱造几句，看叶尘风坐一旁喝着茶，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也三言两语顺势拉进来掺和了。
　　“要我说这氛围……外面春寒料峭，里面架个暖炉，人又都到齐了，喝一杯正好！”笑一靠着椅背晃荡着。
　　白渐漓眉头一皱看向他：“不刚喝过药？”
　　笑一就跟没听见似的，连个眼神都没赏他，转向叶尘风：“是不是啊，师尊？”
　　四个人，除了他，就叶尘风是能喝酒的，只是不常当着学生面而已。
　　以往初春，叶尘风的私斋里总有冻醪的香气，微微加热的冻醪醇厚回甘，冬季热黄酒，夏秋的果酿、梨花春……运气好了，笑一能讨上一两口尝尝，但叶尘风不会给太多，也是不敢给多，毕竟才十五六岁的人儿。
　　“不刚喝过药？”叶尘风眉头一挑又重复了一遍。
　　笑一深吸一口气，眼神又一转，无意间瞟向了一旁看热闹的黛薇，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思考时间，又转了过来趴在了桌子上。
　　他还是没有缺德到拉着同龄的女孩儿喝酒。
　　“米酿也不行么……”笑一耍赖似的扯了扯白渐漓的袖口。
　　白渐漓一愣，抽回了长衫袖口：“病好透了再说。”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只得小声嘟囔：“初春就是很容易感冒，我一年也没几时是好透的……”
　　“该干嘛干嘛吧，”叶尘风站起身，“今晚炒两个菜，煮点汤。”
　　“需要帮忙吗？师尊。”黛薇也起身。
　　“刚回来，歇着吧……”叶尘风挽上长发，又看向白渐漓，“渐漓来吧。”
　　白渐漓忙跟了过去。
　　“他们怎么知道的？”叶尘风擦着刀板，准备厨具。
　　洗菜的水声差点将他的声音盖住：“凯迪公主很聪明。”
　　叶尘风不语，只是接过白渐漓手中洗净的小青菜和菌子，放在案板上切。
　　白渐漓不知道他是没听见他说的话，还是在思考。只得沉默了一会儿。
　　见叶尘风不说话，又道：“公主心细又冰雪聪明怕是早就察觉了，笑一是稍晚些，但也算我善作主张认可了公主的想法，而且……”
　　切好的菜入锅，油和水“滋啦滋啦”的碰撞着叫嚣，升起腾腾热气。
　　白渐漓看端详着他的神情，叶尘风面上如石刻的一般，看不出神情，有条不紊的炒着菜。
　　顿了片刻，才继续说：“而且你也不能一直逃避啊，师尊……”
　　叶尘风的神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微蹙了一下眉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我之前也有查过相关的药材，终是能力有限忙不上忙，黛薇也是好心，那药材罕见难找……”白渐漓看着叶尘风盛出了菜，又帮忙起火烧汤，“师尊，不要让过去留你在原地，你也不能一直以闭关的名义留在这里吧，也该回上官天庭看看了。”
　　“唉……渐漓啊……”，叶尘风垂眸叹出一口气，又半是欣慰半是无奈的看向白渐漓，“为师让你操心了？”
　　“啊，这……”白渐漓一下有些怔愣，“师尊教养我多年，我也只是担心，想做些回报，师尊莫怪。”
　　“我又没怪你。”叶尘风看着白渐漓正搅着的那锅汤，补了点盐进去。
　　“不要让过去留我在原地……”叶尘风喃喃念了句，有些恍惚，“很多年前了，我……一直停在原地吗？”
　　“嗯。”白渐漓应了声，“师尊不妨想想你对外自称‘闭关’的理由呢。”
　　叶尘风又皱着眉沉默了。
　　他说是“闭关”，无非就是不想回到上官天庭，不想再见到跟他有过“羁绊”的人，不想再收徒，不想向前走，也不愿回忆过去，只想自己安安静静待在这无人问津的仙灵山上，时时弄点烟火气就足够了。
　　但，确实，时间够长了，他该露露面了，现在也没什么他应该所牵绊害怕的了。
　　他本应稳做仙庭高位，名誉辉煌。
　　“拿好碗筷，叫他们吃饭吧。”
　　远远的见书房二人正对坐棋盘旁，笑一手执黑子正思考对策。
　　白渐漓边走边想着要不等他们下完这盘，又怕刚盛出的菜凉了。
　　刚推门，笑一就来了一声：“耶！这局我赢了。”
　　“这不还没完？”黛薇略有不满。
　　“你看这里，不管你堵这还是那，我三步之内都能连成五个子。”
　　哦，五子棋啊，白渐漓眉头一抽，他为什么以为那俩在下围棋……
　　“行吧。”
　　“唉~实力。”笑一边笑边收棋。
　　“也是，八局赢一把，总结出了什么确实厉害。”黛薇把棋盘收回原位，讽道。
　　“第一次嘛。”笑一装乖卖惨道，“以前从没人陪我玩的。”
　　“呀！渐漓公子。”黛薇转头就撞见了白渐漓。
　　“白渐漓，是做好饭了吗？”笑一一幅乖巧冲他笑。
　　“嗯，二位也快去吧。”等笑一从自己身边过时，俯身压低了声音道，“真的是第一次吗？”
　　又玩味的笑了下：“殿下真是不把我当回事儿？”
　　笑一先是睁大了眼睛一愣，又勾起唇，露出了洁齿，张口道：“玩笑话罢了，不比哥哥厉害。”
　　没等白渐漓反应，就朝餐桌大步走去。
　　“哥哥”一词从笑一口中出本来就对白渐漓有巨大冲击力，又用的这种略有暧昧不清的语调语词……虽是无意，但足够让某只狐狸耳尖儿发烫。
　　“从明天起，就要从基本功开始加强训练了。”叶尘风慢条斯理的嚼着菜，汤还尚热，弥散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不能再这么散玩下去了，什么舞剑拳术都要加上了。”
　　“啊……”笑一还是贪玩的，不乐意的搅着汤。
　　“一年后，上天庭演武比赛，别让我丢脸。”叶尘风不带情绪的说完，端起汤碗，热汤入口，眼神却落在白渐漓身上。
　　白渐漓那双眉眼轻轻弯起，热气在眉梢染上水雾，随着叶尘风的动作同敬酒似的喝了口汤。

　　叶尘风回到里屋，自己的卧室，对着镜子看了会儿。镜子中的人清一色浅白调，面部更是如石膏雕像，立体深邃，瞳孔灰蒙蒙的，没有起伏，没有情绪。
　　叹了口气，将头上的发带解开，任及腰的白发披散。
　　初春的晚间还是冷的，叶尘风没开暖气，只是将屋内壁炉点着。
　　炉中的火焰跳跃在柴木上，越烧越旺。
　　往后清晨的太阳也会一天比一天温暖，春寒过后便是明媚的暖春和无尽的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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