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焰火

　　临近期末考试周，图书馆里常常座无虚席。如果不大清早等阿姨开了寝室大门就去占位，这一天基本就不用想了。

　　沈随这两天生病感了点小冒，上午没课，他于是便待在寝室里复习。

　　中午轮到邵禹和苏亦清去食堂买饭，不多时回到宿舍，把带的饭分给沈随他们后，还顺便分享了一个刚得到的消息。

　　在去食堂的路上，邵禹和苏亦清碰到了和他们相熟的助教，聊起他导最近在着手一个新项目，手下缺人，于是便问了一嘴两人有没有意愿去帮忙打打下手。

　　只是打下手，苏亦清自然把沈随和齐明鑫也给捎上了。眼下是回来打算问一问他们本人的意见。

　　沈随答应得很快。

　　三双眼于是齐刷刷地望向齐明鑫。

　　齐明鑫：“......”
　　他前阵子恋爱谈美了，对于别人来讲，现在是期末复习，可对于他来说，完全就是期末自习......
　　只能就这么苦哈哈地算了。

　　沈随对此没发表意见，只默默把自己整理完的各科笔记本都借给了他。

　　之后的日子里，越是不断深透的学习，沈随就越清晰地意识到，即使再顶尖的学校，依旧有人出类拔萃。

　　如果以为自己考进这所学校就能高枕无忧，并就此视己为凤毛麟角，因此松懈。那么，这个人离自取灭亡也就不远了。

　　一如他从江州中学转进沪中。
　　沈随也曾灰败的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原来并不能让他在哪儿都名列前茅。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好在已经体验过一次，沈随有所准备。

　　南京大学天文学专业曾被评为国家一级重点学科，能进实验室，尽管只是打下手，也足够315几人受益匪浅。

　　沈随将此行视为趟水过河的一块基石。要想每一步都走得稳当，自然要花百分之千的心思去摸出每一块石头的形状。
　　无有不知，方能无往不前。

　　对此，苏亦清和邵禹一致认为，如果将来出现了什么科技修仙的大法，沈随一定是最早能飞升成仙的那一批人。

　　这家伙......太他妈的不让别人活了！！！

　　卷。
　　太卷！

　　然而，更不让人活的还在后头。

　　渐渐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实验室里都开始传在新来的小学弟里，有一个帅得惨绝人寰的实验疯子。
　　低头记录观测数据的时候要好看死了！

　　只是这位小学弟性子太冷，有学姐想要他微信，还没到跟人前呢，就被这人的周身冷气给逼得不敢近身了。

　　没两天，这帮子学姐们终究按捺不住，在打听到小学弟是张文粱带进来的之后，当下便缠上了张文粱，一定要他带着她们去要人联系方式。

　　张文粱被缠得实在没招，把这几位姐带去了沈随跟前。

　　沈随此时正帮着他在整理天文观测的数据。张文粱突然带着一帮子人来找自己，他一下子没从数据中抽离出来，手里捏着一打数据图，另一只手握了只黑色的速记笔，有一瞬的懵滞。

　　很快见他们走进，男生小臂下松，反手盖在笔身，一并将图纸也压在桌面。
　　掌心还因笔而拢起微微的弧度，骨节葱白而瘦长。

　　“张老师？

　　男生长身玉立，气质清平，稍微侧了下身喊来人。
　　霎时，屋外阳光与白炽灯的融合作用，在他脸上揉上一层朦胧的光。

　　极致的美学光晕，似乎丁达尔效应能发挥的最登峰造极之作。

　　于是，明明很随意的一眼，顿时引来边上自以为已经十分收敛了的鬼喊鬼叫声。
　　“......”
　　张文粱别过脑袋，有些不忍直视。

　　要知道，平日里他作为他家导师最最疼爱的小助教，一向把自己文质彬彬的形象维护得很好......此时此刻也不免搓了把鼻子，恍惚间，似乎有了初次拉皮条的局促感。
　　不过好在张文粱灵光一闪，有了主意，把边上看热闹的苏亦清也给一并拉了过来。

　　苏亦清双手插兜，被对方推着往前挪了两步。他轻轻弯唇，懒洋洋问：“什么事儿啊张老师，还有我的份呢？”

　　张文粱没顺着他的话答，向两人挨个介绍身边早已经蠢蠢欲动了的小姐姐们，然后一本正经说：“她们都是你俩的直系学姐。这两天事情多，你们两个现在被外派给她们了。”

　　“外派？”苏亦清眼弯更甚，不怀好意道，“行啊。只要不是外嫁就行。”
　　他看向沈随：“沈哥？”
　　沈随没说话，默认听从安排。

　　可尽管有张文粱这么牵线搭桥，几位女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先纷纷打开手机看向苏亦清。
　　苏亦清很上道，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不算，还肘了肘沈随：“沈哥。”
　　“......”
　　沈随撇了他一眼，拿出手机。

　　女生们本就暗戳戳盯着，一见他打开微信，立即调转自己的手机方向，时刻准备好要扫码。
　　“......”
　　苏亦清顿时有些可怜自己了。

　　......
　　添加完几个学姐，沈随一一点了同意。
　　下一秒，立马收到一条微信弹窗。

　　是眼前不知的哪个学姐，向他发了一个打招呼用的可爱表情包。

　　他划出聊天框，没有回。

　　这段时间沈随手机看得少，仅管微信好友不多，也积攒了不少没及时处理的消息。
　　他随意翻动两下。
　　几乎是瞬间，发现了与姜南蕴的聊天框有了位置变化。
　　指尖顿住。

　　愣神间，张文粱见事情差不多了，交代两人一句：“给学姐们做事情记得细致点，别给我丢脸。”便让两人各自去忙。转头，赶鸭子一样，把这些不着调的学姐们给驱了走。

　　等人都不见了，苏亦清一个转身靠在桌子边沿，戳了戳还盯着手机发呆的沈随，说：“怎么？学姐们给你发消息了？有钟意的吗？”
　　沈随看了眼苏亦清，收了手机：“别乱说话。”

　　苏亦清顿了下，试探问：“你应该是知道张老师刚才这一番操作的目的的吧？”
　　沈随轻笑了一下：“我看上去有那么不通人性？”
　　“那倒不是。”苏亦清说，“其实，这个机会挺好的。几位学姐长得好看，赏心悦目。也都和你同专业，日常聊天应该不缺话题。”
　　沈随对此并不接话。
　　苏亦清瞅着他，气得咬牙：“我这么说，你懂我意思？”
　　“不懂。”沈随说得飞快，然后把人推离开他的桌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走吧，我要开始忙了。”

　　苏亦清：“......”
　　说好的通人性呢？
　　他难道就不算人！了！吗？！

　　沈随并不理会，由着苏亦清发了会儿小癫。在确认得不到自己回应后，也就觉得无趣，离开了。

　　等人一走，沈随心不在焉地忙了会儿，最后实在因为效率低下而不得不停下喘口气。
　　余光看了眼放在一边的手机，沈随终究重新拿起它，又打开了微信。
　　点开那个名为“姐姐”的备注。

　　原来，只是一条空落落的撤回提醒。

　　沈随沉默着退出微信，摁熄屏幕，不想再看。

　　过几秒，他将手机反扑在桌上。又几秒，推去了他视线够不到的最桌子边边。
　　“......”

　　-

　　自从姜南蕴挂出声明之后，微博里的确消停了一阵子。

　　可随之而来的，姜南蕴的身边渐渐出现了许多陌生人。
　　这些人时常躲在灌丛、墙体、车流后。只要她一出现，快门便狂按不止，似乎誓要抓到她罕为人知的另一面。

　　有好几会，她们找出了这帮子狗仔的位置，只是这群人实在跑得太快，几次下来，都没能把人给抓住。

　　结果没几天，一张她穿着比较宽大的私服的照片横空出世。
　　标题又红又大：姜南蕴疑似未婚已孕？！

　　姜南蕴：“......”

　　何巧巧直接被气笑了：“没完了是吧！”

　　她刚要撸起袖子，准备连同公司法务大干一场，就被姜南蕴给及时叫住了。

　　姜南蕴并不属乌龟的，也有自己的脾气。她索性带着何巧巧去医院挂了个妇产科，拿到了孕酮和HCG均在适值的验血单。

　　何巧巧拍下单子，用自己的经纪人账号发了上去。不仅“费心”做了一番查孕小科普，最后还在博文末尾扬言，要跟假传姜南蕴怀孕的账号皮下一刚到底！

　　不止如此，何巧巧又通知法务，还把沙沙之前盯的几个营销号也翻出来，将证据、截图一并都发了过去。

　　不过，兴许是这瓜一眼假，常年浸淫在娱乐圈多年的吃瓜群众们也没几个信的，纷纷跑去“姜南蕴疑似未婚已孕”的博文下对号主进行低级嘲讽。

　　还顺便拉着之前严瞒死守，坚决不承认自己怀孕，最后一手抱俩的某过气女星出来溜了溜。
　　网友A：[冷知识，有证据的人在被污蔑的时候，是一定会拿出证据自证的。]
　　网友B：[同意楼上。说什么不要陷入自证陷进，谁好人有证据偏不放，任凭网友骂啊。]

　　一码归一码，网友有一定的分辨能力是好事，但要是因为姜南蕴这次的风波而牵扯出另一位已经半隐退的前辈，打搅了人家的正常生活就不好了。

　　于是何巧巧紧急引导了一下自家大粉，让她们只要专注自家就好了，别家的纠葛她们不参与，也不要同其他家发生骂战。
　　......

　　眼看着事情解决，随着这莫须有的怀孕被正主给连夜打假，连带着一系列的连锁假瓜也都不攻自破，日子才算又回到了正轨上。

　　但何巧巧还是勒令姜南蕴最近要少出门，凡是因私事出门，都必须要带口罩鸭舌帽，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且这事没得商量，姜南蕴必须要听她的，沙沙在旁监督。

　　姜南蕴哀叹了一口气，答应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身上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家弟弟没来关心过你么？”何巧巧想到便问了一嘴。

　　姜南蕴活像个空巢老人，既孤寡苦闷，还善解人意：“没有。他忙。”

　　何巧巧听了有些生气。
　　这小孩什么意思？

　　尽管她不可能同意他和姜南蕴谈恋爱，可这种时候，在得知对方这么长时间连一句关心和问候都没有，她又气不过了。

　　姜南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说了一句：“或许他真的在忙，没注意这些娱乐八卦。”她眨一眨眼睛，垂去去，“又不是新闻，会天天在电视上准时播报。”

　　何巧巧惊觉：“你没跟沈随说？”
　　姜南蕴理所应当说：“他还是学生，就算是告诉他，他也解决不了，所以我为什么要跟他说？只会让他徒添担心而已。”

　　只是旋即，姜南蕴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你最近怎么——”
　　何巧巧下意识莫名反问：“我怎么？”
　　姜南蕴顿了几秒，终于想通了，说：“怎么总是关心沈随的事？”
　　“我有吗？”何巧巧心猛地一虚。

　　姜南蕴点点头：“以前也不见你这么关注他。”

　　而这一迹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姜南蕴仔仔细细把记忆搜刮了一遍。

　　沈随高中时没有、暑假没有、大一的第一个学期......似乎也没有。
　　再往后是寒假......她想到了，是从她收到沈随送的那条项链之后！

　　而且，在知道项链是沈随送的之后，还很奇怪地给她买了另一条项链，明明距离自己的下一个生日也还差了大半年才到。

　　也就是这么一想，姜南蕴又想起了一个她本已经忘记的细节。

　　生日那晚，她曾因为觉得那条四叶草项链太过贵重，而起过还给沈随的心思。

　　她想起那时，少年曾说。
　　——还是因为何巧巧她跟你说了......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

　　两句不曾说完的话，到如今再度细想，越发的不对劲起来。

　　姜南蕴于是问何巧巧，两个人到底背着她在卖什么关子？
　　何巧巧傻了一秒，开装：“什么意思？”
　　姜南蕴把当时的情况掐头去尾，转述给她，然后说：“见我想把项链还给他，他就说，是不是你跟我说了什么。”
　　何巧巧立马否认：“没啊，我什么也没说啊。”

　　“真的？”姜南蕴明显不信。
　　“......”
　　见何巧巧不说话，姜南蕴于是说：“你不说，我出门就不戴口罩。”
　　“你不戴口罩，我也不说。”何巧巧飞快说。
　　“那行，口罩我不带了。”

　　何巧巧：“......”

　　-

　　像是极怕回答这个问题，那天过后，何巧巧便借口家里有事，探班结束，匆匆离开了剧组。

　　姜南蕴却不能这么轻松的说走就走，平日里还好，一旦碰到有和夏林禹的对手戏，剧组里总充斥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古怪氛围。

　　能不奇怪吗，开了机他们恨海情天，关了机他们势如水火。

　　有很多次，姜南蕴都想私下找夏林禹聊一聊。可似乎是知道她有这个念头，一旦她起了个头，夏林禹便会拖故走远。
　　得不到答案，这件事于是就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人和人的距离其实很玄妙。有些人她以为是朋友，可后来发现并不是。有些人她以为早已经得罪过了，可后来又能够融洽攀谈。

　　归根结底，这些都是要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找到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之间最合适的位置。

　　属于姜南蕴的戏份已经全部拍完。
　　杀青那天，徐路导演不计前嫌地为她送上一束杀青花，并对她扬了个祥和的笑，说：“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姜南蕴愣了愣，也随之一笑。
　　“好！”

　　-

　　回到沪城之后，何巧巧并没有立刻给姜南蕴安排工作。

　　破天荒能这么毫无顾忌的在家里躺尸，姜南蕴的懒病犯得史无前例。

　　幸好还有沙沙在定时投喂她，避免她给自己饿死。

　　就这么连着修复了两周，她才勉强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开始进入新一轮的工作状态里。

　　更难得的是，姜南蕴近期的大部分工作安排都是在周边城市，这让她时不时就能回到属于自己的小机舱里去缓一口气。

　　暑假那阵子，沈随没有回来。他提前很久就告知过，于是这次并没有跟姜南蕴再重复说一遍。

　　两个人的联系自从那次争执过后，就已经变得很少。
　　姜南蕴自己也不是什么主动的性格，更不会去讨人烦地过问这些。
　　......

　　八月十七那一天，沈随刚从实验室出来，准备转场去图书馆查资料，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是到了一个快递包裹，要他尽快去取。

　　尽管自己并没有买什么，沈随仍似有预兆，打开日历看了一眼。接着，像确定了某种可能，他迅速朝快递驿站跑去。

　　拿到快递，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方型纸盒。

　　因为拍被损坏，沈随没有在路上拆开。一路飞奔回寝室，也不理其他人的招呼声，回到自己位置坐下。
　　对铺的苏亦清扭身看他，问：“这个点你不一般都在图书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沈随不理。

　　苏亦清喊：“喂，沈哥？听到请回答。”
　　沈随继续不理，拿来剪到拆快递。

　　他三五下将快递拆开，掏出防撞气泡袋，露出了里头更加精致的正方形包装。

　　看清是什么，苏亦清游戏也不打了，直接站去了沈随边上围观。

　　“沈哥这谁送你的礼物么？包装这么精致，不会是之前那几位学姐里的其中一个吧？”
　　沈随依旧不理。

　　倒是苏亦清一张嘴叭叭的，成功吸引了齐明鑫和邵禹的注意力，寝室三人直接给沈随包馅饼一样围了起来。

　　齐明鑫好奇地问：“之前那几个学姐？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苏亦清冲他眨了下右眼：“待会儿再说，先看这个。”

　　还真有情况啊？

　　齐明鑫也不说话了，等待沈随给掀开包装壳。

　　可打开的一瞬间，沈随的心如坠冰窖，怎么也热不起来了。

　　见他是这反应，苏亦清伸长脖子，探头瞅过去。

　　里头是一颗泛着土黄与月白色，被透明玻璃封住的星球。

　　那不是小王子的B-612号小星球，而是一颗，早已经被踢出八大行星行列的冥王星。

　　苏亦清乐了：“哟，这谁啊，这么会送礼物。”

　　他捧起这颗玻璃球左瞧瞧右看看，最后，一脸痛惜又万分坚定地拍了拍沈随的肩。
　　“一个不幸的消息，你被学姐给踢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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