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偏差

　　初昼：“……”
　　“我记得，你说‘不能接受’，所以我决定不招惹你。但是……”既月停顿了很久，直到火光明明灭灭地摇晃了一下，他才继续：“知疏说，有些东西交给别人始终是不放心的，而有些东西也只有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让人安心。”
　　初昼眉目淡淡：“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还是什么其他东西？”
　　“……是你。”
　　“我不是什么物件，也不是你的东西。”
　　既月轻轻一笑，声音温柔低沉：“我养大的，怎么就不算我的？”
　　“……那你为何要把我送给别人？若是那十年间，你没有闭关的话，我可能不会喜欢上你，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情发生。”
　　既月的心陡然凉了半截，他听到巨石投入深井的声音，震得他双耳麻木：“你果真还是接受不了，是吗？”
　　初昼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又懒得和既月解释那么多，“你这么喜欢什么都瞒着我，自己猜不就好了？”
　　“没有想故意瞒着你。”
　　“哦。”初昼问：“问你眼睛的事你不告诉我；问你闭关的事你还是不告诉我；问你后来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还是一句话都不说。这就是你说的，没想故意瞒着我？”
　　“你要是知道了，我们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着说话。”既月微微往后仰，看着天空的夜云，声音干净又低沉：“我说过，我后来对你很不好，你如果知道了，便不会对我有倾心之意。”
　　初昼点头，转身离开：“行，那我也不告诉你，接受不接受的，您老人家自己猜去吧。”
　　他在太微垣的房间极其宽敞，老式月洞的床榻上却显得稍稍局促，再蒙上一层纱帘之后，整个入睡区域显得极为隐秘。
　　他放下帘子，让自己躺的比太平间的尸体还要规矩，尝试灵识入梦境，看看自己能不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发现点什么端倪。原本想试试继续用血为引，但是他怕死，决定还是暂时不尝试这种高危险性的行为。
　　他想知道为什么紫薇花树会成为当初那个梦境的重要场所；既月养他十二年为什么又要把他拒之门外。
　　特别是第二个。
　　不知道的话他没法安心睡觉。
　　他穿着大一圈的袍子坐在紫薇花树的秋千上，钓小鱼，年龄大概只有八岁左右。
　　无心湖里的小鱼仿佛成精了似的，小初昼钓了很多年却从没没有一条能愿者上钩，但天堑底下的瀑布既月不许他去，只说那处寒气逼人，不适合小孩子靠近。
　　既月再三叮嘱小初昼，那边没有鱼，整个门派里只有无心湖里才会有小鱼。
　　小初昼板着脸，袖口挽到胳膊以上，任凭秋千一摇一晃；他拿着鱼竿夹在胳肢窝里，手里捧着一本书研究星术，尝试把鱼竿变幻成自己趁手的灵物。
　　他已经研究此道快五个月了，但总感觉差了点火候。
　　小初昼无奈，从秋千上跳下来跑去找既月，他冲进房间里大喊“师父”,既月在入定尘世没理他。
　　小初昼耷拉着耳朵，伸出手指戳了戳既月的胳膊，随后乖巧地坐在一旁给既月的头发编小辫；他每次只用很小一缕头发，可是直到所有的头发全部编成了小辫，既月也没把灵识从尘世里抽离出来。
　　初昼一个人坐着无聊，肚子饿的咕咕叫，他想，如果知疏师兄能给他送点心来就好了……
　　最后，他的知疏师兄没和他心有灵犀，初昼只能靠在既月的手边上等的睡了过去。
　　既月是半夜里醒的，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发尾那些小辫……然后才是感觉到他后背上发热的小团子。
　　为了不吵醒初昼，他控制着转身的幅度，把小徒弟抄在怀里，抱到了自己床上放着，让小徒弟睡了个安稳觉。
　　既月最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总是会梦见一些奇怪的片段，让他一度不敢入睡。明明他以前从来没遇到过那些人和那些事，但那些梦境里发生的事，就好像是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他站在太微垣后的天堑处遥看了一整夜的瀑布，让喧哗寒凛的水汽浸湿到每一寸肌肤，冲刷掉他所看见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初昼醒过来脑袋发懵地坐在既月的床上。
　　他个子不高，不太能够得到衣架高处的衣袍，他顺势不想早起做早课，钻进被子里等既月回来帮他拿衣服。
　　既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初昼饿得浑身没劲，更不想起了。
　　“你的早课呢？为何不去和你知疏师兄一起去读早课？”既月微微蹙眉：“莫不是觉得自己比知疏师兄厉害，就开始放松课业？”
　　初昼揉了揉眼睛，一整天没吃东西，他连说话都没什么劲：“师父……你把我的衣服放的太高了……我够不到……”
　　“那你为何……”既月放弃了，不想一大早就训斥自己的小徒弟，而且他都不知道那些记忆是否真假，就因为这个训斥也太没有道理了。
　　既月咳嗽一声，面色如常：“那你下次住在师父房间的时候，可以拿一把椅子垫在脚下去够。”
　　“……可是以前我住在你房间的时候，你从来不会丢下我的。”小初昼圆着脸蛋瘪着嘴，一副委屈模样：“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还能和你一直睡吗？”
　　既月深吸一口气，他完全没法拒绝他家小徒弟，只要小徒弟一委屈，他只能立刻乖乖就范：“可以和我一起睡，但是不能一直，你能懂吗？”
　　“不能。”小初昼摇摇头：“可是我从小就是跟你一起睡的啊……”
　　“可是你现在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我不是……”
　　“你是。”
　　“不是！”
　　“是。”
　　初昼歪着头，伸手穿过既月递来的袖子：“我不是……而且我肚子饿了，可以吃一点点东西吗？”
　　既月这才想起来从昨天到现在他都忘记关心自己小徒弟了，“那师父带你去做吃的？”
　　初昼伸出手，揽住既月的脖子，表示原谅既月昨日一整天不理他的行为。
　　既月无奈，把小徒弟抱在怀里去了太微垣后院。
　　他家小孩儿生来比别家的孩子长的慢，明明都已经八岁多了，身量还跟五六岁的小孩子差不多。既月怎么养都长不高，恶狠狠地认为是那臭恶道士搞的鬼，不然他的小徒弟肯定比俗世的那些小孩儿长的都要好！
　　“我昨天又没钓上来小鱼……”初昼指着鱼塘，瘪了瘪嘴角，一眼一板地抱怨。
　　“那你今天一定能钓得到。”既月乐呵呵地逗自家小徒弟：“所以你没钓上来鱼，就拿师父的头发出气？”
　　“不是！”小初昼歪着头，捏了捏既月的耳朵：“那是我昨天跟天市垣的一个姐姐学的，姐姐说头发就要编成小辫才好看！”
　　既月微笑：“女孩子才编小辫呢，男孩子不用编小辫。你是女孩子吗？”
　　“不是！”初昼围着灶台打转，踮着脚扒灶台，看既月给自己做好吃的：“可是姐姐也说，男孩子都是不会做饭的，只有女孩子才会学做饭！”
　　既月无奈，更无语：“可是如果我不给你做的话，你就没饭吃了，那你会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去找那个姐姐，她说她会做饭！”
　　“但是你不能白吃别人东西。”
　　“为什么？”
　　既月把面条扔进锅里，用星灵加大火力，说“因为那些都是你不熟悉的人，所以要有礼貌，不能一直到别人家里去白吃白喝。”
　　初昼拿着小碗坐在桌子上，两只脚丫够不着地面地乱晃，“那为什么我可以一直吃你做的东西？”
　　“因为我是你师父，所以你可以一直吃我做的东西，住在我的房间里，我们是一家人。”
　　“那颜光先生为什么能和师伯住在一起啊？”
　　既月忍着脾气，继续说：“……因为他们已经成亲了，所以他们也是一家人！”
　　“那我也要和师父成亲！”
　　既月觉得，和七八闲这种小孩儿解释这些事情，他可能也被初昼带弱智了。他拿了一双筷子敲了敲小初昼的头：“快吃你的面……”
　　此后的每一夜，既月都会大梦一场，醒来后精疲力竭。
　　某次，他大梦初醒已经是七日后。
　　初昼前三天还能勉强等既月快点醒过来。
　　直到三天后，知疏看不见初昼，去太微垣寻他，才发现小初昼饿得两眼发昏地靠在既月的背上，连忙把小初昼拿给了风忽如和颜光先生。
　　小初昼后几天一直住在紫微垣。
　　既月醒来后收到传书后不为所动。
　　他双眼麻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思考着该如何去寻求这些梦境里的真相。
　　他在房中枯坐了三日，最后亲自去紫微垣把小徒弟接了回来。
　　“师父，你这次是闭关了吗？”初昼提着衣袍下摆，生怕新衣服粘上黄沙：“你这次不理我的时间有一点点久……”
　　“师父遇到了一点事情。”
　　“什么事情啊。”
　　“小孩子不用知道。”
　　初昼泄气：“可是你前段时间还说我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
　　“……”
　　初昼继续道：“那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既月无奈地长舒一口气：“不能。”
　　初昼淡淡的“哦”了一声，问：“师父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
　　“大人又骗人……”
　　既月拧着眉回答：“有一点吧。”
　　“那我怎么才能让师父开心一点呢？”
　　既月现在已经确定了自己梦中所见之事全部是真的，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自己这样的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人开心起来。
　　或许初昼不整天在他面前乱晃的话，他可能会好受一点。
　　每天眼前放着这样一个提醒自己是击垮堡垒的最后一滴风沙的人，任谁也没法开心的起来。
　　他也一样。
　　陨落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养了他两百多年的师父。
　　自此，他负尽深恩，也负尽少年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